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听到这些,陈安国楞了几秒,开始回忆起那天的火灾现场。
明明,明明那妮子什么事都没有。
他回过神来开口:「这不可能!念念被烧伤了都没有什么事,她怎么可能有问题?」
「老顾,不是我说你,你身为公职人员怎么能陪她玩这样的把戏?她什么人我不清楚吗?不就是嫉妒妹妹想争宠让我关心她吗!」
爸爸越说越愤怒,声音越来越大。
顾泽民长叹一口气:
「老陈啊,你干了这么多年消防员甚至还是队长,难道你不知道肺部吸入性烧伤外表是无任何症状的吗?」
「我知道你对孩子他妈有恨,当年要不是她,你就和……」
「唉,总之孩子是无辜的啊,你怎么这么多年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呢。我也没有骗你,你自己来警局这边认领遗体吧。」
陈安国的手机从手里滑落再次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他不信,肯定是这妮子哄着顾泽民骗他的。
何念念听到房间里的动静推门进来:「怎么啦爸爸,我在外面听到好大的响声,您没事吧?」
陈安国似是丢了魂儿,听不见一样呆呆的愣在那儿。
何念念伸手在陈安国面前晃了晃:「爸爸?」
陈安国似是这才注意到了她,他像个迷茫的孩子一把抓住何念念的手:「念念……念念……你姐……」
何念念反握住陈安国的手:
「我在呢爸爸,姐到底怎么了,她又闯祸了?」
「你姐她,她死了……」
何念念心中狂喜面上却不显:
「爸爸你也太好骗啦,要是真有那么严重姐姐不会自己去医院吗?怎么可能会死呢?」
陈安国似是给自己找到了借口,语无伦次: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肯定是这样的。」
「念念,念念你陪爸爸去警局作证!这次她真的太过分了,必须得送进去吃吃苦头!」
事已至此,爸爸仍觉得我在骗他。
或许是老天都在可怜我,去警局的路上下起了大雨。
我站在雨里,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疼,好疼,
明明已经死了,
明明这颗心也千疮百孔,
明明早已经习惯,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会痛?
7
顾泽民沉默的把陈安国带到了停尸间门口。
「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去看吧。」
陈安国冷哼一声,似是还不相信顾叔叔的话,推开了停尸间的门。
只见偌大的平台上,我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
除了身上凌乱的衣服,以及烧焦的发丝,还有腿上长长的血迹,与睡着了其实并无两样。
「陈绒绒!你究竟还要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有意思吗?这次我真得把你送进去尝尝苦头!」
没人回应他。
陈安国忽然觉得这个房间,静的可怕。
只有制冷机工作的声音,以及他的呼吸。
只有他的呼吸。
陈安国沉默几秒,又开口到:
「陈绒绒,你要是现在起来回家好好跟爸爸和妹妹道歉,爸爸这次可以原谅你。」
没人回应他。
他突然又赤红着双眼,疯了一般:「陈绒绒!你要是再继续玩这样的小把戏我与你断绝父女关系!」
没人回应他。
最后,他颤颤巍巍的伸手去拉我,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凉。
「绒绒?」
他似是不死心般再次唤我的名字。
陈安国终于意识到,
我好像再也不会叫他爸爸,再也不会回答他的每一句话。
他想抱抱我,但是我的身体已经僵硬,最后以一个奇怪的姿势靠在他怀里。
陈安国忽然注意到我脏兮兮的手里,好像紧紧攥着什么东西,用力掰开后却见一个干干净净完好无损的小挂坠。
那是我六岁那年收到的,他送给我这辈子最后一件生日礼物。
……
何念念嫌停尸房太冷,坐在外面等,却一直不见陈安国出来。
迫于无奈她只好起身向停尸房走去。
她推开了门,却见陈安国哑着嗓子,像个犯错的孩子无助的抱着我,反反复复地好似只会说那两句话:
「绒绒……爸爸不怪你了,你醒醒……醒醒好不好……」
何念念一愣,难道那家伙真的死了?
她还没找陈绒绒炫耀沈映然已经是她的了,这家伙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
她稍稍寻思,走上前,假惺惺的开口: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来到这个家……姐姐就不会觉得是我抢走了爸爸……就不会放火误伤到自己了……」
说着说着,何念念大哭起来。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都怪我!我明明可以在孤儿院平平安安的长大,我只是想感受一下有爸爸有家的感觉却害得姐姐沦落至此!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一边哭一边狠狠地扇起了自己耳光。
「爸爸……别难过了,姐姐肯定也不希望你这样伤心……姐姐肯定希望我们能好好的活下去的……」
看到这一幕,陈安国的心一揪,赶紧去拉住何念念。
是啊,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他还有个女儿,他还有念念,他得振作起来。
8
我的葬礼结束没几天后,便是何念念和沈映然的婚礼。
爸爸劝她,可以等几个月再办婚礼,何念念不肯,像是要向我挑衅般。
我死后,爸爸好像将对我的弥补将全部都倾注在了何念念身上,只要她撒撒娇无论她说什么都会应允。
今天,何念念就要穿着婚纱,嫁给我的男朋友沈映然了。
我往化妆间飘去,她紧紧攥着爸爸的手:
「爸爸,我好紧张,姐姐会祝福我和沈哥哥吗,她会不会生气?」
爸爸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抚:
「不会的念念,你姐姐会在天上祝你们幸福的。」
她又泪眼朦胧到:
「我好舍不得您,从此以后就不能当爸爸的小公主了。」
爸爸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傻孩子,你永远都是爸爸的小公主。」
这温馨的家庭剧,我生前,轮不到我。
我死后,也轮不到我。
或许是觉得亲生女儿葬礼才过去没几天,转头养女就办上了婚礼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婚礼现场只零零散散的来了些亲朋好友。
这么多年,亲朋好友心里其实都明白,爸爸对何念念的偏心昭然若揭,他们也清楚我这些年所受的种种委屈与不公。
可这别人家的家事谁也不想多嘴,只好装模作样的恭喜着爸爸。
教堂内放着悠扬的钢琴曲,我站在礼台上,回忆起我和沈映然刚毕业工资不多挤在出租屋那会儿。
我俩挤在小小的床上,他问我:
「绒绒,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
我笑眯眯的看着他开起了玩笑:
「怎么了?你想娶我了啊?我可不嫁没车没房的男人哦。」
他看着我,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嗯。」
我被他的直球臊红了脸。
「嗯……非要说的话,我想在教堂里结婚,就是小时候电视剧里的男女主一样,还要有漫天的花瓣。」我思考半会儿回答他。
「等我几年好吗,绒绒。」他诚恳望着我,许下了这般的诺言。
我没等到他娶我,却等到了他迎娶我的妹妹为妻。
教堂的时针滴答滴答的走着,何念念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因为,
婚礼的另一位主角——新郎沈映然不见了。
从早上开始,沈映然再也没回复过她一条消息,甚至电话也不接。
问了医院的同事,却也没见他去上班。
整个人好像凭空消失了。
周围的亲朋好友议论纷纷,何念念气的快要把手里的捧花捏碎了。
喧杂的窃窃私语声中突然止住,教堂的大门被推开了,来人正是沈映然。
何念念高兴的飞奔至他的身前嗔怪着他:
「映然!你怎么才来呀,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吓死我啦。」
她说着便伸手要去牵起沈映然,却被他一把拂掉。
何念念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映然你……?」
这时她才注意到沈映然身后居然有几个警察装扮的人。
她皱着眉不明所以的望着沈映然:「这些人……是你请来的朋友吗映然?」
这时身后的警察拿出公文里的照片对比了一下:「请问您就是何念念女士吧。」
何念念错愕的点点头。
警察将逮捕公文展示给何念念看:「那就请您和我们走一趟吧,我们接到有人举报你涉嫌恶意纵火故意杀人罪。」
警察叔叔的话打破了这份宁静,四周又开始骚乱起来。
陈安国冲上前一把抓住警察拿着公文的手怒不可遏:
「你们在瞎说什么?我女儿怎么可能恶意纵火还致人死亡?」
「我认识你们副局长顾泽民,你们要是再胡来!我会如实告诉他对你们进行调查!」
「先生,请您不要扰乱公务人员正常执法行为,不然我们会以扰乱执法罪名同样逮捕您。」警察无奈到。
「这是逮捕文件,您仔细看看吧。」说罢将公文递给了陈安国。
只见逮捕公文上一张张图片,先是何念念的购物软件购买火源以及助燃物品的记录。
随后便是我家门前的监控视角,何念念带着一包东西来到我家进去没一会儿,家里便起了雄雄大火。
接着是我家里的监控视角,何念念鬼鬼祟祟的拿出汽油倒在窗帘上,随后一把点燃了整个屋子,整个人却因操作不当被困在了火海里。
最后一张则是我在仓促间,把何念念推出门去,自己却被困火场。
这上面的事情不言而喻。
陈安国身子一晃瘫坐在地,嗓子里是压不住的颤抖:
「念念……你?」
何念念一把抢了过来仔细地翻阅着,她的嘴唇微微发抖,念叨着: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家门口怎么也会有监控……」
沈映然神色淡漠,终于开口:
「何念念,你在半月前打探你姐姐门口用的什么品牌的监控,绒绒她好心告诉你,又看链接赶上活动干脆直接买了两个,一个装在门口,一个给你送去。」
「你心思缜密,还取走了家里监控的储存卡删了监控备份记录,却没想到门口还有一个。」
「她怎么可能会放火害你!从小到大!你诬陷、陷害、霸凌她!她却一直觉得是自己的出生对不起你妈妈和你,从未恨过你!」
「我还在邻市开会接到消息,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怎么也找不见她,我心觉蹊跷便去找监控的备份,却发现记录早已被删除。」
「我接近你就是为了你手机里的购物记录以及那张储存卡!」
沈映然疾声厉色,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瘫在地上的陈安国,头也不抬缓缓开口:
「为什么?」
何念念低着头,不说话。
是啊,何念念也不明白,她小时候也曾黏过的姐姐,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讨厌她。
像是何念念沉默的态度激怒了陈安国:「你他妈说话啊!何念念!你这个贱人!你这个杀人犯!那他妈可是你姐姐啊!」
他猛地站起身来,扑向何念念伸出双手想要掐住她的脖子。
何念念嗤笑一声像是疯了一般干脆破罐子破摔:
「你知道姐姐怎么死的吗我亲爱的爸爸?」
「我呀,放火却不小心把自己困在里面。」
「她本可以早早的逃出来,可是她这个蠢东西非要来救我。」
「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妹妹受伤了爸爸会伤心会生气的。」
「我都以为她死定了,没想到最后居然也被救了出来。」
「结果呢?没想到她居然因为肺部吸入性烧伤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不是消防员吗?怎么最基本的常识都记不得了?自己亲生女儿会因为肺部吸入性烧伤人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说好笑不好笑?啊?我才没有杀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才是害死她的真凶手!」
陈安国一直不愿承认接受的事,被何念念一语道破。
他赤红着双眼怒吼,如若不是被人紧紧拉住恐怕何念念已凶多吉少。
这场闹剧,在何念念被带走后开始落幕。
当一切尘埃落定,当所有宾众都散去。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消化着这一切,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我回头望去,是沈映然。
他穿着新郎的礼服,回到了教堂。
他挽着空气,一步一步向礼台走去。
随后站定转身,面对空荡荡的礼台。
漫天的花瓣飘落下来。
「请问沈映然先生,您愿意以后谨遵结婚誓词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或健康、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都愿意爱她、安慰她、尊敬她、保护她?并愿意在你们一生之中对她永远忠心不变?」
「我愿意。」
他的声音一句句回荡在教堂里。
「请问陈绒绒女士,您愿意嫁给新郎作为你的丈夫吗,与他在神圣的婚约中共同生活?无论是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有、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你都愿意爱他、安慰他、尊敬他、保护他?并愿意在你们一生之中对他永远忠心不变?」
我说,
我愿意。
只可惜,教堂里响起来的只有沈映然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9
何念念因为故意杀人罪,故意纵火罪数罪并罚被判了死刑。
爸爸被革了职,理由是工作误判致人死亡。
在监狱里最后的这段日子,何念念并不好过。
霸凌、孤立、殴打、恐吓、歧视、这些我曾受过的,她也在监狱里感受了一遍。
除了这些,还有死亡的恐惧围绕着她。
短短一个星期,她肉眼可见的瘦的脸颊凹陷,眼底乌青。
她枪毙那天,我去看她了。
她颤抖着双腿,胯间好像还流下来不明液体。
「不要……不要……不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砰”的一声,她看见了我。
她先是一愣,随即像着了魔般似的向我扑来:
「陈绒绒你这个贱人!就连死了还要害我!」
在碰到我的一瞬,她一声惨叫,魂飞魄散。
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她像牛皮糖跟在我身后的日子。
或许这一切的根源不怪她,她也是无辜的上一辈恩怨情仇的受害者。
可是,我不明白。
明明,我也没错啊。
后来我去看了爸爸,他在家里每日以泪洗面,再加上酗酒,整个人憔悴的像桥底的流浪汉。
我在这家里生活的每一寸痕迹都变成了他心中不可言说的悔与恨,他的精神逐渐开始出现了问题。
顾叔叔上门来看望他,带他去了精神病院,爸爸被确诊为心理应激式创伤。
平时清醒的时候也算个正常人,但只要接触与我有关的一切,整个人便疯疯癫癫。
他手里一直拿着一幅画,那是我在七岁那年画的。
自我记事起,每年爸爸的生日我都会送一幅画给他。
直到我七岁生日那天,站在房间门口拿着画想要送给爸爸,却被他阴狠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这幅画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被我锁进了衣柜底,不知他是如何找到的。
他逢人便说他有个七岁的女儿,可乖巧了,在班上学习成绩可好了,长得漂漂亮亮的,从小就懂事听话,
在一个冬夜,他看见了我。
他的身体情况极差,已经昏睡了几天,也许是回光返照,今夜他的气色看起来特别的好。
就像我小时候,他还不那么讨厌我的样子。
「绒……绒……?」
他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像根朽了的老木头,似是很久没有与人开口说过话了。
「嗯。」我轻轻点头。
「你……你是来接爸爸的吗?」
我摇了摇头。
没来由的一阵沉默。
他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恨爸爸吗?」
「爸爸,我不怪你。」
我平静的望着他。
他眼里的光似乎再次被点亮了。
「那和爸爸下辈子再做父女,好不好……绒绒,爸爸会把全世界你想要的任何东西都送到你面前。」
我再次摇了摇头,「爸爸,我不怪你,我想我应该会恨你。」
「我恨你在年幼时不肯在污蔑陷害中信过我一次,
恨你在学生时代时不肯关心我一点,
恨你在那时甚至不肯为我打一个电话。」
爸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可是,我不想恨你了。」
「爸爸,今生不欠,来生不见。」
「爸爸,再见。」
「祝您下辈子可以和爱的人终成眷属,生一个听话的孩子,平安顺遂。」
10
我好像快要消散了。
最后时间里,鬼使神差的,我来到了自己的墓碑前,却碰见了沈映然。
我心中还在责怪他的演技实在是过于逼真,给我也唬了过去,撇撇嘴心想这小子不好好上班,来我这荒郊野岭干什么。
他将头轻轻的靠在我的墓碑上,「小绒,我好想你。」
我突然记起,第一次见到沈映然的场景。
那是在高中,我最黑暗的十七岁。
我因为被何念念孤立,被几个她的追求者围堵在厕所里。
从小学到高中,这么多年我其实早已习惯这样的事情。
只要不反抗不吭声他们就会无趣的走开。
却在下一秒,听到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英雄救美的结局,却有些许滑稽。
他是乖乖三好学生,从没打过架。
被几个男生围着狠狠揍了一顿,脸上挂了许多彩。
后来巡逻老师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吓得那群男生四处逃窜。
他爬起来第一件事,居然是问我:「你没事吧同学?」
记忆一晃,又回到了我们刚确定关系的那一天。
我像是快要溺水的人,
终于在这片无尽的冰冷海洋寻到了可以抓住的浮木。
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他抱着我,温柔的手一下一下顺过我的每缕发丝。
不知是不是快要消散的原因,我的记忆逐渐开始模糊。
他的嘴唇蠕动着好像在说些什么。
是什么呢?
……
墓碑前的沈映然突然掏出了一把刀,对着自己的脖颈划了下去。
我想起来了。
他对我说:
「陈绒绒,我发誓,永远不会丢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