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踏雪听懂了人话,对着奚云就是一顿猫叫,奚云忙好声好气安抚道:“是是是,除了小青葙,我这儿还有踏雪陪着呢。”
踏雪这才满意地盘腿,将脑袋放在奚云肩头,这样等奚云有了困意睡去,再睁眼醒过来时就能很快察觉。
奚云一点儿都不困,任是谁在床上躺了数月,也是要受不了的。
幸而观主医术高超,她如今在日复一日的针灸和药浴下, 筋骨终于有了自控意识,至少能撑着坐起来了,这也就是为何奚云想要个轮椅,这屋中太憋闷了,奚云也想出去‘走走’。
就在奚云如愿以偿,可以推着轮椅轱辘探索无量观,身旁有一个小道童青葙,一只甩着长尾巴的胖猫踏雪陪伴时,无量山也彻底热闹起来了。
秋色潋滟里,无量山贵客云集,蓬荜生辉。
卫芙身为曲阳卫氏的家主,特意选了方奚河和方文复姐弟出面。
奚云听到青葙转述时,也暗自点了点头,“卫族长这个安排很是深思熟虑。”
青葙歪了歪头,奚云看不见,但足以感受到青葙的疑惑。
便解释起来,“大哥方大山虽是村长,但毕竟此番招待的是云沧排的上号的名士,我三哥方文复是方家唯一读过书的,再加上有卫族长派人教规矩,至少待客之道会很周全。”
青葙恍然,点点头又道:“怪不得方族长和方二哥留在村子里呢,对了,五姐姐,齐韫齐大哥你知道么,他负责山上巡逻守卫呢?”
齐韫?
奚云眨了眨眼,也是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于是脸上都带着几分追忆,“齐大哥如今怎么样了?”
她客居观中自顾不暇,竟是直到现在才得空问问,一时间当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别看青葙人小,人家确实在村子里如鱼得水,这家阿婆投喂,那家大叔举高高,对村子里熟悉得很。
甚至青葙和奚云的大侄子虎子,还有齐韫的三弟都是很好的玩伴呢。
是以,奚云这才特意问道。
“齐大哥去岁成了婚,娶得娘子姓林,听说那林嫂嫂带着儿子嫁过去的,村里人还说什么不改姓之类,五姐姐,青葙听不懂这些。”
奚云有些惊讶地道:“原来,齐大哥和林夫人结为连理了,说起来当真是妙不可言啊。”
林夫人就是当初奚云初初从村中离开,机缘巧合下借宿的私塾人家,林夫人的亡夫原本是夫子,也曾教过齐韫的两个弟弟。
微风拂面,奚云缓缓开始给青葙讲述‘改姓’之理。
说着说着,那声音竟然变得断断续续,青葙疑惑望去,忍不住抿嘴偷笑起来,五姐姐还说在外头更精神呢,没想到山风一吹竟困倦了去。
青葙蹑手蹑脚上前,将奚云眼帘上那圈沾了药汁的布条紧了紧。
观主说过的,五姐姐这眼疾说不好何氏康复,也有可能一辈子都……
但如今不好见强光,是得好好护着。
恰在这时,远处传来铜铃声,这是观主的讯号,一旦摇铃就是传唤青葙,青葙匆匆起身临走前看向踏雪,“踏雪,你要守好五姐姐,我很快就回来。”
踏雪小声‘喵呜’后,便老老实实趴在奚云腿面上。
重檐歇山亭里,那绵长岁月洗礼下的红漆渐渐掉落,显得斑驳而久远。
唯有秋风无声打着旋儿,将一片辞柯树叶送到了亭子入口。
青葙一去不回,然而却有不速之客踉跄地由远及近,一脚踩在了落叶上,浑身的酒味浸满了失意,甚至面颊上都长出了短短胡茬,来人望着物是人非的亭子,抬手就灌下一口闷酒。
酒入愁肠,方才还有些迷蒙的来人揉了揉眼睛,望着亭中那背对着他的椅子。
似乎是愣了愣,又见亭中撤掉了一边石凳,好似是专门为了这椅子留空处似的,来人忍不住生了火气。
于是气冲冲迈步入了亭中。
刺鼻的酒味不曾惊醒安睡的奚云,却先让守卫‘踏雪’陡然睁开猫瞳,戒备地蹦下轮椅,向着亭子入口凝视而去。
一人一猫四目相对。
酒意上涌的来人呆住,“踏,踏雪!”
莫不是他喝多了,竟然看到了和踏雪长得一模一样的猫儿。
而踏雪炸毛着靠近来人,见那人俯下身伸出大手,便使劲抽.动小粉鼻嗅了嗅,这才终于从酒味中辨认出来人身份。
没有故人相逢的欢喜,踏雪戒备后退两步,喉咙间发出气愤的腔调,对峙着来人发怒。
来人也不恼,将酒壶挂在腰间,伸手就把踏雪抱在怀中熟练安抚起来,不由得感慨道:“你可真像踏雪,不过分量比踏雪重,便是这脾气也不如踏雪。”
踏雪更生气了。
来人也不恼,准备上手去捏猫嘴,恰巧那椅子上的正主敲了敲扶手,声音中带着些睡意朦胧,“踏雪回来。”
这声音……
来人有些愣神,踏雪趁机挣脱开大掌,熟练奔回椅子那端,猫叫声瞬间柔和下来,好似在讨巧卖乖。
怒音秒变夹子音,奚云简直就是哭笑不得,“好踏雪,可不能说脏话。 ”
椅子上的正主再度开口,直让来人缩了缩眼睛,甚至不敢置信地绕过椅背,迫不及待望过去,一瞬间就连亭子里的风都静止了。
心跳声似乎要将来人吞没,他直挺挺站在椅子前,贪婪地望着椅子上的奚云,眼中盛满了失而复得地狂喜,在奚云抬眼那一刹那,又带着些心虚地别过脸去,似是不愿被认出来。
奚云确实不曾认出来来人,只是奚云轻拍过踏雪脑袋后,伸手慢慢摸索去了石桌旁,用手试探着握住竹筒,先是放在耳边晃了晃,听声辨认水位后,这才拔开盖子送到嘴边。
来人眼神错愕,在奚云已经放下竹筒躺回椅背后,不甘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奚云覆着眼帘,对此毫无反应,倒是踏雪气性大得很,喉咙间开始酝酿怒音。
“踏雪,‘气大伤身’,你今儿个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奚云疑惑地凝神细听去,也没听见什么山间小兽的窸窣动静,这才摸向怀中。
踏雪见状收敛起来,卖力蹭着奚云手背,乖巧地不像话。
安静地将一切尽收眼底地来人,终是手背青筋暴起,红了双眼。
久别重逢,却是相逢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