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悠悠荡着周传雄的歌曲《关不上的窗》，寒风扰乱叶落，巷弄长长阴暗又潮湿，像当时那夜的拐角，像刚刚提着裙摆轻舞飞扬的自己。宋雅雅觉得嘴里的开心果碎子嚼起来发苦。
她总是这样，一边觉得女人坦荡荡，大路朝天、旷野开道；一边又会因为某个小小的时刻内耗，反复横跳不能放过自己。
想明白了，跨过去了，做了，后悔，不做，还是后悔。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克有个著名的哲学观点，“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可又有谁不想拥有一个“月光宝盒”，一次次重回过去，回到某年某月某日，甚至回到某年某月某日之前，所以现在主流观点里开始愿意相信“平行宇宙”的存在，甚至由物理学研究提出“多重宇宙”的概念：
那个我，在那样的时间里过着那样的人生呀。我愿意相信“我”与“那个我”才构成完整的“我”，以至我在我目前看不见的维度里，两次甚至多次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面貌踏进同一条河流，感受水的流向，水的纠缠。
时光的流转，时光的循环，被拆解成非线性的。
那么无论如何，我都在某个时空中实现了那些未曾实现的梦。那么那些局限与遗憾，每一次的选择、每一次的后悔，都得到了延展与慰藉。
宋雅雅轻轻咬碎华夫筒的边缘，酥脆地在嘴里嘣开，她心中关不上的窗“咔嗒”一声锁上。自己曾经对朱景朋炽烈的爱，如同哑火的炉灶，在西北的季节里逐渐失去了热度。今天自己亲手导演的闹剧像钢制的铁钳一般，不留余地地，一把煎灭火，只剩下袅袅黑黢黢呛人的黑烟，弥漫在她的心里。
缪远舟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将甜味装进肚里，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他又见到这个女人一脸的脆弱，不似进门前干仗似的战士模样。
宋雅雅懵着眼，又咬了一口华夫筒，脆脆的声音回响在耳膜，细细地摩挲在口腔内，这段爱情的余韵已破碎至此。爱已哑火，她心中的火焰终于冷却下来。
宋雅雅想，听说周传雄今年在开巡回演唱会了，我应该能抢到一场吧，已然如此有缘。
缪远舟看着宋雅雅，发现她的表情开始松动。
“30块钱的东西，为什么给我37？手抖了？”缪远舟语气里带着点调侃，打趣道。
宋雅雅轻笑，“6和8太俗，7是我的幸运数字。希望能把好运传给你，这样你也不用淋雨回家了。”
缪远舟故作认真地回应：“这么说，那天我走到半路雨停了，是你在施法？”
“短暂有效而已。”她抬眼看他，眼里闪着调皮。
缪远舟忍不住笑出声，“两次见你，你好像都是话题女王。”
“那你和话题女王待在一起，会成为话题骑士的。”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不应该把他拖下水的。
“为什么是骑士？”他感觉宋雅雅内心有点小孩子气，有时候很爱跟人拉开距离，有时候又把握不住距离，说话会不自觉越界，便存了心思想逗逗她，看她怎么回答，“我以为我这种的，怎么也得是个王子吧。”
“可你人怪好的嘞，”宋雅雅笑盈盈地看着他，语气里透着几分真诚，“我真不忍心把你跟我配成CP。”
“……”哪个好人磕自己和别人的CP？实在百无禁忌。
缪远舟无语地笑了，宋雅雅坐地端庄得像个小朋友上课。远处店家正好举起拍立得，捕捉了两人的瞬间，闪光灯一咔嚓，刺得他们微微眯起眼。
宋雅雅转过头，朝着店家半真半假地说道：“未经允许，这不太好吧，店家？”
店家笑了笑，“你们看上去很有‘戏’。这张照片送给你们，留个纪念吧，以后两个人常来哦，双人成行打折～”
店家除了甜点工艺一流，嘴也和甜品质量一般让人挑不出错，这话一出，宋雅雅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否认，该不该否认——他说了又好像没说，不想谢也不好不谢。
缪远舟接过店主递来的拍立得照片，目光扫了一眼，嘴角微扬：“这张照片，当事人之一看了觉得糖分过高。”
宋雅雅皱眉，扬了扬手：“那别给我看了。我现在看不得这种东西，幸福感偏低，受不得刺激。”
缪远舟把照片收进口袋，轻轻点了点头：“走吧，我们太显眼了。”
宋雅雅这才注意到周围的食客不时朝她投来的目光，窃窃私语间不乏对她婚纱的指指点点。缪远舟礼貌地帮她提起裙摆，两人一同朝门口走去。她小声提醒：“这裙子可不能弄坏了，要赔钱的。”
缪远舟嘴角微微一勾：“放心，帮你看好了。”
店门口，雨滴又在飘洒，朦胧的街灯下，两人并肩而立。
缪远舟又做了主动的那个绅士，先开了口：“我住云来铂萃。”
“啊，我住你相反的方向，象屿湾。”宋雅雅轻叹，仿佛稍稍遗憾。
缪远舟忽然想起：“刚刚店里放的那首曲子是——”
“不要哭的小刚。”宋雅雅随口一句孩子气的评价。
“人生的颗粒度回味起来何曾不是一种质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缪远舟的声音温和中带着点鼓励，他也知道柔软的小刚。
宋雅雅低头拉扯着婚纱，嘴角一撇，自嘲道：“就我这样的？”
她忽然抬头，冲缪远舟笑了笑，不作解释转身离开，背影在昏黄的街灯下显得在逃公主的自由。缪远舟看着她的背影，轻轻挥了挥手，也带着笑意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日光渐渐染亮了城市的高楼，阳光穿过玻璃窗力投在享云科技公司的办公区。刚刚蜜月归来的越月正忙着在每个人的工位上放喜糖，脸上挂满了新婚的喜悦。她一边拍手，一边笑盈盈地宣布：“感谢大家这几天业务上的帮忙啦，我蜜月回来喽～”
“越月新婚快乐哦！”林美第一时间祝贺，带着几分羡慕。
“沾沾喜气～”夏姐剥开一颗糖，放进嘴里，“真的很甜诶～”
宋雅雅微笑着点头：“谢谢越月，新婚快乐。”
然而，越月忽然转身，仿佛无意间想起什么，语气轻描淡写却暗藏锋芒：“雅雅，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也请了婚假吧？就我一个人发喜糖怪不好意思的。”
空气在瞬间有些凝固，其他同事手上动作不断，声音上频率趋于统一，又偶尔一两个键帽被狠狠敲击两下，全都装作若无其事地竖起了耳朵，试探着即将展开的对话。
林美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立刻笑着打破僵局：“越月，这事你不知道吧，雅雅请的是事假，工作这边也没耽误。至于婚假嘛，等她决定好了，咱们就有糖吃啦。”
宋雅雅的笑容微微一滞，指尖轻轻敲着水杯，声音温和带着几分克制的从容：“嗯，没结成，要重新考察下。”
这话一出，仿佛日光又猛烈地刺了一下玻璃，空气微微一震。众人都各自低着头、盯着电脑屏幕忙碌起来，只是眼神定不住，飘向这个、飘向那个，飘到宋雅雅又迅速躲开，像是瓜田里的猹被拴在此刻做吗喽，心痒嘴白长的。无声的八卦伴随着无限的想象在悄然发酵。
越月假装惊讶，眉毛一挑，仿佛是真心关切，但语气中带着一丝看不见的锋利：“怎么回事呀？我们雅雅这么优秀，连我走之前还想着多向你请教新业务呢。”
宋雅雅微微一笑，懒得理她，抿了一口杯里的水。杯里的味道让她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像是上周走之前忘记倒掉的，带着一丝陈旧的涩感。
夏姐作为宋雅雅和越月的直属领导，眼神在两人之间一转，像是才觉察到空气中的微妙火药味。她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笑着拍了拍越月的肩膀，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缓和：“行了，工作交接好，别耽误正事。”
越月笑得甜甜的，立刻顺着台阶下，“夏姐放心～”
大家都暂时放下八卦的心思，开始真正投入到一日的忙碌中。唯独越月不然，她拖着椅子滑到宋雅雅的工位旁，平常又轻松的语气像是在收割薅羊毛的成果，小小检验一下是否符合预期：“上周五新发布的功能代码，发布后一切OK吧？”
宋雅雅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你没点进去看商家界面吗？没上线，业务又临时调整了一轮。”
越月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蜜月期间会出这样的变故，羊毛飞了，她的笑容瞬间僵住，夹着嗓子含着惊讶：“这不是我请假之前已经确定下发的代码吗？”
宋雅雅看向自己的电脑屏，语气里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冷静：“甲方对自己提出的业务自我驳回了，觉得不合理。你可以看一下公网的迭代PRD文件，里面有详细描述。新的功能预计月底发布。你上周不在，所以现在跟你交接一下。你把你负责的那部分代码尽快写好，转测吧。”
说完，宋雅雅开始专注于自己的程序界面，眉头渐渐紧锁。她的视线落在半拉代码上，心里一团一团找不开结的乱码：“最后一行到底写了个什么？怎么写到这里的？怎么没有标注？”
都怪朱景朋！宋雅雅咬牙切齿地把所有责任归结给他。
闪亮女人的计划被全盘打乱，疯过了，要开始自我梳理了。愤怒是行动的催化剂，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舞动，誓要把所有混乱规整理清。她眼神坚毅地像是要加入特种兵，思维清晰如刀刃，心中只剩一个目标：用漂亮的豆腐块组成精确的数学测算出精确的距离，以确保达到标准并顺利验收，上线！
宋雅雅全然无视的态度让越月有些哑口无言，她原以为蜜月归来后可以轻松一阵，多划点水，多摸点鱼，没想到工作上来了这么一出。越月咬了咬嘴唇，声音里透出对甲方的不满：“这也太折腾人了吧。”
宋雅雅很满意自己的手艺：代码厘清楚了，自己之前写的思路也很值得自我肯定。宋雅雅淡淡一笑，平静道：“工作嘛，哪有不折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