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没人知道程平辞职的事，魏宁磊自那晚起习惯性地和程平恢复了人前恩爱人后陌路的老戏码。俩人都是老演员了，配合默契，入戏极快，几乎看不出一点破绽。
魏宁磊向来大男子主义，那晚难得主动求和，却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对他是个极大的侮辱，无论如何不会再低头了，耗就耗着呗，他又不是耗不起。
程平愈发心寒，平时吵架他较劲儿就算了，现在什么时候？父亲刚过世的她脸色苍白身心破碎，瘦得走在路上一阵风就能吹走，小区清洁工看到她都会停下来，关心地问她有没有事，他却看不到，只卯足劲儿要压她一头。
心底的那个隐秘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这两三日，她如往常那样照常在上下班时间离家，但没去单位，辞职书已经递上去了。
她办了几件大事。
她先去了趟银行，把自己账户里的存款和持有的基金股票算了算，数额还可以，省着点花三五年不上班也不至于饿肚子。她大学学的财经，同学朋友里不乏投资高手，跟着东买一点西投一股，还是赚了的。
去过银行后程平略放心了些，第二天抽空去了趟蔓蔓的学校，和她班主任聊了聊她的近况，令她惊讶的是，魏蔓蔓同学在学校和在家完全两幅面孔。在班主任嘴里，她是一个认真勤奋，爱学习又热心的好班长，深受各科老师的喜欢和同学们的欢迎。程平怀疑其中有她老子魏宁磊的面子，蔓蔓上的是子弟附属学校，老师们拐弯抹角都认识，但终归是件好事。
第二天，程平去家政公司找阿姨，负责人和她打过好几次交道，知道她家里的老人难搞，推荐了几个靠谱的人选。面谈后程平相中了两个，一个敦厚老实但厨艺一般，另一个嘴甜麻利但又怕她太伶俐了，她准备改天带到家里让魏母过过目把把关。
忙完这一切差不多又要准备晚饭了，程平提着两兜菜一身疲倦地推开家门，意外看到了一脸沉阴的魏宁磊，今天真难得，他竟回来得比她还早。
魏宁磊看到程平后立刻起身，说：“你进来一下。”
率先进了卧室。
魏家二老一起低头，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程平默默进了卧室，刚关上门，魏宁磊就压着嗓子发脾气：“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工作说辞就辞，你当小孩子过家家？”
“我...”
“副转正这么重要的事你早点告诉我呀，得提前活动活动！说了你又不高兴，这么关键的时候，人家紧锣密鼓四处使劲儿，你倒好，拍拍屁股跑回老家，一回就十来天，他们不不挤兑你挤兑谁？！”
魏宁磊的手指把梳妆台敲得砰砰响，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没必要再说这事了，反正已经辞职了。”
“辞什么职啊？越这个时候越得和他们耗，郭子民那货半桶水，出纰漏是早晚的事，到时候我再帮你使使劲儿......”
“我已经决定了。”
程平打断他，声音不大，但语气非常坚定。
魏宁磊的眼睛忽地张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突然反应过来，她又犯犟了，八头牛都拉不回的那种，一时之间又气又急，嘴唇都哆嗦起来了。
“程平，你也是四十岁的人了，什么事可以拿来赌气，什么事不能，你应该很清楚才对。这工作你做了十几年，十几年啊，好不容易要熬出头...。”
“没什么可惜的，其实这份工作我一直做得非常不愉快，无数次想过辞职，既然现在有这个契机，辞就辞了吧。”
“谁的工作是愉快的？辞职后怎么办？你喝西北风啊？”
“我可以再找新工作。”
魏宁磊被她气笑了：“说得容易！程平，你这叫自私，自私知道吗？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吗？我们全家，包括孩子都会被你连累，你让她填家庭背景的时候怎么填，母亲，无业人员？”
“她父亲是院长就行了。”
“我看你是疯了，猪油蒙心！程平，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都不认识你了。”
魏宁磊被她气得头昏脑胀。
“我早就不认识你了，离婚吧！魏宁磊，咱们离婚吧。”
程平从手提袋里拿出事先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她本打算安排好一切再提这个事，既然今天话赶话说到这个份儿，长痛不如短痛。
“除了我自己的收入，家里的财产房子店铺车子我都不要，蔓蔓你们多半是不愿给我的，看样子她也不想跟我，我不争，但每个月的抚养费和母亲应尽的责任我一定不会少。”
程平淡淡地说，这番话已经在她心底舌尖酝酿了很久。
魏宁磊心底一片冰凉，她是认真的。
“你是不是有别人了？”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脖颈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程平哑然失笑，说：“你也太高看我了，你觉得我有那个时间和机会吗？”
天天不是上班就是忙孩子伺候老人，回娘家的空都没有。
魏宁磊不说话，目光狐疑，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像不认识她一样。
“这样的婚姻生活，”程平尽量心平气和：“大家都过得没意思，人生苦短，为什么不放对方一马呢？”
“是你不肯放我一马！对，我是犯过错了，一时心猿意马背叛你了，但我立刻悬崖勒马回头了。周龄早读博走了，我俩从没联系过，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总揪着不放？！”
魏宁磊音量陡然一高，声音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怨怼和激愤。
他倒委屈上了。
“不完全因为这件事。魏宁磊，你不觉得咱们的感情早磨没了吗？硬凑在一起，别说爱了，连对彼此最基本的尊重都没了，只有源源不断的不满和怨恨，再过下去真成仇人了。”
“普天之下的老夫老妻，不说别人了，老方，林博他们，不都这么过日子？”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过，但我不想再这么过了。”
程平语气坚决如铁。
“好好好！离！我倒要看看离了我还能找个什么样子的，别忘了，你已经四十了，早就人老珠黄，不是一枝花了！”
魏宁磊怒不可遏，连风度都不要了，一摔门出去了。
那摔门声极大，嘭一声巨响，地板和天花板都跟着震了震，程平脸上的肌肉也跟着抖了一下，然后两行泪静静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心底却一片苍凉宁静。
客厅外面静悄悄的，魏家二老像在这个家蒸发了一样，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们是体面人家，讲究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讲究隐私和尊重，经常选择性地失聪，一点人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