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连忙说道:“嫁过人又怎么了,在西北,改嫁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我们爷还去给他们做过证婚人。”
“哦,是吗。”
兴许是我的语气实在不好,舟白放下栗子,长吁短叹的走了。
我倚着窗户,把这一袋子的栗子都吃完了。
这栗子也不错,但是没之前家里的好吃。
五
那天舟白走了之后,我一个人想了很久。觉得这样下去的确不是个事儿,就亲手做了桂花糕,打算送去勤政殿给他做零嘴吃。
我刚走进二道门,星竹就上前一步拦住了我。
“姑娘,陛下正在和长公主商议事情。”
长公主?
我面露疑惑,问道:“陛下还有别的姐姐?”
星竹摇摇头,“是先帝的姐姐,固山长公主。”
这名字实在耳熟,我下意识的接话。
“哦,是她啊。”
星竹皱了皱眉,“姑娘认识长公主?是旧相识吗?”
我摇头,“我一个贱民,岂会认识长公主。我是来给陛下送桂花糕的。”
星竹有些为难,“姑娘要不等会儿再来?”
我展颜一笑,语气认真。
“星竹,待会儿我就不想走这一趟,也不想做桂花糕了。”
言下之意十分明朗,星竹有些为难,却还是让开了身子。
“姑娘请吧。”
我点头致谢,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越走越近,也就听得越清楚。
原来这两个人是旧相识,好早好早就认识了。
长公主十年来殚精竭虑,为的就是找到一个接替这个王朝的人。
找来找去,她看中了周斯年。
人人都认为长公主不守妇道,奢靡残暴。
却不知道她一心为的都是这个国家,这个王朝。
我深受感动,几乎要掉下眼泪。
最后我刚听到周斯年的声音,他说他手里有证明长公主清白的证据,是他们这些年往来的书信。
凭这些,能够保住长公主一条命。
我转身走的时候,听到长公主幽幽感叹。
“何必呢,本宫早就不想活了。”
看啊,她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就一心想死。
不像我们,哪怕跌进泥里,也想着苟延残喘好好活着。
我没再停留,拎着食盒快步离开了。
我脑子里乱的很,各种事情交杂在一起,让我头痛欲裂。
我回到养元殿没多久,周斯年就过来了,他走得很急,脸上满是笑意。站在我面前,像一个毛头小子。
“你......你刚刚去勤政殿找孤了是吗?”
我点头,指了指空了的食盒。
“想给陛下送桂花糕来着,但陛下在忙,我就自己都吃了。”
周斯年有些懊恼,又生气起来。
“那你就不能等孤一会儿吗?”
我忍不住笑,笑的眼泪几乎要流下来。周斯年也就跟着笑,气恼的坐在一边。
“你说怎么办吧?”
我想了想,说:“这样吧,陛下教我读书识字,我每天都给陛下做甜糕,怎么样?”
周斯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抬起手放在唇边,掩盖自己的笑容。
“咳,说话算数?”
“当然!”
六
周斯年说话算话,真的带着我进了勤政殿,我东瞅瞅西望望,在案几上看到了一个古朴的盒子。
“这盒子真漂亮。”
我夸赞了一句,周斯年笑了笑,说道:“这是装信的盒子,等你会写字了,孤也准备这么个盒子,到时候装你的字帖。”
我撇撇嘴,“我又不是什么书法名家,陛下收藏我的字帖做什么?”
周斯年被我噎了回去,不服不忿的说:“孤愿意!你这人真是油盐不进!”
?好端端的做什么骂人!
我憋着气坐到了椅子上,周斯年看着我,叹了口气。
“普天之下,也就你一个敢当着孤的面坐在这儿了。”
我扭头看了看这个纯金做的椅子,哦,上面好多条龙啊!
这是龙椅吧?
我感觉这椅子上好像在这一瞬间长满了钉子扎的我腚疼。
我瞬间就弹了起来,拉着周斯年的胳膊让他坐。
“陛下,您坐!您坐!”
周斯年反手摁住我的肩膀,让我又坐了下来。
“你坐,孤准你坐。”
我抬起头看他,疑惑的问道:“陛下,您不觉得我......不守礼节?”
周斯年眼帘低垂,手上还在磨墨,脸上的笑淡淡的。
“你这样很好,无法无天的,像昔日的我。只是我后来家破人亡,也就事事都守着规矩,事事依着规矩。”
我没说话,拿着毛笔临了一纸的魏碑。
端正,笔画也流畅。
“写得这么好,你之前真没学过写字吗?”
我一边临字一边笑,没有回答他的疑问。
周斯年看得久了也就觉得累了,走到书架子的边上随便选了几本书看,看完了几章再走回来时,我还在那里临帖。
“你不累啊?”
周斯年打了个哈欠,我看着他,十分认真的摇了摇头。
“我不累。”
“可是孤累了!去去去,今日教学到此结束,回你的养元殿去。”
“哦,好吧。”
反正目的也达成了,我开开心心的回了养元殿,顺带着拿走了自己的草稿纸。
开玩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一张不留,我都烧了!
七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醒来之后我就去了养元殿的小厨房,点柴起火,做了一份我最拿手的桂花糕。
第一锅桂花糕出锅的时候,我派人把这一锅桂花糕送去了勤政殿。这会儿周斯年应该在用早膳,送过去刚好能入口。
做第二锅的时候,天光大亮,我听到有小宫女说,长公主被判了斩立决,月底就要行刑。
我一个愣神,蒸汽就烫了手。
把模具里面的桂花糕扣在盘子里,再点上一点桂花蜜,我端着盘子回到主殿。换上了自己入宫那天穿的衣服,等着周斯年来兴师问罪。
他来的很快,依旧行色匆匆,只是脸上的笑容已然找寻不到。
我就坐在那里,看着他朝我走过来,舟白不再嬉皮笑脸,而是站在门口一脸严肃的看着我,然后和星竹一起,关上了门。
周斯年一把揪住了我的领子,怒火再也掩藏不住。
“你到底是谁?!”
我毫不胆怯的回视他,“我姓何,家中排行第三,我叫何三娘。”
周斯年怒火更盛,怒吼着的声音几乎要把我喊聋。
“我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何三娘。陛下,我没有撒谎。”
周斯年却好像泄了气一般,他松开了我的手,后退了几步,脸上满是挣扎和痛苦。
我叹了口气,“我见过陛下你,很早。在你还不是威震西北的小将军时,在长公主府。”
周斯年眼中满是迷茫,我从衣服里掏出一个荷包,他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眼睛突然瞪大,然后看向了我。
“是你!”
我点头,“是我。还要多谢陛下,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能够埋葬娘亲和大姐。”
周斯年沉默的坐了下来,我却笑了出来,把金线绣的荷包放到了桌子上。
“我说了,我没有撒谎,陛下。我的娘亲和大姐真的是因为洗破了衣服,被贵人活活打死的。只是我没告诉你,是洗破了在长公主府做客的贵妃娘娘的衣服,那个下令打死我娘亲和大姐的贵人,就是长公主。”
我相信周斯年不会忘记那天,因为那一天,他的姐姐也在宫中去世。
“孤去了长公主府,她告诉我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贵妃来访就是怀疑到了她的头上,一步走错我们苦心经营的一切就要化为泡影......”
我点头,心口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眼底的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
“是啊,所以为了让贵妃看到她的残暴任性不是假的,就草草了结了我娘亲和大姐的两条命!两个人,就那么被活活打死了。”
周斯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干巴巴的说了一句。
“很抱歉,我......”
“你怎么样呢?你能阻止吗?你会阻止吗?你不会!”
我指着他的鼻子呵斥道,“你不会阻止长公主的所作所为!因为你们有未完成的计划。可是你们的计划,却要我的娘亲和姐姐的性命做垫脚石,这是什么道理?!”
我一步步的走近,俯身揪住他的衣领。
“周斯年,你的姐姐也死在了你不可反抗的上位者的手里。你自己尝过这种切肤之痛,所以就也要别的人也尝一遍,是吗?”
周斯年摇头,眼眶比醉酒那天还要红,我站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
“你们可以说为了大义”我转过身,背对着他,低声道:“可是我不认!死的是我的娘亲和姐姐,我不认你们的大义!我何家的每一口人都不认!”
周斯年缓慢开口,声音已然哑了,
“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们从来都不是一样的人。”
我看着他,只觉得悲哀又好笑。
“你在云端,我在泥里。我们最可笑的,就是觉得对方都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