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宋队长,我有分寸,不会乱来。”江阳平静地点点头,语气沉稳。
“哥!你就别啰嗦了!火车快赶不上了!”黎萍萍不耐烦地打断宋词的叮嘱,上前一把拉住江阳的胳膊,就往旁边停着的一辆军绿色吉普车走去,“我们先坐车去火车站,然后转车去哈市。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下了车就跟当地公安对接,联合行动。”
看着黎萍萍几乎是把江阳“拽”上车的背影,宋词张了张嘴,最终所有的话都化成了一声无奈又担忧的长叹。
女大不中留啊…何况这还是个有妇之夫!这叫什么事儿!
吉普车发动,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驶离了公安局大院。
黎萍萍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偷偷瞄了一眼后排的江阳。
只见他正打量着车内的环境,手指轻轻拂过结实的车窗框和真皮座椅。
“这车不错,”江阳忽然开口,随口一问,“叫什么牌子?坐着挺稳当,不便宜吧?”
黎萍萍有些意外地转过头:“这叫北京吉普212,主要是部队和公安在用。怎么?你看上了?这车可贵了,没个小几万下不来!而且光有钱不行,得有单位介绍信或者特殊批条才能买。”
“小几万…”江阳咂摸了一下这个数字,这在这个年代无疑是笔巨款。
但他眼神里却没有丝毫退缩,反而闪过一丝锐意。
钱可以挣,路子可以闯。
现在手上的钱也差不多够了,买这样一辆车,无论是出门办事还是保护家人,都会方便太多。
“怎么?嫌贵啊?”黎萍萍撇撇嘴,“你还是先集中精神,想想怎么平安完成这次任务吧!复兴帮的残余分子可不是刀疤脸那种街头混混,都是些亡命之徒!”
“放心,我心里有数。”江阳的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眼神逐渐变得锐利了起来。
车子很快抵达了人声鼎沸的火车站。
巨大的蒸汽机车头喷吐着白色的雾气,汽笛声长鸣,站台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旅客。
喧闹、拥挤、混杂着各种气味,构成了这个时代远行特有的画面。
黎萍萍熟门熟路地带着江阳穿过人群,走向站台。
上了火车,找到对应的硬座车厢,江阳和黎萍萍挨着坐下。
看着车厢里熟悉的绿色皮革座椅、小桌板,以及车窗外缓缓移动的站台景象,江阳不禁有些恍惚,想起了几个月前,他第一次独自踏上火车去县城卖皮子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是对未来既迷茫又充满野心的异乡人。
思绪飘得更远了些,他甚至想起了那个在火车上有过短暂交集、热情大胆的女大学生…不知道那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是否已经毕业,去了哪里工作?他摇了摇头,将这些不合时宜的回忆甩开。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呜——”
汽笛长鸣,火车缓缓启动,驶离了县城车站。车速逐渐加快,窗外的农田、村庄、树林开始飞速后退。
这趟车人不多,车厢里还算安静,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主要是黎萍萍在说这次行动的一些注意事项和哈市那边的基本情况。
然而,当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后,缓缓驶入下一个较大的中转站时,这份难得的宁静被彻底打破了。
“呜!!!”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喷涌的白色蒸汽,火车稳稳停靠站台。
车门刚一打开,月台上早已等候的大批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了上来!
这群人非常显眼,清一色都是十七八岁到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女。
他们身穿草绿色的仿军装,胸前别着红色的领袖像章,胳膊上套着印有“知识青年”字样的红袖章。
每个人身后都背着打着标准三横两竖背包带的军绿色行李包,有些人手里还抱着吉他、手风琴这类在当时看来颇为“时髦”的乐器。
他们吵吵嚷嚷,互相招呼着,脸上洋溢着一种混合着兴奋、骄傲、以及对未知旅程的憧憬的神情,还有一种来自大城市的优越感。
“同志们!快!都跟上!按之前分好的小组上车!别掉队!注意秩序!”一个身材高大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男青年,正站在车厢连接处,扯着嗓子,挥舞着手臂指挥着。
他叫曾缪,是这批知青的临时负责人之一。
“咱们这次的目的地,是北疆的建设兵团!那里条件艰苦,气候寒冷!但我们是来自大城市的革命知识青年!我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我们有信心、有决心,用我们的青春和汗水,把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建设好!”曾缪的声音洪亮,充满激情,立刻引来了其他知青的附和。
“说得对!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我们要把青春献给祖国!”
“向贫下中农学习!接受再教育!”
车厢里顿时被这种热烈的的口号和喧闹声填满。
原本空着的座位很快被这些年轻的身影占据,过道里也站了不少人。
江阳和黎萍萍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看来想安静休息是不可能了。
两人索性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火车再次启动,但车厢里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平静。
知青们聚在一起,先是兴奋地唱着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北京的金山上》,歌声嘹亮,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唱累了,便开始天南海北地聊天,声音不可避免地大了起来。
起初还是憧憬和互相鼓励,但渐渐地,一些抱怨和不太和谐的声音也开始出现。
“唉,听说那边冬天零下三四十度,撒尿都得带根棍子,真的假的啊?”一个戴眼镜的男青年小声嘀咕。
“谁知道呢…反正肯定没咱们省城舒服…”
“我爸妈托了好多关系,想把我留在城里的厂子,没成…非要我来…”
“我也是…说是下来镀层金,回去好安排工作…这苦也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
虽然声音压低了,但江阳和黎萍萍还是能隐约听到一些。
这些年轻人,嘴上喊着响亮的口号,但内心对于离开相对舒适的城市,前往未知的艰苦环境,显然充满了忐忑和一丝不情愿。言谈间,也不经意地流露出对“乡下”、“农村”的轻视。
“你看那边坐着的两个,”一个女知青悄悄指了指江阳和黎萍萍后方的方向,对同伴说,“一看就是本地人,土里土气的…”
“嘘…小点声…”
快到中午时分,黎萍萍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便对江阳说:“咱们去餐车吃点东西吧?这车上有餐厅。”
江阳点点头,两人起身,穿过拥挤的过道,朝着餐车方向走去。
路过那群知青聚集的区域时,几个男知青的目光一下子被黎萍萍吸引住了。
她虽然穿着普通的便装,但身材高挑,五官精致,尤其是那一头利落的短发和眉宇间那股英气,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与周围那些或青涩或带着学生气的女知青完全不同。
“嚯…这女同志…真俊啊…”一个男知青忍不住低声惊叹。
“哪来的?不像本地人啊…这气质…”
“比文工团的都带劲…”
曾缪也注意到了黎萍萍,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艳。
他自诩在省城见过不少漂亮姑娘,但像黎萍萍这样又漂亮又有一股独特飒爽劲儿的,还是头一回见。
来到餐车,环境稍微好一些。
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黎萍萍看了看墙上手写的菜单,点了一份西红柿鸡蛋面,江阳则要了一份猪肉白菜馅的饺子和一碗小米粥。
等餐的时候,那几个对黎萍萍感兴趣的男知青也嘻嘻哈哈地跟着来到了餐车。
他们点了些简单的饭菜,坐下后,目光却不时地瞟向黎萍萍这边。
“缪哥,看见没?那个短发姑娘,真不错!”一个瘦高个用胳膊肘碰了碰曾缪。
“是啊缪哥,你可是咱们这批人的头儿,长得又帅,口才又好,不去认识认识?”另一个也怂恿道。
曾缪心里也有些意动,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清了清嗓子,在同伴们鼓励的目光中,站起身,曾缪整了整自己草绿色军装的衣领,又下意识地捋了捋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脸上堆起一个自认为既热情又不失风度的笑容,迈着刻意放缓的步子,朝着黎萍萍和江阳的座位走了过去。
他自动过滤掉了坐在黎萍萍旁边的江阳,眼神直接锁定在黎萍萍身上,从头到脚迅速打量了一番,心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姑娘气质不凡,绝不是这小地方能养出来的,说不定是哪个干部家庭出身,下来体验生活的。
而她旁边那个穿着普通,面色平静的男人,估计是陪同的亲戚或者本地向导,根本不值一提,跟自己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他走到桌旁,微微弯下腰,用一种刻意放柔、带着几分播音腔调的普通话开口,试图展现自己的“涵养”和“见识”:
“这位女同志,你好。”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桌的人听到,带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