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雅雅所在公司的午休时间是中午11点半到下午1点半,两个小时。对于有午睡习惯的宋雅雅来说,这家公司是不错的,但是工位又是开放式的没有隐私,也没办法像网络上看到的别人家的有床铺,至少一小时睡眠的坐趴、后仰式的睡眠其实也有点难熬。
保其一保不齐第二的。
学生时代时而允许回家、回宿舍午休,时而圈在教室里鼾声四起,大家都经历过,那时候年轻倒也无所谓,只是成年之后的骨头呀,硬得吓人。工作这几年宋雅雅落了颈椎病,不过犯怪成落枕倒是第一遭。
医院下午是两点开始坐诊,和自己醒来有半小时时间差,坐到车上线上挂的号在现场挂号的后面,宋雅雅退费完又遇上缪远舟只觉得尴尬。
他看到她所有的落魄,简直糟透了,感觉他像个阎王爷,手里拿了一个又一个的臭麻袋,套住她,让她喘不上气,之前的场面话和今天的场面话已经说够了,佯装的一股气劲快没了。
讨厌。讨厌。讨厌。
宋雅雅进到诊疗室看到坐着、躺着、趴着、曲着腿的病友,吓了一跳,诊疗室里比普通单人关门式问诊显得像个菜市场,大家都在和诊疗师讨价还价。
刚开始的人都默不作声,进行到一般的时候有人就得劲了,或舒服或疼痛的叫唤。推、按、压、揉、捏、拍的时候,没有一个男人,也没有一个女人还在乎形象,躺在病床上只是一块板肉,还是质量不好的那种。
按照那个讨厌的人说的,在纸上签完名后,宋雅雅退出来,又看到签字的另一个诊室,木头碰撞地,清脆的叮哩哐当——筐子里的火罐,有人拔好起身了,蓝色帘子“哗哒——”拉开。
是个女人,刚成为几年母亲的年轻女人,她孩子也在帘子探出脑袋。女人锤锤后腰,像广场舞热身运动一样扭了个呼啦圈在身上的弧度,走了几步,神情松懈下来,突然感觉就光景很好的样子,转头对孩子轻声细语地,“帮妈妈拿下包,还有帽子。”
宋雅雅其实没有做过针灸拔罐一整套,她害怕,什么“针灸失败瘫了导师怒扎一百来针恢复”“火罐烫身”云云,但是这个落枕是她感觉到的目前人生中最高的疼痛,都说中医这套最好——要不不会连本医院的缪远舟的第一反应就是中医针灸这一套。
女人带着孩子出了配套诊疗室朝宋雅雅微笑了一下。宋雅雅感觉彻底对了味儿:那我就推拿完,针灸、火罐不逃了吧。
流程化作业的三十人等待并不是很漫长,医生听到是落枕,连个床位都不给,宋雅雅跟有的人一样是坐在绿色木制小板凳上,被安排他的学生手隔着白色按摩巾在脖子上感觉一直抓啊抓的。
最后了导师再上手,彻底松懈开那一块的肌肉,宋雅雅自我流程化的抬起屁股去隔壁躺着准备导师,啊不,主治医生来针灸了。
主治医生又按了两下宋雅雅的脖子,打开一次性针盒子。宋雅雅拉了帘子,按照主治医生的女学生指示,后面的套头衫布料把头让出来,让上衣只穿上一半,或者说也只脱掉一半,趴在诊疗床上,医生开始下针,一根、两根、三根……数到十五根,宋雅雅有点数不下去了,又一动不敢动。
医生的几个指头点在要下的穴位区域。
“放松,紧张了哦,有什么好怕的。”
“我这是不是很难治呀?”宋雅雅透过诊疗床开的一个脸孔洞盯着地上的瓷砖和医生裤腿碰到的飘啊飘的白色床单更紧张了。
“你放松,我下的针才好得快,手不要握着,垂下来。”
宋雅雅照做,怕动作大了针错位,还只轻轻呼出一口气。
医生麻利地针完,只听他对学生说:“等下给她在两个肩头也拔一下火罐。”
宋雅雅也不懂什么指令,只觉得医生不会害她,肯定能治好自己。
女学生叮哩哐当地来了,“紧了松了跟我说。”
宋雅雅好像听到打火机咔嚓一声,背一跳,又想到肯定是在治好自己的流程上不会出差错,背上又放松了,感觉不到针眼。
没有一个松一个紧,女学生拉上帘子,宋雅雅就睡着了。
这一觉无梦,很香。
计时到了,女学生叮里哐当地把火罐扔进筐里,声音让宋雅雅懵懵的,工作场合这是啥声音?再一懵醒,哦,是在医院。
女学生说:“你穿衣服吧,等下坐起来先别走,赵医生再帮你看一下。”
“嗯,谢谢。”宋雅雅僵着头坐起身。
医生来了,但宋雅雅没想到又给她人中那一块、左手虎口那一块,撩起了裤腿小腿那一块,又下了针,按照左右转脑袋的指示,宋雅雅右转不太受限了。宋雅雅内心一喜。
“明天可以再来一下,”医生通知她,见她又紧张了,补了一句,“要是好了就不用来了。”
宋雅雅赶紧捧着头道谢,又打了的士,直接回了家。
象屿湾内靠近小区门口楼栋的6楼是宋雅雅租住的一居室,进门是亮灯的,宋雅雅一愣,第一反应是进贼了——她才改的密码。
开放式厨房里塑料袋的声音脆脆地在响,宋雅雅模糊间记起应该是自己的妈妈石女士,要么是自己奶奶徐富婆,聪明贼可不会在厨房里扒瞎。
明明婚礼才过去一天,却感觉恍如隔世。
石女士边在围裙上擦手边看着宋雅雅卸下包,面无表情道:“那个鬼来要婚纱了,说租的要还回去。”
宋雅雅内心里白了一眼,结果面上也显了,在自己妈面前藏不住事。石女士说:“奶奶一股脑塞到鬼手里,箱子都不肯给他,打了他一巴掌,把他轰得有多远滚多远。”富婆干得好!
“箱子——奶奶拿下去和其他盒子塑料一起投进回收箱了,等下有道菜就是这么来的。”富婆会富是有原因的,富婆叫多了肯定能富!
徐奶奶在一旁的客厅里乌拉乌拉地学唱戏,啥也不知道。
石女士把那道绿色转换来的绿叶菜放最中间,下面还郑重其事地垫了一圈草编的餐垫,“绿的,吃掉,健康。”说完自己一把呼噜掉了头上戴的做菜专用帽。
宋雅雅看懂了,是说摘绿帽子呢,吃下完结,往事不再提。
奶奶也发话了:“你妈做的,现在香的,迷惑你,吃不掉也就还是厨余垃圾嘛,明天早饭新花样哦,我们雅雅,哦?”
宋雅雅有点接不上嘴,也不知感动还是不敢动。奶奶想得太久远了,“哗”就翻篇了。奶奶青春时自然也为别人哭过笑过,如今对她而言都是匆匆过客,留不住的不必留,停下一段载一段,如此而已,每天为了自己的快乐,为了自己的朝夕而活。
塞了一嘴菜叶子的宋雅雅嗯嗯点头。唉,脖子动起来还是有点疼,忍不住上手摸了下。
石女士差点掀桌:“他不会还去公司堵你呢吧?我见你进来脸色就不对。”
“他不知道我公司具体哪家。”
“啊……年轻人啊……果然和我们不同了。”石女士又惊讶了,“那这种人你也不要再见到了,准备回老家不?”
“妈,我在这挺好的,我都人才落户了,我回去干嘛呀。”
“那你不还是没房没车。”石女士见宋雅雅顿了动作,敲敲碗沿催促她快吃,“人不是无根的,不是浮萍。你若真的不想长期回去,妈和你奶送你个成长礼物吧,去挑一辆喜欢的车,显示点身价的,安全系数也高。”
“妈,这可是你说的,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宋雅雅对着石女士说,把人埋在徐奶奶胸口,徐奶奶一脸宠溺地跟小孩拍背似的抚摸雅雅的背。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鬼不好了。”宋雅雅嘟囔着。
“什么啊,你就非要选他,婚事谈成那个鬼样子还要结,以为你鬼迷了心窍。你妈的眼神也在修炼中,这种段位的不靠谱,我说他,也说自己,不过你也都知道的,真相都知道了,我不能把我姑娘往火坑里推。当妈的如此,你奶奶对我,婆媳;我对你,母女。就是这样。”宋雅雅听着自己家的事被妈妈混着一起说,明白了些,似懂非懂的。就是谁谁靠谱,谁谁关系就应当如此,诸如此类而已。
“雅~雅!”奶奶软着嗓子第三声调子完了,给个了唱戏时候定相的音。
“诶~”宋雅雅在奶奶怀里扭了扭身子,脖子靠着奶奶的肩,贴合得厚实,奶奶是个壮硕的农民呀。
“不舒服吗?”奶奶拍着背,感觉宋雅雅浑身有点僵。
“落枕的,没什么,明天再去医院看一下。”
“这时候精怪了,买车的事放心上,那个鬼我肯定不能给他买,你是我女儿,这个钱是备好的,只能砸在你身上。”石女士翻了个白眼。宋雅雅觉得母亲的精明这时候倒显得很正确,虽然道德也不见得,只是谁家辛苦钱、宝贝疙瘩能让人白嫖了去,就没这个事儿。那朵花不明白,迟早要被雨浇个兜头兜脸,要是知道真相还在一起,只能说什么锅配什么盖。
烦不了,宋雅雅把那道绿叶菜倒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