22、功败垂成
汪宛夫2023-06-28 09:308,625

  名利的钢鞭抽打着一双双利腿,逼迫着人们在私欲膨胀的大道上狂奔。

  为了那笔庞大的中介费,梅月耳拿出顽强的毅力,坚持不懈地给孔孟章打电话,希望她能够看在相好两年多的份上,破天荒地帮她一把。

  可在孔孟章看来,一个有百福已经够烦了,又来一个梅月耳,更烦。

  莲花区块开发项目,可真是个百慕大三角啊,卷进多少是是非非,卷进多少胜败成亡,卷进多少功名利禄,而卷走的只是真善美,是法律和道德,是正义与良心。

  他隐隐地预感到,在有百福因为莲花区块害惨了娄满家之后,梅月耳也会因为莲花区块而将孔孟章拖累,甚至害得他跌入深渊。

  梅月耳在遭受孔孟章的一次次拒绝,同时接到仲位伯和马兰的一次次催逼之后,她开始心海炼狱,决心改投郝束鹿。

  毕竟,在这个几近绝望的日子里,惟一能够给她一点关心,给她一丝希望的,是郝束鹿。

  居然是郝束鹿。

  接到梅月耳的电话时,郝束鹿在郭西县调研。当时,他正住在灵岩山下的狮峰宾馆用罢午餐,涂泽北和何柳科围坐在他身边,扯着当前的工农业和维稳形势。

  “哦,是梅月耳,梅老板,你好啊,我现在就在郭西啊。”郝束鹿一听对方说是梅月耳,顿时来了劲。特别是当着梅月耳两位父母官的面,他有意抬高了声音。“找我谈生意上的事?哦,莲花区块,行行行,没问题。等我明天回城里,就和你联系。”

  合上手机,郝束鹿笑容可掬地望着两位下属,说:“梅月耳,就是你们郭西的梅月儿。我说,你们郭西出人才啊。不但长得漂亮,还挺会做生意。这不,她居然到我这儿拉生意来了,没办法啊,我不能不关心,谁让她是你们郭西的人呢。”

  听说梅月耳找郝束鹿办事,涂泽北和何柳科都吃了一惊。他们都知道梅月耳是孔孟章的情妇,当初还是他们接待孔孟章时,因为提供了便利条件而玉成了他们。后来也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事儿,可梅月耳也不至于去和郝束鹿扯什么关系呀。

  “你们也是啊,不是我批评你们。像梅月耳这么漂亮的女人,你们当初怎么不给我介绍介绍呢?”郝束鹿板着一张老脸,看上去极其严肃。其实两位下属都知道,郝束鹿是在和他们开玩笑。而且按郝束鹿的口味,他根本就不喜欢梅月耳这种类型的。“难道不是吗?我到郭西来调研多少次啦?你们有没有给我介绍过女人?可是孔孟章呢?他一来,你们就把梅月耳给送上去了,你们啊你们,也太偏心啦。”

  何柳科听了红着脸。涂泽北故意咧着嘴傻笑。

  郝束鹿继续调侃道:“不过也算你们押对了宝。这不,孔孟章就要高升了,不但做你们的领导,以后还要做我的领导。你们比我有眼光啊。”

  “郝书记,您错怪我们了。”涂泽北看郝束鹿嘻笑怒骂够了,便接过话题道:“当初孔市长认识梅月耳,并不是我们介绍的。那是因为他爬了灵岩后累了,到宾馆,对了,好像就是这家宾馆吧?到这里来休息,晚上大家一起唱唱歌。正好,梅月耳那时在宾馆里当服务员。也不知怎么的,他们俩一见面,居然就对上眼,好上了。”

  “是这样吗?”郝束鹿看何柳科不出声,故意问他道。

  “是,好像就是这样。”何柳科有些不好意思。

  “我还听说,孔孟章认识梅月耳,都是命中注定的。”郝束鹿话一出口,两位下属又愣住了。郝束鹿严肃道:“你们不知道吗?不是你们陪着他爬灵岩,上灵岩寺抽签算命,说他不但有官运,还要走桃花运吗?”

  涂泽北“嘿嘿”笑了几声,算是默许的意思。

  “你们说,这灵岩寺的签真有那么准?”郝束鹿问道。“我他妈的就信一个马克思,没想到孔孟章倒好,还信这些邪门玩意儿。要不?咱今天也上一回灵岩寺,抽个签,算个命?”

  “行啊。”两位点头道。

  “要是我也走了官运桃花运,准不会亏待你们。”郝束鹿爽朗地笑道。

  这天又是个好天气。灵岩山林木茂盛,蓊蓊郁郁,满目葱笼。

  这里除了阴雨天,几乎都是蓝天白云,耳畔飘过的全是啾啾鸟鸣。

  “这郭西的鸟……?”郝束鹿突然停住脚步,望着远处的大树,冒出这么一句。

  涂泽北和何柳科都不知就里,等着郝束鹿的下文。

  “你们郭西的鸟啊,都……”郝束鹿不像是说不下去,而是在卖关子。

  涂泽北恍然大悟,知道郝束鹿是在说笑话,便大声道:“好鸟!都是好鸟啊!”

  自从孔孟章上灵岩后,“你郭西的鸟都是好鸟”的经典语句,便在霍家湾市官场流传开来,成为酒桌上的谈资,并且一直流传到今天。

  涂泽北一接上这句,郝束鹿的笑声便迸发了出来。随行的一行官员,也都顺着这阵笑,不谋而合地协助着、蔓延着、夸张着、燃烧着,使笑声越来越热烈,激得附近山林中的鸟群都腾空而去,直刺云宵。

  “真他妈一群好鸟。”涂泽北看了看这些的随从,摇了摇头,会心地笑了。

  在以霍家湾市委书记郝束鹿为核心的登山领导小组的带领下,经过几番闲扯瞎聊,一行人很快就来到山顶,逼近灵岩寺。

  郝束鹿倒不像孔孟章那么扭捏,他一见蒲团就跪,跪下来就拜,而且很专业的样子。

  既然上司不含糊,做下属的更没必要含糊。即便那些想含糊的,也没法含糊,不能含糊。要不然,就是对上司的不尊重。

  行了跪拜礼,点了香之后,郝束鹿拿着签筒使命地摇啊摇,摇啊摇,终于,一支签冒出来了,而且越冒越尖,歪斜斜地甩到地上。

  郝束鹿笑了,似乎那支签支配着他下半辈子的命运,是他的吉祥物。

  他拿着签到值事僧那里换了签条,念了一遍,不知所以。

  涂泽北说,外面有个山羊胡子,解签解得好,而且会看相,不妨去找找他。

  其实,灵岩寺旁的山羊胡子大名鼎鼎,郝束鹿早有耳闻,心仪已久。此次登灵岩山,与其说是来拜佛抽签,还不如说是来会山羊胡子的。他兴冲冲地将签条递给山羊胡子,然后然后悠然而立,等待着山羊胡子对他命运的判决。

  山羊胡子时而看签,时而看人,很快就完成了审理阶段。但见他习惯性地摸了摸那撮半白半黄的山羊胡,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法官腔调,对郝束鹿大声宣判道:“这是个中上签。你是个上等人,但目前的局势处于中等,下一步的命运正处于可上可下的两难之境。”

  他左手握着签条,右手指着郝束鹿,几星唾沫凭借着微风拂动之力,正往郝束鹿脸上席卷而来。

  “能不能给我详细说说?”郝束鹿在脸上轻轻摸了一把,想用手挡住什么,又忽然收住了。他觉得自己的命运有些难以把握,但又急于想把握住。

  “你是个很能干的人,能力强,地位高,而且是个强势人物,喜欢一个人说了算。”山羊胡子眼睛盯着郝束鹿,但目光有些模糊,似乎目光最尖端最锐利的部分,已经深入到对方的五脏六腑和骨血深处。“你就是一匹狼,这签上说了,喜欢和别人斗。但是,这次你的对手比较强,他是虎,你们是虎狼之争,两强相争,必有一伤。弄不好,双方都会受伤,你们都不会得到好处。所以,越是强势人物,越要懂得避让,懂得归隐,学会息事宁人。”

  “那么,这签上有没有说要我怎么做?”郝束鹿焦急地道。“下一步我该怎么办才行?”

  “那倒没有说。不过,你真想知道的话,我倒可以给你看一看。”山羊胡子突然改变法官的严肃面容,莞尔一笑笑。“我是解签为主,顺便看相,喜欢为香客们指点人生啊。”

  “好吧,你给我看看。”郝束鹿左右看了看周围的随从,为自己没有表现出百分之百的布维什维克而面露愧色,但旋即摆出威严姿态,借以压住下属们的种种思想攻击。

  “目前看来有些难,你进入了一个死胡同。”山羊胡子表现出一种眼拙的样子,左看看,右看看,为自己不能替客人摆脱困境而皱眉。“你这匹狼啊,现在正爬在老虎的背脊上,你想咬住它,它想吃掉你。你们都很有可能吃掉对方,也很有可能被对方吃掉。而现在,你要想中途放弃,不准备咬它吃它,只想平安撤退,也不太容易。这就是骑虎难下,很容易受伤啊。”

  “你再仔细看看,给指条路。”郝束鹿乞求,语气有些低下。

  山羊胡子端祥着郝束鹿的脸,转过头来,又扫视了一番他的随从。

  郝束鹿也环顾了一下,用嘴巴抬了抬,示意大家往后面退。

  随从们都听懂了他用嘴形所作的指示,一律往后退了几步,直到不太听得见山羊胡子说话为止。而且,他们故意交头接耳,像是在交谈着什么。可仔细一看,这些人一个个都竖着耳朵,分明在努力搜索着山羊胡子那边飘过来的声音。

  “只剩下一个解法。”山羊胡子摇头晃脑,表情沉重地说。“割掉自己的尾巴,轻松上阵,说不定还能逃命。”

  “割尾巴?”郝束鹿不明白。“怎么个割法?”

  “要和老虎斗,狼的尾巴不能太长,太长的话会坏事,一旦被老虎咬住,那就拖累了自己。”山羊胡子像赵忠祥一样津津有味地解说着动物世界的故事,却听得郝束鹿心惊肉跳,一点都不敢开小差。“所以,你得想办法割掉这条尾巴,即便将尾巴割短一点,也对你有利。”

  “你所说的尾巴,是指什么?”郝束鹿没猜出谜底,但他知道尾巴必有指代。

  “金钱,金钱就是你的尾巴!”山羊胡子语气突然加重,唾沫连发连射。肯定是太激动,声音响得远处的随从全听见了。他们全都停止了交谈,耳朵像向日葵对着太阳一般,迎接着山羊胡子的嘴巴。“金钱啊,金钱是杀死你的钢刀,金钱是烧死你的烈火,金钱是毒死你的猛药!为今之计,你惟一的出路,就是远离这把钢刀,远离这团烈火,远离这副猛药。”

  “我懂了。”郝束鹿点头道。

  “狼尾巴的长度只有适度,才能使狼灵活战斗,迅速逃生。”山羊胡子声音轻下去了,像太阳慢慢落山,显然在作最后的总结。“狼行走的时候尾巴总是微微翘起,从不着地。太长的话,肯定不方便。你想,那原本不是你的尾巴,硬要接在尾巴上,岂不更不方便?”

  郝束鹿塞过去一张大钱。

  山羊胡子右手挥舞着钱,左手把签条递给他,说:“是你的你就收着,不是你的你要舍得。”

  从灵岩山下来后,郝束鹿的话语明显少了许多。涂泽北和何柳科不时问这问那,热情服务,可郝束鹿都只是随便应付几句,马上陷入深深的思考。

  原本计划再去其他几个点走走,可郝束鹿突然说,市委那边还有些事要处理,他得明天一早赶回去。听郝束鹿这么一说,涂、何两位也不再挽留。

  回霍家湾的路上,梅月耳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把郝束鹿打得够烦的。

  不过,现在的他不是狼而是猫,梅月耳不是虎而是鼠。猫听说鼠要上门,多少总还有些兴趣。更何况,他希望这只鼠能够帮助他成就狼的事业,战胜虎的进攻。

  到了办公室,听秘书说梅月耳已经在接待室待候,便完全抛开了从郭西县一路回来的不愉快,大手一挥,道:“赶快让他进来。”

  “郝书记,真不好意思。您上次答应过我,莲花区块的事,先找孔市长,孔市长实在办不了,可以直接找您。您看,今天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还请您多关心,帮我一把。”坐下来后,梅月耳便唠唠叨叨地开了口,像是郝束鹿多年不见的亲戚似地。

  “行啊,既然答应了你,我也不会推来推去。”郝束鹿点起一支烟,意味深长地笑道。“不过我倒是不明白,你先找孔孟章好多次,为什么他硬是不肯帮忙呢?按理说,项目开发的事,可是由政府主抓的,他的权力比我大啊。”

  “真是一言难尽,他不肯帮忙,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梅月耳把头略略低下一点,看上去有些难受。

  “你们之间不是相爱过么?难道他一点都不念旧情?”郝束鹿像一位大哥哥,开始替梅月耳打抱不平。“不是我说你,你也太软弱,太好欺负了。要是换成别的女人,这事儿他要是不给办,准让他倒霉!”

  说到这儿,郝束鹿把刚吸了几口的香烟突然用力插进茶缸,使命地摁灭,摁断,像是为梅月耳大抱不平,心里憋着一股气。

  “哦,记得您上次说过,帮我去劝劝孔孟章,您去说过了吗?”梅月耳胆怯地问。“当然,去说了也不会有用,他对我已经死了心,早不念旧情了。”

  “谁说他不念旧情?我看他对你很有感情。”郝束鹿仍然气愤地道。“他脑子里想的那点事儿谁不知道?还不就是为了顶破官帽?想进步不要紧,也不能薄情寡义、忘恩负义吧?不是我不帮你,也不是我没去说过,我刚开口提到你的名字,他就堵住我的嘴,说他根本就不认识你,和你没任何关系。你说,这让我怎么说下去?”

  “他说他不认识我?”梅月耳睁大眼睛问。

  “是啊,看来他现在是一门心思想升官,简直六亲不认,哪还会认你?”郝束鹿脸红红地,有些发胀的样子。

  “要不,我去找他当面对质?看看他认不认识我?”梅月耳也生气了,把郝束鹿当作主持正义的大哥哥。“等他认我了,您再做他的思想工作。”

  “那倒不必。”郝束鹿忽然抬起了头,把目光盯着窗外,像是在寻找一片云。“我们做领导干部的,处理问题还得讲方式方法。孔孟章是个市长,现在是我的搭档,接下去就要做我的上司。我总不能让你像泼妇骂街样地去找他评理,然后我站在一旁看热闹吧?”

  “那该怎么办?”梅月耳问。

  “既要帮你们撮合成功,又不能让他难堪。”郝束鹿老谋深算地嘟了嘟嘴。“得找个两全齐美的方法。不但让他认你,还得让他感谢我的帮助,将来他做了我的上司,也得记住我这个情,不至于刁难我。”

  “那是,还是郝书记您考虑得周全。”梅月耳点头道。“可我担心,找不到这么好的办法。”

  “有的,办法肯定会有的。”郝束鹿盯着梅月耳的眼睛,语气异常坚定。“比如,你写个东西给我,回忆一下你们认识的过程,你们相好时最有纪念意义的一些场景。还有,你们分手后他的不是之处,以及你的种种怨恨。”

  “这样行吗?”梅月耳不喜欢写东西。

  “行,肯定行。”郝束鹿鼓励道。“只要有了你亲手写的东西,他肯定会承认和你有过感情。在这个基础上,我这个老大哥再好好劝劝他,让他和妻子尽快离婚,和你早日结合。”

  “好啊,我马上就写。”梅月耳爽快地答应道。突然,她又想到一件事,问道:“可是,我今天找您最重要的事情,倒不是要和他结合,而是要把莲花区块开发项目的事办好,您是不是先帮我办成这件事再说?”

  “这事儿问题不大,如果孔孟章实在不愿出手,我出手。”郝束鹿还真是乐于助人。“我呆会就给你写个条子,你直接找招标办的同志,还有建设局、国土局的同志,让他们帮你一把,以特事特办的方式,把所有的手续都给你办好。”

  “好啊好啊!”梅月耳激动不已,像个快乐的孩童。“您马上给我写。”

  “你先把材料写给我。”郝束鹿提醒道。

  “我那玩意儿写得慢,你条子写得快,还是你先写吧。”梅月耳娇嗔道。

  “不。”郝束鹿居然阴下脸来。“你先写。”

  梅月耳见郝束鹿表情有些可怕,顿时后悔起来,更不敢写了。

  “等你一写好,我就把条子给你。”郝束鹿很快阴转多云,给梅月耳以灿烂的阳光。

  梅月耳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忽然想到位仲伯、马兰的两张脸,想到已经拿到和以后能够拿到的中介费,想到这些天来一天到晚响个不歇的催命电话,她非常痛苦。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让郝束鹿帮这个忙。如果他想耍什么花样,那就用金钱来改变他。

  于是,她从随身带的大提包里,拿出一只黑色塑料袋,递给郝束鹿道:“郝书记,这件事就麻烦您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以后事情办成了,我还会来谢您的。”

  郝束鹿接过袋子,打开来看了看,笑道:“行,我收下了,这件事,我肯定帮你搞定。”

  “那您……”

  梅月耳的意思,还是想让他先给条子。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赶快写材料啊?”郝束鹿并没有因为拿到一笔贿赂而改变战略。“我说的话你还不信吗?你材料一写好,我马上给你出条子。”

  既然他肯收钱,说明他肯办事。梅月耳也不算太傻。到了这一步,她也只好动笔写材料了。

  郝束鹿指着旁边一间小会议室,说:“我这儿呆会儿还有人进进出出,看到不太好,也不便于你专心写字。你就到里面去吧,把你们的事认真写写,越细越好。”

  大约四五十分钟后,梅月耳出来了,累得有些憔悴,道:“实在写不下去了,您看,我写得够长了吧?”

  郝束鹿拿起来一看,已经有好几页了。他在上面粗粗浏览了几个地方,满意地道:“行行行,这样就好,很好。有了它,我就能治孔孟章了。”

  “什么?”梅月耳听了心里直发毛。

  “唉,紧张什么?当然是帮你做说服工作喽?”郝束鹿一边说,一边微笑着从抽屉里拿出几张写好的纸条,递给梅月耳,说:“拿去吧,按照上面的单位和名字,你去找找他们。他们见了我签的字,肯定会热心帮助你的。”

  “好人,真是好人!以前听说您好,没想到您会这么好!”其实,梅月耳心里想说的是:“以前听说你坏,没想到你没那么坏。”

  说完,就提着空空的大提包,走出了郝束鹿的办公室。

  郝束鹿则专心致志地坐在办公室里,细细地品读梅月耳写的回忆录。抛物线。圆锥体。用短信写情诗。通过电子邮箱发送情书。副热带同居。七夕相会。计生办抓人。莲湖逃生。仨柳被捉。保胎针换成催产针。……

  “真是个可爱的傻B,写得还真不赖。”郝束鹿又兴奋地点着一支烟,边看边吐着烟雾。“有了这颗原子弹,兵力胜过好几个师啊!”

  那天早上,孔孟章坐在办公室里倒了杯茶后,看了《岭西日报》头版的两个大标题,便一直忧心忡忡地想着中组部。时间过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没有动静呢?

  “叮铃铃……”电话响了。

  说曹操,曹操到。来电通知他,中组部的人已经莅临金阳,想就人事变动问题找他面谈一次。对方通知他马上赶到金阳,随时准备谈话。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孔孟章左看右看,想把这个消息在第一时间通报给他的好参谋。“满家!”满家没应。这时,孔孟章才想起来,满家离开这里已经有日子了。他是一个受委屈的好伙伴,别急,快了,到了那一天,我就会替你张罗,重新给你安排一个好位置。

  赶到金阳,省委组织部的人问他是不是下午再谈,孔孟章心急,说:“没事儿,如果领导同意的话,上午谈也行,关键听领导安排。”

  坐在中组部领导身边的,还有省委组织部的牛副部长。孔孟章满脸喜色地与他们一一打招呼,可是,忽然从他们脸上看到一丝拘谨。

  领导先与孔孟章扯了几句闲话,很快转入正题,道:“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你长期包养情妇,为了不致事发,还动用计生干部逼迫她打胎,影响很坏。请你说说看,有没有这事?”

  领导刚开了个头,孔孟章的脸色就开始发白。随着话题的深入,脸色越来越白,继而转青,青得不成人样。

  “没、没、没这回事。”孔孟章顿觉胸口有些闷,上气不接下气。“这都是谁搞的鬼?肯定又是谁在背后整我的黑材料。”

  “不,以前是有些失实反映,但这回是真的。”开口反驳的是牛副部长,语气还相当生硬。

  孔孟章觉得中组部领导找他谈话,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中途插嘴,胡说八道,有些失礼。于是,就用目光去向中组部领导求援,谁知,中组部领导也是一样的表情。

  突然,领导从笔记本里翻出几页纸来,推给孔孟章道:“你自己看看吧,这可都是梅月耳自己写的。”

  孔孟章接过来一看,这些还真是梅月耳亲笔写的字。他难过地看了一眼领导,领导狠狠地批道:“看你还敢不敢在组织面前撒谎!”

  被中组部领导当场指责撒谎,孔孟章羞愧难当。他觉得自己差不多是第一次撒谎,既然撒了谎,就得继续撒下去,把谎撒圆,这是得到组织谅解的惟一出路。

  “字是梅月耳写的,但是,我冤枉啊!”孔孟章吃力地解释道。“我是认识她,和她有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可很快就断掉了,没联系了。这个女人不甘心,就到处诬告我,说我和她有过婚约,还说她怀了孩子,是我逼她打掉孩子的。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冤枉啊!”

  “你还是仔细看看梅月耳写的材料吧。”领导冷冷地道,根本不听孔孟章的辩白。“看看里面的PWX、YZT,都是什么意思?还有你通过电子邮箱发给她的情书,要不要我们打开电脑给你看看?梅月耳可一直都留在邮箱里,舍不得删掉哪!”

  “情书是写过,打胎的事根本不可能!”孔孟章死咬住打胎的事不放,觉得这个空子还可以钻一钻。

  “我们还收到举报人寄来的一件物证,哦,差不多也可以算是人证。”领导一会儿说“物证”,一会儿说“人证”,把孔孟章着实搞糊涂了。“梅月耳在医院打掉的胎儿的胎体和胎盘,被人高价买走,一直冷冻在冰库里。现在,这件证据已经到了我们手里。我想问一下,孔孟章,你敢不敢做DNA鉴定?”

  一听到这儿,孔孟章完全吓坏了。可是,他忽然想起纪委一位朋友对他说过的话,办案人员审案时,经常会采取唬人的招术迫使对方招供,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招供。于是,他冷静了一会儿,用尽全力地挤出一个字:“敢。”

  孔孟章被人带到隔壁房间。不一会儿,梅月耳也被人带到了这里。

  “听说你和孔孟章保持过很长时间的不正当关系,还怀上了他孩子,后来又是他逼迫着你把孩子打掉了,有这回事吗?”领导找出几个重点的环节,点了点。

  “不,根本没有这事儿。”梅月耳听出来了,这些人是想让她害孔孟章的。这个时候,她想到的并不是要保住孔孟章,而是觉得害了孔孟章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坏处倒是肯定不会少。“我与孔孟章只见过几面,根本没有什么不正当关系,更没有打胎这回事。”

  “你以前说过的话,写过的材料,都不算数啦?”牛副部长突然开口,把梅月耳吓了一跳。

  梅月耳睁大眼睛瞧了瞧,觉得这老头挺面熟的,便用手指指着他的脸,想啊想,就是想不起来。

  “在郝束鹿的办公室里,想起来了吗?”牛副部长笑眯眯地提醒道。

  “老游!你就是老游!”梅月耳激动地像是见了老朋友。“我想起来了!”

  “他姓牛。”中组部的领导正式介绍道。“是我们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

  “老牛?你不是老游?”梅月耳傻在那儿,不明就里。

  “对,我就是老牛,不是老游。”牛副部长还是乐呵呵的,觉得有些幽默。“咱们岭西人普通话不标准,牛游不分,得加大力度推广普通话啊。”

  慢慢地,梅月耳想清楚了。原来这个老牛,冒充老游,和郝束鹿串通一气,那天是在套她的口供。

  口供可以翻,可是书面材料呢?梅月耳脸色都吓白了。

  “是啊,你不但当面跟我说了你和孔孟章的事。”牛副部长笑道。“我们这里还有一份你手写的材料,上面就写得更细,更清楚了。”

  “郝束鹿!”梅月耳咬牙切齿,恨恨地骂道。“把我给卖了!”

  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取自胎体16位点的DNA数据,每对数字中都有一个与孔孟章的数据相当。由此证明,孔孟章与该胎体属于生物学上的父子关系。

  在这个结果面前,孔孟章无法辩解,只得承认全部的事实,并以最后的一点诚实,换取组织上的从轻处理。

  老领导周家营尽管恨铁不成钢,可还是出面说了话。省委主要领导碍于面子,在讨论时充分肯定了孔孟章的工作能力和这些年的工作业绩,决定给予孔孟章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调任岭西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

  职务上还是平级。但作协的骨架子意味着,孔孟章从此彻底退出了政治核心,也失去了任何上升的空间。

继续阅读:23、鼠吃猫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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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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