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束鹿是秕糠捉不到的老鸟,梅月耳也不是田坎上种的黄豆由人摆布。
按理说,孔孟章走了以后,霍家湾市的党政要务都由郝束鹿统领了。可是,梅月耳拿着郝束鹿的条子找到有关部门的领导后,他们表面上恭恭敬敬,都说“考虑考虑”、“商量商量”,最后却都没有音信。而招标办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说,不久以后就要公开招标,让竞标企业凭实力说话。
梅月耳越想越亏,一次次委曲求全地请郝束鹿帮忙,甚至连赶走孔孟章这样的缺德事也无意当中协助他做了,可他还是不肯帮忙,哪有这种道理?
“为什么要这样?你说,为什么要这样?”坐在郝束鹿办公室里,梅月耳不再低三下四,而是理直气壮,愤怒地谴责。
“别这么说,千万别这么说。”郝束鹿面色红润,气色很好,心情更好。看上去,对梅月耳的态度也不愿意坏。“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有功的,你是个功臣。”
“你指的是我帮你整孔孟章吧?”梅月耳一针见血地道。
郝束鹿的心被刺了一下,但他不觉得疼,反而继续笑道:“不,别这么说。孔孟章自己违犯了党纪条规,受到一点处分也是应该的。要不是我帮他说了许多好话,可能处分会更重一些。现在,总算是平级调动,没什么大损失嘛。但是,组织上让我转告你,向你表示感谢,感谢你积极主动地反映孔孟章的问题,使他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使他有了改正错误的决心和勇气。”
“别戴高帽子,我戴着头疼。”梅月耳觉得郝束鹿撒谎不打草稿,把杀死人说成是送人上天做神仙,她不想再犯糊涂了。“我不关心你们官场上那些龌龊事儿,我问你,莲花区块的事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帮我办成?为什么那些条子一点都不起作用?你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别急嘛,梅月耳!”郝束鹿耐心地劝道。“这不,前段时间大家都在忙着帮助孔孟章认识错误、改正错误嘛,现在好了,他的事基本告一段落了,我可以腾出手来,好好帮帮你了。”
“就是啊,以前你说政府的事归孔孟章管,现在他走了,新市长还没上任,党政不都由你一个人抓吗?”梅月耳说。“干脆趁现在这个机会,帮我把这事儿办成了吧。”
“好,这事我答应过你,一定帮你办成。”郝束鹿语气坚决,不容怀疑。“退一步说,就算是你支持组织上查处违纪党员,是组织上对你的奖励吧。”
这话听上去让人不舒服。梅月耳白了他一眼,道:“反正你给我个话,究竟什么时候办成?”
“一周时间吧。”郝束鹿想了想,道。“给我一周时间,我把有关部门都协调好,你就等着猛赚一笔吧。”
说到赚一笔,梅月耳也不会忘记郝束鹿的好处。
这次上门,她仍然是两手准备,随身带来了一只大提包,里面还是一只黑色塑料袋。
她把里面的塑料袋掏了出来,递给郝束鹿,道:“这是一点心意,孝敬您的。等事情办成,我还来谢您。”
“行行行。”郝束鹿一点都不客气,把袋子往办公桌底下一塞,像个收礼老手。“既然我也拿了你的好处,就不可能不帮你,是不是?你就放心地回去吧,随时等候我的好消息。”
梅月耳笑容满面地与郝束鹿告别。可是,在转身的一瞬间,郝束鹿突然发现梅月耳收敛了笑容,目光里射出几星冷光。
这种目光确实太冷了。当郝束鹿坐回原位后,脑子里还在想着她的冷。
都说红颜祸水,不假。这个女人用她的子宫葬送了孔孟章常务副省长的大好前程,下一步,她会不会用她藏在阴暗处的另一只子宫,也葬送他郝束鹿的前程?
当然,也有人批评说男人没出息。自己身体和意志不争气,就怪红颜祸水,而且还把这个歪理通过史书和小说大写特写。妇代会期间,就差女权主义者上街游行抗议了。
是啊,不争气的还是男人,是男人的欲望。
孔孟章的不争气,是他在性方面的欲望。
郝束鹿不争气呢?是他在钱方面的欲望?
想到钱,郝束鹿用脚踢了踢办公桌底下,结果一踢就踢到好几个东西。梅月耳的袋子在左边,别的袋子在右边。再一细看,发现废纸篓里装了一个,最下面那个抽屉里藏了一个。
打开文件柜,里面大大小小还有好几个。其中有一个,好像还是梅月耳上次送来的。至于大抽屉里的消费卡,他数都没时间去数过。
这些天,真的是忙于对付孔孟章了。
这些个黑袋子,太黑,不及时处理,还真容易出事。
要不要处理?怎么处理?是存进银行?还是交给纪委?
存银行好,家产不断膨胀,比霍家湾市的GDP发展速度还要快好几倍。可是,一旦事发,那就是祸害。
说起祸害,他马上想到了灵岩寺抽签的事,想到山羊胡子给他算的命。
“金钱,金钱就是你的尾巴!”山羊胡子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金钱是杀死你的钢刀,金钱是烧死你的烈火,金钱是毒死你的猛药!为今之计,你惟一的出路,就是远离这把钢刀,远离这团烈火,远离这副猛药!”
当初刚听这话时,内心有些震动,可后面站着一排属下,没作深入思考。
回来的路上,一路想着,越想越不是味儿。
现在再一细想,觉得这话像一阵天雷,简直就把他击翻了。
郝束鹿把身子和脑袋往后一仰,躺倒在沙发上。
金钱确实是祸害,可金钱也真是好东西啊。
人辛辛苦苦奋斗一生,不就是我了金钱吗?俗话说,“当官不发财,请我都不来。”这话乍听上去像是党员干部的牢骚怪话,可细细品去,还真在理。假如发个调查表下去,说做官真的不能贪占、不能收钱,工资还比普通工人低一点,永远发不了财,只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那么,扪着良心填表的人,会有几个人选择去做官呢?
没有。哦,真的,几乎不会有。
赚钱发财,是人生成功的标志。做官只不过是途径的一种。
他郝束鹿奋斗了半辈子,凭着聪明智慧积攒了大量钱财,现在要交给纪委,值得吗?是不是在犯傻?
可到时候万一出了事,这些钱越多,自己的罪就越重。再回想到自己曾经想退钱而没有钱,那不是更傻?
山羊胡子看相算命如此之准,这次肯定也不会看错。
梅月耳笑里藏刀,各路政敌暗中埋伏,随时可能偷袭自己。
只要甩掉这些钱财,他们就无从下手。或者说,下手了也是白搭。至少,自己受不了重伤,更不可能毙命。
收钱是幸福的,退钱是痛苦的。
为了保命保前程,再苦再痛也得忍着。
这些钱,都得慢慢处理掉,不能留在身边。
郝束鹿缓过神来,喝了口茶,拿起办公室的电话,联系上了市纪委书记,让他带人到办公室来一趟。
“这些天,好些人都到我这里来拉项目,拉工程,出手还不轻。”郝束鹿平时对纪检工作并不重视,但觉得纪委是一把剑,有时也可以用一用。对纪委书记,通常他以安抚为主,并保持一种不即不离的关系。今天,他倒很想和纪委书记亲近一把,话也说得暖暖地。“你在市委常委会上,经常提出一些反腐倡倡廉的建议,在理论中心学习组的专题学习会上,你也上过廉政教育课。不知道其他同志有没有认真听,我可是句句都听进去了,听进心里去了。你看,今天把你们找来,就是要你们帮助我把这些钱处理掉。”
郝束鹿原本想把这些黑色塑料袋全都交给纪委,后来一想,交太多了不好,于是,就选几个平时不太容易还的交出。另外,梅月耳送来的那两只袋子,成了他上交的重点。
“这些都是谁送的?我们要不要记一笔?”纪委书记觉得这些钱一骨脑放在一起,不太好入账。万一出事,更解释不清。他想到的,还是专业性的反腐问题。
“不用,你们不用记那么清楚。”郝束鹿挥了挥手,指示道。“不过,每一笔钱可以分开来记。你们认真清点一下,每只袋子里装的中多少钱,给编个号就行。万一有一天出事了,我还能想起来的。其实我已经当面推辞了,实在是推不掉,才找你们纪委帮忙的。要想廉洁,还真不容易啊。”
纪委一行人走了以后,郝束鹿又给有百福打了个电话,让他尽快来一趟。
他清楚,这些年来给他送钱送得最多、出手最狠的,非有百福莫属。这个老弟对他够哥们,可也难保他永远不出事,永远不把收钱的人供出来。
“郝书记,一接到您的电话,我就马上赶过来了。”有百福边说边擦着脸上的汗,看来刚才上楼梯是跑上来的。“大哥您想着我,肯定又有好事了。您可真是我的财神爷哪!”
“好事啊,当然是好事!”郝束鹿接过有百福的烟,就着他的打火烟点着,慨然叹道。“这次当然也是好事,我要给你一大笔钱。”
“您哪次不是给我钱呢!”有百福笑道,一副奸滑相。“您只要给我一个工程,我就发一笔财。这些年,我就是靠着您的关照,发了一次又一次,大哥,我可没忘了您的好啊。这不,今天又给您提了点过来,您家里不也要开支吗?”
说完,有百福拍了拍身边的大皮包,得意地笑了。
“不,今天你别给我了,我给你。”郝束鹿怕有百福听不懂,就接着说道。“我作为市委书记,受党的教育多年,怎么能拿你们这些包工头的钱呢?以前我家里老办事情,一会儿这个兄弟买房,一会儿那个姐妹的小孩结婚,老需要花钱。这不,我总问你借钱,这些年,借得也不少了。可我一直都没还你。你不会觉得我是个借钱不还的人吧?”
“什么?还钱?”有百福愣了一会儿,傻笑道:“大哥,我没听错吧?您什么时候问我借过钱啦?以前给您的钱,可全是真心实意孝敬您的,我可从来没想到要您还给我啊?”
“我说你记性怎么这么差呢?”郝束鹿脸上尽是怒色,一副翻脸不认人的样子。“我不每次都说是借的吗?每次都说要还给你的吗?”
“不,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有百福回答得也很认真。“我有百福可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送出去的钱,从来不要人家还。而且,您也没跟我借过钱。”
“怦!”郝束鹿犯地拍了一下桌子,咬着牙骂道:“太不像话了!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你说我从来没问你借过钱,那么,以前都是在受贿了?如果你到检察院或纪委这么一说,我不全完了?我不成了个大贪官了?官位不保不说,还得坐进牢房里去呢。”
“我坚决不说,检察院的人就是要砍我脑袋,我也不说!”有百福表态道。
“我说你怎么就那么蠢呢?你究竟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呢?”郝束鹿皱了皱左眉,像是还要继续骂人,甚至想吃人。
有百福似乎明白了什么,便轻声问道:“大哥,您说吧,您要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不是我要你怎么说就怎么说,而是事实上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郝束鹿一字一句地念道。“我再说一次,以前的那些钱,都是我问你借的,我是要还你的,这就是事实。不论你到哪里,你都得实事求是说话。我不需要你撒谎,只要你实事求是就行。”
“好,我明白了。”有百福答道。其实他还是不太明白。“反正以前给您的钱,都是借给您的。您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还,要是没有,那就……”
“后面这句屁话别说!”郝束鹿马上打断他的话。然后,从身边拿出两只袋子来,扔给有百福。“这里面的两袋钱,就是你最近给我的。现在我家里没办什么事,一时也用不着这些钱,还是先还你吧。什么时候缺钱了,我再问你借。”
“这、这、这……”有百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大哥,我究竟什么时候得罪您啦?究竟什么时候说错话啦?我可从来没说过您的坏话啊!天地良心啊!”
“你也别想多了,百福。”郝束鹿见他实在是心急了,也好好地劝他道。“不是我对你不信任,我以前信任你,今后还信任你,以后有什么工程,我还继续帮你去说,行不?”
“行,我知道大哥对我好。”有百福苦笑道。
“但是,这些钱一定要还给你,该还的都得还。”郝束鹿道。“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两笔。我记得,以前你给过,不,借给我好几笔,我心里都记着呢。但是银行里不许拿太多现金,所以,以后我会一次次还给你的。争取在最近一段时间,全都还给你。”
“不用啊,真不用这样。”有百福觉得郝束鹿的行为太难捉摸。
“其实我还是记着你的好。不管怎么说,借了这么多钱,利息算是我赚了。”郝束鹿突然笑道。“这些钱的利息,我就不还了,行不?”
“行,不用还。”有百福道。“本来就不用还嘛。”
左手提着大皮包,右手提着两只黑塑料袋。走出市委大楼,有百福觉得自己怪怪的。
是啊,今天的事儿也真是太怪了。堂堂的市委书记郝束鹿,收人钱财从来是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客气都不客气一句的,今天居然开始还钱了,而且还客气地说“利息不还”,唉,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走出大门,他突然想:莫非,郝束鹿闻到什么气味了?什么人就要出事了?
北京的气候变化无常。政治上的气候也让人难以捉摸,这种氛围延伸到京华新报内部,让报社领导层始终处于一种高压状态下。
裴副社长兼任开发公司一把手后,在报社内部的政敌不时向他发起进攻,更希望看到他不懂经营而落下的笑话。
前段时间,他从霍家湾回到北京后,在社务会议上专题汇报了莲花区块开发的事,甚至还谈了这个项目开发成功后,将在霍家湾其他区块、甚至全国各大城市加大开发力度的远景蓝图。
可是,回京后有日子了,那边的开发项目仍然没有音讯。消息灵通人士在背后咬耳朵,传递他的坏消息,说项目要黄了,搞不下去了。还有人说,搞不下去没关系,重要的是新成立的公司砸下一笔巨款,现在全泡汤了。
“裴总裴总,做赔本买卖的老总。”
这话起先是善意地说笑,现在却成了报社热传的内部新闻。有人说,简直可以把这条消息发到《京华新报》国内新闻版的头条上去了。
裴总听说后非常生气,觉得一个搞新闻事业的单位,居然也染上官场斗争的恶习,不惜乱泼污水,实在是可恶。他一再向社长汇报自己的工作思路和决心,社长对他深表同情。
有天早上,他在办公室里翻阅一份文化类报纸,上面有条消息说几位作家在岭西省搞活动,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孔孟章前往看望并热情讲话,这才知道,孔孟章已经调离霍家湾了!
他马上给仲位伯打电话,仲位伯消息闭塞,居然还不曾听说过。后来他跑到市政府大楼去问了一些朋友,才知道这是真的。因为郝孔相斗,孔受到了党纪处分,不太光彩,加上调离时间不长,外面许多人都还不知道。
裴总再也坐不住了。当初仲位伯一再要求他在岭西设立分公司,并抬出梅月耳与孔孟章的过硬关系,要求先拿下莲花区块开发项目。现在,数百万的中介费到梅月耳的账上已经好久了,她不但一直没有办成事,现在她所依赖的孔孟章居然调走了,而且去了岭西最没权力的部门,今后还能仰仗梅月耳干什么?
“你在岭西经营这么多年,消息如此不灵,还当什么记者站站长,简直是笑话!”裴总赶到霍家湾后,就把仲位伯骂了个狗血喷头。“我看,你既然不适合当记者站站长,更不适合当分公司经理。现在你看看,你提出的宏伟计划,还有没有一点成功的影子?别的不说,我们支付出去的中介担保费呢?不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吧?”
仲位伯马上给梅月耳打电话,双方约好,还是在市委门口的咖啡屋见面。
作为开发项目的远期合伙人和项目中介的见证人,马兰也被仲位伯一起约来见面。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这个项目会这么难搞。”梅月耳看上去筋疲力尽,面容憔悴。“不过你们放心,再难搞,也一定把它搞成,只不过时间久一点而已。”
“现在孔孟章已经调离霍家湾,你知道吗?”裴总严肃地问。
“知道,我当然知道。”梅月耳目光迷离,不愿正视他们。
“既然孔孟章不在霍家湾了,你以后还能依靠谁呢?”裴总继续追问,语气生硬。“我们当初之所以找你做中介,可就是看中了你和孔孟章之间的关系呀。”
“这我当然清楚。”梅月耳喝了口咖啡,脑子不停地想着什么。
“梅老板,你倒是给我们说说看,接下去怎么办呀?”仲位伯苦着脸,像是在求梅月耳。到了今天,他才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简直就是个书呆子。眼看着梅月耳操纵的事没希望了,可还得死马当作活马医,最后再试一试。
“是啊,梅老板,不管事情办得成办不成,我们做人要讲信用,讲原则。”长年在商海中浸泡的马兰,根据自已多年积累的人生经验,开始给梅月耳上课。“即便办不成,也没关系,可你得实话实说,及时跟我们联系,把真实情况告诉我们呀。”
“啊呀,我不一直都在替你们办事,一直都在跑嘛。”梅月耳焦急地道。“不是我不愿意把真相告诉你们,而是真相随时都在变。不变的就是我,我还在跑,莲花区块的事,很快就会有眉目,手续就会办下来了。”
“你办了这么久都没办下来。现在,孔孟章走了,你却说很快要办下来了,这可能吗?”裴总环顾身旁几位,冷笑道。
仲位伯和马兰的目光里透出怜悯,也恨她的无能和不争。
“市长走了,可我能替你们找到市委书记。”梅月耳用一种不容怀疑的语气说。“不瞒你们说,为了这事儿,我找过郝束鹿好多次了,他说他会帮我办成这事的。”
“郝束鹿帮助你?”大家异口同声地问,一个个都是惊讶的表情。
“可我记得,郝束鹿和孔孟章一直闹不和。”裴总久居京城,可因为设立分公司的事,对霍家湾也作过深入了解。“既然你是孔孟章的人,孔孟章自己都不愿帮你,郝束鹿怎么可能帮你呢?”
“可这是真的,他就是愿意帮我。”梅月耳坚定地道。“我和郝束鹿的关系,也非常铁。”
梅月耳话一出口,众人皆惊。她和孔孟章之好,无非是床第之好;现在她说和郝束鹿也好,难道和他也有一腿?霍家湾市最有权力的两个男人,互不相容的一狼一虎,难道都是她的裙下之臣?
“不会吧?”裴总摇了摇头。
梅月耳从手提包里拿出几张字纸,交给他们,说:“你们看,这些就是郝束鹿开给有关部门的纸条,都是为了帮我办成这事。”
这些纸条下面的落款,确实有郝束鹿的名字。可是真是假,就难说了。
“既然他出面说了,为什么还办不下来呢?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啦。”裴总说。
“你们不要不相信,也不要一直逼问我。”梅月耳真诚地道。“我这人最讲信用了。既然和你们签了中介协议,就肯定会替你们把事情办成。即便办不成,也不会让你们有任何经济损失的。”
“那就好,我们就再等一等,可是。”裴总说到一半,又焦急起来。“我们也不能等太久啊,公司运营有一段了,现在一个项目都没动起来,我们也没法向上司交代啊。”
“是啊,大概还要等多久?”仲位伯也关系自己的前程,跟着问道。
“不会很久吧。”梅月耳的话随口飘出,在空中浮荡着。“这样吧,你们这么急,我也不能再和他拖下去。我呆会儿就去一趟郝束鹿办公室,再催催他。”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马兰提议道。
其实,马兰根本就不想去找郝束鹿。因为多年前他们间就有过节,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郝束鹿。可是,为了试探梅月耳,她故意这么一说。
“好吧,你们要去都成。”梅月耳看了看裴总和仲位伯,说。“我可以向他介绍一下你们的情况,记得他曾说过,你们外地企业进霍家湾,这应该得到鼓励和支持。”
裴总继续坐在咖啡屋里品尝咖啡,仲位伯和马兰陪梅月耳去找郝束鹿。
到了市委办公楼下,马兰突然对梅月耳说:“要不,你一个人上去得了,我们在下面等你吧。”
“那也行,有些事,人多了反而不好谈。”梅月耳说。
仲位伯和马兰在楼下等了好外,还是不见梅月耳下来。两人渐渐失去了耐心,就一起去找梅月耳,想悄悄看一下,梅月耳真的是在找郝束鹿,还是在别的地方拖时间。
两人摸到郝束鹿办公室附近,果然看到梅月耳坐在一间门开着的屋子里等候,一个年轻人正提着开水壶,给梅月耳续水。
那个年轻人抬头往这边一看,马兰就扯了扯仲位伯的衣角,拉他走了。
两人重新回到楼下等,大约又等了半小时,才见梅月耳有气无力地下来。
“唉,他说会议马上就结束的,让我在办公室等,可是我等了这么久,他又说还有别的事,让我别等了。”梅月耳失望地道。
“那怎么办?我们这事儿可拖不起呀。”仲位伯忧伤地道。
“你们放心,我想好了,以后我每天都来一趟,非让他帮我把这事儿办成不可。”梅月耳的工作计划充满着韧劲,让人无话可说。
郝束鹿还真是在外面开了不少重要会议。中途一有空档,就忙着往金阳跑,希望省委和省委组织部领导关心支持霍家湾的工作。表面上,他是请求省委尽快帮霍家湾的市长职位补上,更重要的,则是希望领导关心关心他个人,将孔孟章原本要填而最终未能填上的常务副省长一职,改由他来填补。
因为郝束鹿做过市长,也做了多年市委书记,对党政工作都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各方面的评价也还不错。加上他早已是中管后备干部,上面对他也较为器重。据省委组织部的同志透露,省委主要领导已经有个初步意见,将向中组部推荐郝束鹿做常务副省长。
至于洪息烽的案子,也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传来。有人说,洪的职务已经免去,现任常务副省长顶上省委副书记一职已成定局;也有人说,洪息烽的问题并没有那么严重,可能暂时还能保住位置。但是,中组部考察了那么久,精力也不会白费。常务副省长仍然要提拔,最大的可能是去国家某个次要的部门担任一把手。不管怎么说,他的这个位置,都会空出来,需要下面的人顶上。
忙了几天,一回到办公室,秘书就进来报告,说:“孔孟章以前的那个相好,梅月耳天天都来找您。现在,她就坐在旁边的接待室里。”
“啊呀,我不是交代过你了吗?以后这个女人来找我,你就一律说我出去开会了,而且当天不会回来,让她死了这条心,省得老来烦我。”郝束鹿生气道。
本来,他对梅月耳还有些顾忌,毕竟,曾经收了她的钱,多少还得给她一点面子。可是,现在钱都交纪委了,她要害他已不可能。俗话说,无官一身轻。可郝束鹿破天荒地觉得,现在他是不收人钱财一身轻。只要没拿过人钱财,他就可以坚持原则,公事公办。特别是对孔孟章以前的女人,要不是曾经是个可以利用的人,他早就避得远远的,一次都不会和这种人见面。
“可是他说你答应过她的,说一定要给她办的。”秘书为难地说。“而且,她很难缠呀,……”
“什么难缠不难缠?她说的莲花区块的事,那么多企业想参与竞争,我怎么能对她网开一面?肯定要公开招标的嘛。”郝束鹿把脖子一歪,觉得颈椎有些硬。
“这个项目也真怪,竞争那么激烈,偏要一天天拖着,招标公告还没有发出来。”秘书也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希望郝束鹿能够管一管。
“这事我清楚,等这段时间忙完了,就来整这件事,一定要公开招标。”郝束鹿态度很坚决。然后,朝秘书摆了摆手,道:“赶快让她走,趁早把她给打发,让她永远别来烦我!”
“我真不太好意思,每天见她来找您,都让她坐在那儿等着,真是辛苦她了。”秘书替梅月耳说情,看来,也收进了一点好处。“还有,她背后好像有大公司在操作,她只是个牵线人。前几天,我看到马兰和仲位伯也来了。很可能,这两位才是真正的开发商。”
“谁?马兰?仲位伯?”郝束鹿把脑袋一歪,陷入痛苦的思考。“这俩名儿怎么这么耳熟?”
“您当然听说过。”秘书笑道。“马兰就是霍家湾市马兰建设公司的老板,她以前在市里搞过好多项目,最近几年听说在外地搞开发。也不知道为什么,莲花区块的事儿,居然把她给吸引了过来。”
“哦,是这个马兰,难怪听上去有些刺耳。”郝束鹿把左眉皱了两皱,脸孔阴了下来。“还有那个仲位伯呢?他是什么来头?”
“他是《京华新报》驻岭西记者站的站长,现在据说是新报开发总公司岭西分公司的经理。”秘书已经对仲位伯作了些了解。
“是的,这人我也听说过。”郝束鹿一边思索,一边念叨。
见秘书正要走出去赶走梅月耳,郝束鹿忽然朝他招了招手,道:“慢着。你把她喊进来,让她进来坐坐。我看她这事儿吧,还得再帮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