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夜雨，带着抽丝一样的凉意，往人身体里钻。
黄琛只穿了一件衬衫，在漆黑无灯的街头来回张望，雨水彻底打湿了他苍白脸色上的五官，眼镜的镜片上水雾擦了起，起了擦。
直到他看见不远处，悬挂着一盏小灯的警局标志，终于重新燃起一丝希望，冒雨冲过去。
靠近大厅，就听见了电视的声音。
听动静，可能是在看新闻。
那熟悉的播音腔，带出来的信息多多少少还跟他有点关系：“最近备受关注的，特大涉黑恶势力胡峰集团的正式落网……标志着我省扫黑除恶行动……”
主播挺激动，但是黄琛很清楚，今天晚上堵不到人，这新闻里的捷报，马上就要泡汤了。
心念一闪即过，黄琛为了节省时间，只能尽量以弄出最大声音的方式，砸响了分局的值班室玻璃门。
里面立即传来了一声不小的动静，接着就是桌椅挪动，搭配一串“啊！”“唉”“靠”，随着越来越近的哀嚎，最后给他开门的，是个披着警服，嘴角还挂着一小根方便面的小学警。
黄琛眉头一皱：“我找你的带班科长。”
正常分局的大夜，好歹会配个正科再带个小警员，但看对方这面相，黄琛怀疑八成是个实习的，现在情况紧急，他也没太多时间解释，只能单刀直入说明来意。
而对方显然一愣：“啊？”
他把嘴角擦干净，只迟疑了两秒，就从身上掏出了证件：“我是今天的大夜值班苏漫，户籍科的。”
那个瞬间，黄琛眼底毫不掩饰的浮现出一抹错愕。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娃娃脸到这种程度的可怕生物……
而这个眼神看在苏漫眼里，只得出了一句结论：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花了3分钟的时间简单说明来意，黄琛一边亮出了自己是市检察院的检察官身份，一边直接提出了要求：“帮我查个人的车船票的记录，陈聪，男，31岁，本地户籍，家庭住址是陈沟渠石栏村下坝1-23。”
随着他流利的报出了对方的基本信息，苏漫的双手也快速的敲打着键盘，电脑屏幕上快速得拉出了一排的人名，苏漫有点无奈的皱了下眉，把屏幕直接掰向了黄琛：“这名字大马路上走三步能捡俩，还需要进一步的身份信息。”
“我有他身份证号码。”
黄琛的记忆力显然出色的有点超出苏漫的预料，俩人很快锁定了陈聪的实时记录，不过并没找到任何的购票信息。
苏漫下意识抬头看了黄琛一眼，后者脸上并没有失望的神色，说明这结果基本上他的预料之内，所以他做出的反应也几乎是立即的。
黄琛转身就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通话时间很短，打完了，他就回身看着苏漫，后者被他看得后脊发凉，刚想开口，值班室的电话就响了。
打过来的，是他们分局局长。
而电话内容也非常的简单明了：“无条件配合黄琛就行了，一会儿其他科室的同事会过来替班。”
原来，刚才的电话是拿到了高层调令……
高级人员做事的风格，果然是不太需要考虑别人感受的。
苏漫面对黄琛的当面越级上报，内心有点不置可否，不过面儿上倒是没任何反应，他只是冲黄琛做了个请的手势：“接下来我就是您的人了，随您吩咐。”
顺从的态度和带了点嘲讽的语气，形成了一股带着拧巴的冲突感。
黄琛也是迟钝的意识到了，苏漫可能有点情绪，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两句，但是最后，也只是轻轻皱了下眉，然后率先走在了前面。
实话说，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跟苏漫这样的人打交道……
毕竟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这种娃娃脸的男人。
而不同于黄琛对苏漫的陌生，其实苏漫在对方表明身份的时候，就已经回想了很多，记忆里跟对方挂钩的相关描述：“明星检察官”“重案专办”……反正光环不少套，标签也都挺鲜明。
其中给苏漫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黄琛海外留学的履历。
毕竟整个花市的司法系统都找不出几个挂着海归招牌的精英，不是学历高低的问题，而是国外念了法律回国也没用，这种决定一般意味着，所有国内的相关学位要重新读一遍。
这就是学霸的世界……
普通人一般不能理解。
苏漫会对学霸特别敏感，主要是跟自己以前糟糕的记忆有关，毕竟一些人在某些方面过于出色，其他方面就很可能极其的低能。
他没想到的是，黄琛在这点上，特别符合他的预期。
在俩人来到停车场，黄琛拿着车钥匙，对着一辆警车傻站了1分钟啥都没干后，苏漫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为啥宁愿越级上报，也要拎着自己跑腿。
——这个黄琛检察官，他不会开车……
警车，在无人的道路上疾驰。
雨幕像疯了一样撞到挡风玻璃上，再被雨刷器毫不留情的拨开。在别人眼里称得上复杂的路况，却没能让身为司机的苏漫认真以待。他不顾潲雨，单肘撑在车窗上，一边游刃有余的维持着惊人的车速，抽空还能观察两眼坐在副驾驶上，目不斜视的黄琛。
老实说，他总觉得黄琛眉宇间那股没有完全蜕脱的稚气，让他莫名的熟悉。但是记忆里，他又对跟对方的接触，毫无印象。
难道是曾经救过的人？
脑海中飞速轮转着哪怕只是一面之缘的五官，苏漫肆无忌惮的走着神，全然不顾旁边副驾驶上，浑身上下写满了紧张，双手死死抓着车门扶手的黄琛，那阴沉难看的脸色。
见鬼了……现在雨越来越大，他坐在副驾驶上几乎看不清楚前面的路了，为什么的苏漫脚底下，可以连刹车都不带？！
完全身处在两个世界的人。一个脑子里盘算着怎么破冰，打破车里这沉默的尴尬，另一个，却只想赶紧开到目的地，以保全一条小命。
而这导致的结果，就是除了上车，苏漫问了黄琛一句：“大检察官咱们去哪儿？”黄琛回了一句：“长途汽车站。”，之后的俩人，再无任何交谈。
苏漫其实一直在没话找话，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黄琛都是沉默以对。搞到最后，彻底放弃的苏漫终于得出了结论：自己果然跟学霸是不能沟通的！
事实证明，刚才在停车场，黄琛被迫承认自己不会开车时，所流露出的那点可爱的紧张，只是个他的错觉……此刻在车上毫无心理负担制造沉默空间的，才是黄琛高冷的本体。
真的，说句话能死么？！
这沉闷压抑的气氛多尴尬……苏漫实在搞不懂黄琛对自己的排斥到底因何而来，他甚至忍不住从倒车镜里重新审视起自己俊俏英气的娃娃脸。
而副驾驶的黄琛持续紧绷的神经，在看见苏漫竟然开始照镜子后，一直憋在嗓子眼里的那句：“你能不能好好看路开车？”差点就要冲口而出，奈何最终，还是在一番天人交战后咽了回去。
他很清楚，对于苏漫这样的人，一旦开口，后续就根本停不下来。
有点过度热情，想问题都是走直线，凡事喜欢揽上身，真的遇到打击又会有点扛不住。这些特质几乎就写在苏漫的脸上。而这些，也是黄琛从上车就尽量避免跟苏漫产生多余的交集的原因。
他实在太了解苏漫这种类型……
——虽然，他一点都不想了解。
度秒如年的路途，终于在警车穿过长途汽车站的大门的时候，让俩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都没等到车开进停车场挺稳，黄琛就迫不及待得径直拉开车门，然后头也不回的冲入了雨夜。被扔在车上的苏漫，只来得及听见从雨幕中，远远得飘来的那句话：“先找陈聪。他应该还带着一个老太太，无论如何，也要把俩人拦下来。”
拦下来？
这简单粗暴的行动指令让苏漫一头的问号，他接近石化的瞪着已经完全融入夜幕的人影，实在忍不住冲着黑漆麻乌的夜色大声嚷嚷起来：“大哥！你倒是给我张照片啊！”
——鬼知道那个陈聪到底长什么样？！
可惜苏漫的这声大喊，刚好被停车场一辆大巴车的引擎声盖过，黄琛只是隐约听见了身后的嚷嚷声，却没有听清具体的内容。他犹豫了两秒，还是选择上车找人。而连个人脸都没有的苏漫，就只能凭着那句老太太，在所有的大巴中，穿梭着寻找目标。
时间的流逝中，雨正在逐渐转大，黄琛和苏漫早已浑身湿透，好在停车场准备发走的大巴车已经越来越少。在停车场只剩下两辆待发车的时候，苏漫终于跟黄琛汇合。他手脚麻利的蹿上最近的一辆车，仅张望了一眼，就快速跳下去，冲黄琛那边摆摆手。然后追着黄琛，上了最后一辆。
很快，两人就同时注意到了角落里，一个拼命把自己蜷缩起来，浑身都在哆嗦的男人。
苏漫撇了下嘴……
正所谓越反常就越显眼，可惜做贼心虚的人一般都体会不到这个浅显的道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