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还是走街串巷到处摆摊卖甜糕的有证商贩,今天却变成了穿着软绸戴着金玉的后宫贵人。
不得不说,这个阶级跨越属实有点大。
但是你们选我进宫之前都不做调查的吗?
我已经嫁过人了啊。
一
我所认识的姑娘没一个想当宫里的娘娘的,因为上一个皇帝曾经心血来潮视察民间一趟,他走了之后,隔壁巷子的李三娘和赵五娘就失了清白。
李三娘早就定了亲,却不清不楚的被一顶轿子带入了皇宫,没到一个月,就变成了一具没温度的尸体,又被送了回来。
钉棺之前我去看过,除了脸还是好的,她身上连块好肉都没有。
至于赵五娘,她甚至都没能走出皇宫,自那之后就彻底没了消息。是死是活?没人知道。
而我因为要做甜糕,浑身上下都是面粉酒酿和柴火的混合味儿,那尖声尖气的公公压根都没看我一眼就捂着鼻子走了。
上一个皇帝不是个好东西,百姓的日子过得苦。可是现在的皇帝是刚刚才做了皇帝的,他是威北将军。
听街头开茶楼的宋大爷说,这位年轻的将军一家都被皇帝害死了,连带做了皇后的将军姐姐都不例外。
宋大爷说到这儿,停下了扒拉算盘珠子的手
“唉,威北将军一家,惨啊!哎,何娘子,你做什么去?”
我担起扁担,扛着两筐甜糕往外走
“卖甜糕去,不然您养我们吃饭?”
“你这丫头!”
那时候我是真的没想到,我会成为这位将军的妃子。
虽说世事无常,但这确实是有点过于开玩笑了。
当我跪在大殿中央的时候,我连头都不敢抬。只能听到大殿一侧传来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却也能听的真切。
不怪他们太大声了,怪我自小就耳朵好。
“这……你从哪儿弄来的姑娘?!”
“城里找的啊!总不能是我变戏法变出来的吧!”
“红袖招的?!”
“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人家是良家女。”
我抿了抿嘴,看见坐在上面的人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站定。
“把头抬起来。”
我抬起头,只能看到他锦衣上精巧的刺绣,这样好的绣活儿,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为什么想进宫?”
“回……回皇上话,是……是这位郎君带我来的,说到了这儿就能找到我新婚的夫君。”
他应该是看向了那位带我进宫的郎君,因为我清楚的听到了扑通一声,扭头一看,那位郎君已经跪在了地上。
“舟白,解释一下吧。夫君?你还会骗人了!”
嗯……这语气听起来很像要兴师问罪。
舟白把陛下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似乎打定了我听不到他们说话一样。
“爷,城里属下都走遍了!就这位娘子是孤身一人,我打听过了,家世清白干净,无父无母,而且她说的夫君,已经不知所踪许久了!想必……爷的事儿迫在眉睫,属下实在是想为爷分忧。”
听了舟白的一番解释,新帝又开了口
“起来吧!来,你也起来吧。”
他把我扶了起来,我不敢抬头看他,他却笑了,声音柔和起来
“孤又不吃人,孤......我叫周斯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抿了抿嘴,只道:“我……我没名字,我姓何,原在家中行三,人家都叫我何三娘子。”
周斯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的父母家人呢?”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如实回答道:
“爹被带去服工役,建行宫的时候死了。娘和大姐做浆洗婆子,洗坏了贵客的衣裳,被打死了。二姐被江南的一个富商带走了,做了……什么瘦马?我新婚的郎君让我在家里等他回来,可我等了很久他都没回家。”
殿内沉默了,周斯年有些懊恼,我猜他应该是在心里骂自己嘴真欠,怎么连着两次哪壶不开提哪壶。
“原来......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陛下说什么?”
周斯年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故作正式的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威北将军家的远房表小姐,你可会些什么?琴棋书……”
说到这儿,兴许周斯年自己也觉得很离谱,默默地闭上了嘴。
我有些不服气,抬起头喊道:“陛下,我会做各种花样的甜糕,这京城中的小孩子都很喜欢我做的甜糕!”
周斯年被我这一嗓子弄得愣住了,过了半晌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就这么看着他,觉得这人笑起来还像个年轻人,比刚才故意板着脸的样子顺眼多了。
二
我被安排在了养元殿,紧挨着他住的勤政殿,周斯年安排了那个把我带进宫的舟白过来。大概是怕我一个人不说话会无聊吧。
毕竟舟白真挺能叭叭的。说书先生都没他能说。
“舟白,陛下到底为什么着急给自己找媳妇儿啊?”
我坐在窗边拄着下巴问,舟白站在外边抱着胳膊站岗
“也不是着急找媳妇儿,主要是我们将军一直在边疆驻扎,在京城中也没几个能信任的人。我们将军刚刚得了皇位,那群大臣就迫不及待的送女儿进宫,真是烂了的葡萄,一肚子坏水。”
我一边剥栗子一边往嘴里塞,语重心长的说:
“也说不定,兴许是馋陛下的身子呢,毕竟先帝不是什么好东西,女儿家都不想进宫,现在你们将军成了皇帝,这么年轻俊朗的郎君,难免姑娘家春心萌动嘛!”
“咳咳。”
这声咳嗽是多么的突兀,舟白吓了一跳,他是真的吓了一跳,他跳上了屋顶,我只听见了瓦片发出了几下被踩的声响,舟白就没了踪影。
啊这????大哥,你逃跑怎么不带上我呢?!我一个人在这儿多尴尬啊!
但是周斯年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看了身边的星竹一眼,那人也一跃而起,我又听见瓦片被踩的声音,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我可真怕这屋子被他们踩塌了。
身边人都走了,周斯年才走了过来,也不说话,只盯着我看。
老天爷,给我个地缝吧!!
周斯年看着放在我手边的一小盆糖炒栗子,我狗腿的把栗子推了过去,笑的十分谄媚
“您吃,您吃栗子,这栗子可甜了。”
周斯年抬起手,挽了挽袖子,开始慢条斯理的剥栗子。我看着他面色如常,觉得他应该是没听见……吧?
“那个……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周斯年没着急回话,而是先把剥好的栗子塞进了嘴里
“嗯……确实很甜。孤在你说馋身子的时候来的。”
我嘴欠,我嘴咋那么欠。什么馋不馋身子,吃栗子还堵不住我的嘴!
我讪笑着把栗子推了过去,“陛下大人有大量,不会和小女子一般见识的对吧?”
周斯年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无妨,孤没放在心上。”
“那就好那就好,陛下您吃栗子,吃栗子。我来给您剥!”
我本来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周斯年又问:
“但是你怎么知道她们都是馋我身子?”
我剥栗子的动作一顿,脑子飞快运转,想出了一个说辞。
“因为……因为……我也是女儿家嘛,女儿家的心思我也是懂的,懂的,哈哈哈哈。”
我尴尬的干笑,心里祈祷着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别再继续了。
“噢,所以你也馋孤的身子?”
周斯年看向我,脸上满是调侃的笑。
我真就该把我的嘴缝上!!
三
经过这个事件,我和周斯年的距离迅速拉近了。
准确来说是他单方面拉进的。
我凭借威北将军表小姐即新帝表妹的身份,在宫里基本上可以横着走。但我不敢横着走,宫中有没有老皇帝的的狗腿子,周斯年也不清楚。
他都不清楚,我就更不清楚了。
所以我待在养元殿寸步不出,这屋子还背着阳光,我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待的发霉了。
新帝登基,一堆的事情要做,所以我也很少见到周斯年。
直到七月十五中元节,我终于见到了周斯年。
他似乎是喝了酒过来的,微醺却不至于醉倒,没有走门,倚在窗户边儿跟个男鬼一样,我本来在刺绣,一个扭头差点被他吓晕过去。
“陛下,您知道人吓人吓死人这句话吗?”
周斯年满脸哀怨,“孤在这儿站了很久了,你怎么都不抬头的啊?”
我放下了绣花绷子,勉强保持微笑。
“因为我不专心刺绣就会把手扎成筛子,我目前没有这种自虐的癖好。”
周斯年撇撇嘴,坐在窗户框上自顾自的喝酒。看他这副模样,我忍不住开口。
“迎风喝酒容易醉,少喝点吧。”
周斯年扭头看我,笑着说:“舟白说你不出门。”
我点头,一本正经的说:“没办法,贫苦老百姓总是想好好活着的,不爱干作死的事情。”
毕竟我贱命一条,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推翻覆灭一个王朝。
“今天是中元节,孤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着,周斯年放下了酒壶,向我伸出了手。
我没有伸手,只是站起身走到了门外。
“去哪儿?”
周斯年垂下手,故作神秘的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天真的我选择了相信他,然后这大哥把我带进了冷宫。
看着破败的宫墙,惨白的月光照在地面上,一阵阵冷风从长街吹过,我感觉我的汗毛全都站起来了。
“不是大哥,中元鬼节你带我来冷宫?你不会是想在这里了结了我吧?!”
周斯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我,疑惑发问:
“孤想杀了你还需要亲自动手吗?”
“......”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那陛下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大叠的纸钱,我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不是,陛下你疯了?宫里不是不让烧纸钱的吗?”
周斯年耸了耸肩,“对啊,但是这皇宫是孤的,孤想烧就烧。”
啊,有几分道理呢。
我想不出反驳的理由,毕竟这皇宫现在真的是他的。于是我也蹲了下来,满心疑惑。
“陛下想烧纸,我帮您在养元殿找个偏僻角落烧不就好了?为什么专门跑冷宫来?”
说话间,他已经把纸钱点燃,火舌吞噬了一张又一张的纸钱,映亮了周斯年的脸。
“孤的姐姐是在这儿死的,她生前不进凤栖宫,死后也不会想进皇家的祠堂。就在这儿烧吧,兴许她还能收到。”
我没说话,我的家里人都死绝了,我要是一个一个的去他们死的地方烧纸,那我离死也就不远了。
周斯年看着我,问道:“你不想你的家人吗?民间不是说,中元节鬼门大开,你不烧点纸钱给他们?”
我摇头,轻笑道:“陛下烧吧。都给陛下的姐姐用,她是苦命人,我不要抢她的钱。再说了,就算我烧了陛下给我的纸钱,我家里人也未必会用。”
周斯年似懂非懂,沉默的烧完了所有的纸钱,火焰还没燃尽,我却听到了脚步声,多年习武的周斯年应该也能听见,没想到他却毫无反应。
我连忙拉着他就跑,后面侍卫的声音也远远传来。
“站住!胆大妄为的奴才,居然敢在皇宫内院烧纸钱!站住!”
周斯年本来还没反应过来,听到了喊声才知道是什么情况。瞬间反客为主,搂住我的腰凌空而起,我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恐惧到连尖叫都憋在了嗓子里。
没过多久,我们就稳稳地落在了养元殿的殿门口。
还被他抱在怀里的我,听到了他如雷的心跳声。
“陛下,你......”
我的话没说完,他先倒下了。我茫然无措的看着突然醉倒在地的陛下,不是,醉的这么突然的吗?
四
把他扶起来倒也不是难事,问就是乡下姑娘别的没有,身上还是有一把子力气的。
我刚把他扶起来,就看到舟白从长廊经过。
“舟......”
我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舟白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飞快的跑走了。
?大哥,您这是在干什么呢。
这哥脚底抹油跑得太快,我压根都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他跑远了。
我气的牙根痒痒,扶着周斯年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骂:
“陛下!等您醒了要是不打舟白一顿,我是没办法接受的。”
把这哥丢到床上,我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
“不是,醉鬼这么重的吗?陛下,您该减肥了,晚饭少吃肘子。”
说完这句,我好像看到了周斯年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看他姿势都不变,想必是我眼花了。
我叹了口气,打算去隔间的木榻上凑活一宿,却被人握住了手腕。
我转过身,看到了周斯年醉眼朦胧,脸上泛着酒醉的红,眼角似乎还有泪珠。
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别走,陪我......一会儿,行吗?”
他就那样看着我,我也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他这副模样实在是很诱人,任何一个春心萌动的少女都抵挡不了。
但我不一样,我甩开了他的手。
“陛下好好休息吧。”
我不知道我的语气是怎样的,甩开他之后我就径直走出了屋子。坐在了屋子前面的台阶上,看着高悬的满月。
这月亮真是好看的很啊,以前总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似乎很少停下来看看月亮。
但我还是抬头看过的,那次看了整整一夜。
这次也一样,一直到天光微亮,我才走进了屋子,合衣躺在木榻上面沉沉睡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人把我抱到了床上。
我没有睁开眼睛,因为我知道是谁把我抱了起来。
既然是他,那我就没必要再看什么。
我和周斯年就这么冷淡了起来,以往他虽然顾不上过来,但赏赐总是流水一样送进了偏殿。但是现在,养元殿算是彻底冷清了下来。
连爱说话的舟白都不过来了。
小宫女们长吁短叹,仿佛我是后宫失宠的嫔妃。
她们替我担忧帝王恩宠,也担心着自己的前程。
就这么过了好些日子,舟白捧着一袋子栗子过来了,还是那个熟悉的窗边,还是两个人倚在那里吃栗子。
“何娘子,您别跟我们爷怄气了行不行?这几天我们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连星竹都挨了好几次骂。”
“我没和他怄气,是他自己想不明白。”
舟白满脸愁色,苦口婆心宛若保媒拉纤的媒人一样。
“我说何娘子,我们爷人品挺好的,在你之前他一个女人都没有,连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你真的不考虑......”
我没看他,只专注着剥着手上的栗子,不咸不淡的提醒道:
“舟白,你是忘记了吗?我嫁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