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手们满载而归,临走前甚至热情吆喝让方文幸再次光临。
这头一回就换了个绝品玉佩,说不定下一回还会有更值钱的宝贝,再不然,这方家还有两个妹妹呢?
不过嘛……
想到这儿,那打手头子就嫌弃地撇了撇嘴,方才那个黄毛丫头不行,瘦不拉几浑身没有半两肉,就是卖了做丫鬟都排不上号。
奚云突然觉得鼻子有些痒痒,难不成有人说她坏话?
不过不说别的,眼前就有一号——方文幸。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方文幸,正恶狠狠瞪着奚云,“都是你!”
奚云忍不了了,这货脑子里都是浆糊吗,什么事情都往她身上扣?
方大山眼疾手快,一巴掌呼到方文幸的脑壳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胡咧咧,小妹怎么了,要不是小妹用救命之恩求了卫小哥,你早就被乱棍打死了,你还不悔改?”
这话,倒是让奚云心中暗暗鼓掌:没想到啊,大哥都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不过也不差什么,卫厌拿出玉佩的时候,说的就是‘还清救命之恩’。
不过奚云还是很疑惑,这方文幸到底怎么入了城中赌坊的,齐韫不是说城门各处都在严查么?
真相就在入夜之时,得以揭开。
火光映照着方文幸明灭不定的大肿脸,奚云都不愿意多看两眼,怕晚上做噩梦,便作势查看着指尖。
毕竟是家丑,火堆旁只有方家兄妹几个,便是方家两个媳妇儿都自觉离开。
方大山素来老实憨厚的脾性,在经过亲弟弟涉赌一遭后,竟然生出了暴躁,尤其是面对方文幸这个不听话的时,索性又是呼过去一巴掌,“快说,有本事欠下赌债,咋就没本事说出来咋欠的?”
一巴掌,让方文幸又开始流鼻血。
方奚河看不下去,忙伸手将手中帕子递过去。
“先前都说城门进不去,我就想着去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门路,绕了一大圈去到了西门那儿,便碰见一个小郎君跟我说,想要进入城门要么得有路引,要么得用银钱买通守卫。”
奚云:既然是逃荒来的,自然没有路引,可见这个方文幸是动心第二个选项了。
果不其然,方文幸道:“我说我没钱,那小郎君就说没钱不要紧,他可以借给我十两,只要我手气好,搏一搏,十两也能翻倍到百两千两,我,我便想着试一试。”
奚云:果然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入局前都不想想万一手气不好,连人家原本的十两本金都还不上呢?
不过想来也是,那时的方文幸满心满眼都是金山银山,自然心甘情愿上钩。
方大山手痒得很,不住摩挲在膝盖上,“接着说。”
方文幸:“前面几局我手气很好,大哥,你不知道每一局我都只赢不输,很快我面前就有了三十两,我当下就把本钱还给那个小郎君了,我原本想拿着二十两回来见你的,可……”
“可,旁边有人嚷嚷,说守卫又涨价了,原本一人五十两涨到了一百两。”
“我就觉得这二十两不够用,要是我能再翻本就好了。”
“可我再回到赌桌,便是十赌九输,二十两很快就没了,赌坊里的人便跟我说可以写欠条,我当时一脑热,就签了,可越输越多,直到欠条上足足三百两,我才清醒过来。”
方大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好气地连打方文幸后背几下,“你,你,你糊涂!”
“以前爹娘在的时候,不也说过城中有富商之子因着赌博倾家荡产,你竟是半点没上心,反而还巴巴沾了上去。”
方文幸重重跪倒在方大山面前,红肿的眼缝里流出眼泪,瞧着更加惨不忍睹,奚云别过脸去,听见那边道歉,“大哥,大哥我错了,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往后一定好好听话,我要是再赌我就剁手,大哥你信我。”
“好,想让我信你,那从明天开始便只管去服侍卫小哥,记住你为人奴仆的本分。”方大山重重拍着方文幸的肩膀,撂下话后便起身去了隔壁火堆。
奚云起身去了驴车处,继续享受着独一份的厚待。
上车前瞧见睡着的卫厌,奚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谁知人家根本没睡着,陡然睁开眼睛,满脸的‘有事’?
“啊,那个,我想问你,那个玉佩拿去还赌债,于你会不会有麻烦啊?”
卫厌神色平静,“有啊。”
“什么麻烦?”
“你二哥,往后见天跟着我,想想都很麻烦。”
奚云:“……”
愤愤掀帘进了车厢里。
卫厌微微侧目后,唇角勾起,带着深沉的算计和看好戏的冷笑。
当初那些人为了名正言顺追杀他,甚至不惜将卫氏嫡传家主玉佩塞到他身上,从而打着追回被盗玉佩的名义下死手。
如今他偏要反其道而行,就让这块玉佩现世,去告诉所有人卫家至宝流于市井,也让世人看看所谓名门望族卫氏的笑话!
卫厌望着天穹星辰点点,长舒一口气。
乱起来吧,无论是卫家,还是这个世道。
如此,他才会有机会。
车里的奚云若是能窥人心声,必然要狠狠唾弃:乱世有什么好,人命贱如蝼蚁,她便是午夜梦回,都巴巴盼着回到曾经的时代。
这样流浪的生活真是受够了,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至少有一处安身之地呢?
奚云沉沉地睡了过去,月光透过窗户打下来,像是轻纱覆在她身上。
而火堆旁,方奚河正望着终于止血的方文幸,直看得方文幸浑身局促,“四妹,怎,怎么了么?”
莫不是他又流鼻血了?
“二哥,今儿那打手催债,二嫂扬言方家还有两个妹妹时,二哥可曾开口阻拦?”方奚河轻眨睫羽,声音似泠泠泉水,却让方文幸如坠冰窟。
“四妹,二哥我,对,我当时被他们打得难受,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你相信二哥,二哥不是那种人。”
方文幸咽了咽口水,急切辩解着,手中染鼻血的帕子也仓促落地。
方奚河伸手捡起来,就这么轻飘飘扔在了火堆里,火光骤然明亮一瞬,在吞噬殆尽后又变得黯淡。
“二哥,你娶了一个好娘子,但……”
但却不是一个好嫂子。
剩下的话,方奚河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