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有如诛心熬苦枝
她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萧肃会毫不留情地甩开她的手来。
是的,毫不留情,萧肃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将手自她的手心里抽了回来,力道十足,衣带当风,在她眼前晃过一道残影。
她没有防备,直接被这力道带倒在地,犹自庆幸,今天听她妈的话,套上了一条厚厚的棉裤,如今坐在十几厘米厚的雪堆上,一点都不觉得凉,不觉得冷。
可是她的心突然好凉啊,就像是被谁活生生扒开了心瓣,灌了风,灌了冰。
那只手再不复从前温热,再不复从前温柔,最重要的是,这只手再也不会给她暖手了。
见萧肃又要回身,执意要走,一时间再慌手脚。
脸上突然间淌下一股热流来,是眼泪么?淌进嘴里,是咸的,眼泪本不是热的,只是这天太冷,脸太凉,两相反差之下,竟觉得这冰凉的液体是热的。
或许,这眼泪本就是热的吧,不然怎么会烫得她心里一痛呢?
她终于是没出息地哭了,心里泛酸,眼泪决堤,越发觉得自己委屈,甚至,哭出了声音来,“哇。”
细数这几年来,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哭过了。
眼前晃过一片衣角,蓝色的,深沉一如此刻头顶的天。
这天,将晴未晴,这会竟是彻底阴了下来。
一如她此时的心情,死气沉沉,立马就燃起了一团火,将这死气燃尽,埋成了一层死灰。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再不像方才那般有恃无恐,扯上了那一块光滑却冰凉的布料。
咬牙,攥紧,用尽所有力气,她缓缓地闭上眼睛,想要止住眼眶里的汹涌决堤的液体。
她想,此时的她一定很丢脸,尊严,脸面,通通抛在脑后,通通踩在脚下,当然,是被萧肃踩在脚下,还是她主动捧着送上去请他来践踏的。
“萧清星,你这样,真让我恶心。”
萧清星,你这样,真让我恶心。
真让我恶心。
恶心……
此刻,她的脑袋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白茫茫一片。
眼前的白不是白,眼前的蓝不是蓝,眼前的他也不是他,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世界,天上的雪花皆是苦水,地上的积雪皆是酸泪,这圣洁的白色是无尽苦痛,这冷冽如刀的寒风是她的遮羞布,这一抹既往深沉的蓝叫她无处容身,这刮过她耳边的究竟的靡靡还是梵音,怎叫她在这浮生中苦苦追寻。
苦不堪言,是她。
她的手早已不知何时便泄了力气,从那蓝色边缘滑落,无精打采,垂在这入骨生寒的雪上,渐渐萎靡,凋零,就如它的主人一般。
他觉得她恶心了,他竟然觉得她恶心了。
呵呵,呵呵,笑不能罢。
她再也无力支撑她的身体,重重摔回那雪地里,侧着脸,看着他在漫天纷飞的白绒里渐行渐远,知道拖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明明是蓝色的啊,怎么就黑了呢。
几片雪花顺势钻进她的脖颈里,耳朵里,冷意强袭,半边脸蛋因为和雪面接触太久已经开始僵掉,她浑身打颤,却执拗地不肯站起身来。
直到,大雪飞漫,埋了她的半边身子,盖了她眼前的视线,她缓缓闭上眼睛,反正,再也看不见那黑点。
这雪,下着下着,就不再像雪了,她像是一座孤坟,荒冢,她自己给自己修建的栖魂之地。
就由它去掩埋好了,最好再也看不见从前的痕迹。
萧肃,走好,余生不喜相见。
——萧清星。
这雪天是终结,也是新的开始,一个再也没有萧肃的开始。
大病初愈的萧清星如是想到,虽然这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头,自己就拖上了一个病体。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提及萧肃的名字,就算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也是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家里人都说,她是发烧烧傻了,又受过刺激,便把萧肃忘了。
她听着,心想,忘了好啊,忘了好啊。
即便她是假装不知道,假装忘得干净彻底,可是,又有谁知道呢?
萧肃走了之后,还会有谁会顾及她的情绪呢?
往后,每每下雪的日子,她都格外地开心,那种开心能感染人,也很让人费解,可是爸妈却再也不让她在雪天里出去玩了。他们真的是吓怕了,她不记得自己究竟在雪地里躺了多久,久到身体都和大雪融为了一体,似乎,感觉不到冷了。
她是被人捡回家去的,被某个恰巧路过的好心叔伯,她没醒着,也不记得是谁,只是听爸妈说,自己是差点被当成死人捡回来的。
她的身体冻得很僵,她想或许真的像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吧,毕竟,她有一颗死去的心。
极致的冷过后,便是极致的热,她烧了三天,在医院住了三天,才将这满身的毒热给退下去。
病好了,可是她的身体却是永远了不好了。
那一天,她差点死在那里。
萧清星想起了寝室里另外一个药罐子,当药罐子都有人给作伴,虽然,微微喝药是为了护肤,她则是为了驱寒养命。
她忽然转过身去,对安静地站在她身后的萧肃说:“那一年,下雪的日子,你还记得吗?”
“我……不敢忘记。”似是没想打萧清星会主动提起那个日子,萧肃如实回答,如鲠在喉。
那个雪天,他不会忘,也不敢忘。
“那一天,我差一点就死在那里。”萧清星说话的时候仍是面无表情,先萧肃一步开门上车,一转身,就泪如泉涌。
她坐在后面,后视镜看不见的位置,将身子埋在椅子后面,又将头埋在自己双腿间。
这习惯到头来还是没有改掉,每次一受委屈,都要和萧肃诉苦。
可是她的委屈,是他给的啊。
那一天,我差点死在那里。如果说一个人的话能杀人,那么现在的萧肃已经是尸体一具。他死死攥着拳头,又咬住牙齿,才没有叫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
至于心疼,他不想管了,只愿直接痛死他才好,也不想在她的面前狼狈煎熬。
可是,自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起,他便知道,他这辈子,都注定要为她煎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