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承让听见他说话，竟也没有回头，握着长剑的剑柄攥了又攥，只觉得现在呼吸不顺畅，承让低低的问道：“那信，你看了没有？”
“没有。”云一捏着纸条伸着胳膊，就这样看着承让的背影，承让垂着脑袋，又开口问道：“那之前我给师父写的信，你看过没有？”云一拿着纸条的手指颤了颤，声音低了许多，然后慢声道：“看过……”
承让垂的脖子有些酸了，这才抬了抬头，长剑重新抬起来，承让慢慢的转了身，抬起来的长剑抵在云一的胸口，一程在一旁拔了刀，承让抬起眼睛看着云一，云一还是保持原来的动作，只是看着承让的眼睛里，多了些旁人猜不透的情绪，两个人对望许久，承让缓声问道：“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这世上很难得有云一不敢直视的一双眼睛，此时此刻他却是有些退缩了，对于承让的问题也是沉默着没有回答，但是承让非要等出来一个答案，依旧静静的看着他，云一淡声道：“是。”
外头刮进来一阵风，承让看见云一身后诧异的看着她的那个胡姬梦央，承让此时也顾不得她了，思绪拉回来又接着问云一：“你所说的一开始，是从那个地方开始？是从我们初遇开始吗？那间客栈里，暗杀你的店家小二。”
云一缓声道：“是。”
承让剑尖往前抵了抵，一程的弯刀指着承让的脖颈，云一闭了闭眼睛低声道：“一程，把你的刀收起来。”
承让余光瞥了一眼，冷笑一声开口：“堂堂凝成弯刀的后人，居然也沦落到给朝中高官当狗的地步了吗？”从前一程没有露过他的弯刀，只是一柄普通长剑傍身，所以承让瞧不出来，承让对于江湖上的高手，还算得上了解，毕竟也扒拉着图纸认真的研究过这些武器，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万一遇上了，自己也不至于傻愣愣的去跟人家对打。
一程对于承让的嘲讽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听了云一的话，乖乖的将自己的凝成弯刀收起来，承让的视线看向云一，抿着嘴角冷声道：“元厶，我料想到你会耍我，但是没有想到你竟然瞒我到如此地步，我被你们蒙在鼓里，宛如跳梁小丑，你们倒是看戏看的热闹。”
云一垂了眼睛，隐隐有几分内疚，但也是稍纵即逝，他看着承让那柄黑色玄铁的长剑，一时语塞，沉默片刻才开口：“我说过，如果你见到云一以后，杀不杀他，就要看你的了。”
承让握着剑柄的手心微微出汗，心中微微愤怒，剑尖刺进衣料之中，有血渗出来，云一皱了皱眉毛，但是看着承让的一双眼睛不曾移开半分，也不曾将拿着纸条的手臂落下来，承让屏了呼吸低声道：“你对我的所有的偏颇和照顾，都是为了今日，让我知道真相的时候对你心软。”承让咬了咬牙：“你赌我杀不了你。”
云一就这样看着她，缓声问道：“所以，你想杀我吗？”
承让喉结滚了滚，再开口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哑了，缓缓道：“你要怪，只能怪你师父为什么没有活到今天，他要是活到今天，你就不会挨这一剑了。”
云一垂了眼睛看着那剑，低低道：“你要是觉得这一剑，该我挨，觉得这一剑就能为你父母报仇雪恨，那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承让唇瓣微微颤抖，十几年，她拜在白清门下十几年，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手刃黄风，给自己的父母报仇雪恨，可是当她学成出世，她的师父却告诉她，黄风死了，死于仇杀，黄风在江湖上杀人无数，多的是像承让这种找他报仇的人，哪里还轮得到她，这江湖本就是一个圈，风水轮流转，爱恨从不等人，只看缘分。
这十几年，她很少提及自己的父母，就算白清无意间提起来，她也是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刚开始白清会试探的问她，对于她逝去的父母是什么感觉？她只能说过去太久了，不记得了，但是她父母死的时候，她已经六岁了，关于她父母的事情，她怎么会不记得呢？
承让现在拿着这柄长剑，刺进去不舍，拔出来不甘，到了这个时候，她突然有点羡慕，能手起刀落干干脆脆报仇的人了，手起刀落的杀人，她从前不也是这样吗？
所以，她何以沦落到如此进退两难的地步？
长剑的剑尖从云一的胸膛里拔出来，黑色玄铁的长剑掉在地上，承让纤长的身子蹲下去。一时之间难受的无法呼吸，承让想如果爹娘还在，她又怎么会跌入这江湖之中，过这种刀尖舔血的日子。
一程想要上前查看云一的伤口上，却被云一抬起胳膊阻止住，云一也跟着承让蹲下来，小小的布条拿在手里递到承让面前，声音放的很轻，像是有些怕打扰到承让的情绪：“打开看看吧，或许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
承让抬起眼睛接过那布条，她从来没有见过师父写那么正经的字，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师父的字写的很漂亮，飘逸中带着风骨，一撇一捺间带着但不经心的随意，这也是她见过师父说的最正经的话。
信很短，但是足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云一没有骗她，他原本的名字就叫元厶，云一这个名字是他被宦官收养之后取的，他还有一个哥哥，叫元幺，这也没有错，除了大成国丞相云一这个身份之外，他对她并没有说任何的谎言。
这信上的内容她能猜到个七八分，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原来她一直在被江湖上的高手追杀，她师父没有具体说什么时候，只是说他在江湖上频繁活跃之后，引起了武林盟主的注意，然后江湖上派人来追杀她，因为她的父母之前和这个武林盟主竞争过武林盟主的位子。
所以她父母的死究其缘由还是要怪这个武林盟主，原来白清和云一做了一个交易，让承让到云一的身边，云一保护承让，代价就是白清要给元幺解身上的残毒，至于让承让去找黄风的徒弟报仇，却是白清现想的一个法子，就是为了让两个人交集，既然武林盟主已经发现承让，白清也是护不住她了，让江湖上的人惧怕的也只有大成国丞相云一了。
所以他们两个注定要有此一段孽缘。
白清说，他对承让一再隐瞒，是因为不想让她身上背负太多东西，承让这二十年已经活的够苦了，没必要再添言语让她承受更多，但是承认如今已经动了要离开云一的念头，所以白清不得不将事实告诉她。
这原本是一封让人心情轻松的回信，但是承让看完却是嚎啕大哭，至于为什么哭？承让也没太想明白，可能是她没有想到，白清为了保住她的性命，竟然如此的耗费苦心，她何其有幸，在父母双亡，家门惨灭之后还能遇见一个如此保护她的师父。
云一纠结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去拍了拍承让的肩膀，但是也没有说出来什么安慰的话，他虽然认识承让时间不长，但是承让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坚强独立的一个姑娘，就因为一开始知道她的身世，所以现在对于她袒露脆弱的时候才觉得格外心疼，云一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哭吧，哭出来总是好的。”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紧接着是一阵微风，耳边传来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等两个人转过头去，一程已经用刀柄把短箭隔开，承让以为又是有人来刺杀云一，但是第二箭射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这短箭的方向是朝着她来的……然后她又想起来，师父在信里说的，她被江湖上的人追杀。
云一一个借力把承让拉起来护在身后，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声音冰冷。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露个面吧。”
没有人出来，窗外的枯树枝一阵响动，紧接着低沉沙哑的声音传出来。
“你在高堂之上，丞相的位子做的好好的，何必来插手江湖上的事情，莫不是野心如此之大，高堂满足不了你，要来做这江湖之主的位子。”
话音未落黑一件装的男人从窗户外面跳进来，黑布蒙面，头发散乱，看起来大约四十几岁，一程慢慢的将刀抽出来，准备随时将眼前的人灭口，云一倒也没有阻止，两波人几步路的距离，形成对峙局面。
云一冷笑一声，不屑的开口：“区区一个江湖之主，本丞相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只是看着你们现在这些蝼蚁做无谓之争，觉得好玩，顺手挑拨两下罢了，本丞相也不管你怎么想，也无所谓你回去跟你的主子汇报，我想做江湖之主的位子或者是管闲事，反正这个女人我是管定了，你们要是不想与整个朝堂为敌，那就赶紧给我滚！顺便带句话给你的主子，我本无心踏入江湖之地，莫要招惹我的人，给自己惹一身腥臊。”
那人可能觉得云一这话说的太过狂妄了，竟然不把整个江湖放在眼里，在腰间拔了银针一类的暗器就想将云一灭口，可惜那银针还没有飞出来，他的哀嚎声就已经响起，一程在一旁早就把他的小动作收进眼底，手起刀落，一条胳膊已经落在地上，那人见情况不妙，转身就想从窗户处跳出去，一程个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胳膊。
云一轻飘飘的开口：“留他一条狗命，让他回去跟他的主人学学舌，以后别再来招惹我云一的人。”
那人趁着一程松手的时候，赶紧从窗户处跳了出去。窗外传来一声冷哼，飘飘渺渺的声音传过来：“云一，你竟然狂妄到如此地步，我就等着看你马前失足的一天。”
梦央在门外看的是心惊肉跳，现在的场面已经不是她能想象到的了，承让慢慢的从云一身后走出来，两个人的空隙之间正好让梦央看见那一条血肉横飞的断臂，紧接着一声尖叫声传来，屋里三个人的视线转过去，梦央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了。
梦央一直被李刺史养在府里，就连北疆战士去打仗的场景都没有见过，更何况是现在这样硬生生的把人的手臂砍下来，李刺史派她在云一的身边，也只是想让她在云一身边得宠之后，能多为李刺史吹吹枕边风，从来没有想过让她做血腥之事，但是她跟在云一身边的第一天晚上就见到这么刺激的场景。
先是云一被自己的贴身侍卫刺杀，又紧接着牵扯出一桩江湖上的陈年恩怨，这桩陈年恩怨之事还没有了结，这个贴身侍卫竟然又被人刺杀，刺杀不成，还被云一反过来一顿威胁之后，砍下一条手臂。
他们两个的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梦央觉得今天晚上他去找承让试探他对云一的心意就是一个错误。
承让从云一身后走出来之后，蹲下来看那条手臂，被砍下来的这条手臂是条左臂，江湖上用左臂的高手不多见，承让垂了眼睛看着那只粗糙的手，这一看不打紧，还真的让她看出来一些端倪，五根长短不一的手指之外，竟然还有一根手指，小拇指旁边被黑不紧紧包裹的，正是一根手指……
江湖上的左臂六指……
疯麻子。
疯麻子也算得上江湖上的高手了，武林盟主真的是看得起她，居然派了一个高手来杀她，可是承让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疯麻子在江湖上没有学得这一身本领之前，是个贼，凭借这六根手指把偷东西的功夫练的是炉火纯青。
一般武林盟主派疯麻子出来，目的不光是杀人，还有取物……承让皱了眉头，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们取的吗？她突然想起来师父曾经跟她说的一句话，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她当时只顾着想自己有没有私房钱，却没有想到或许师父是指的另外的东西……
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