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读书的地方是父亲的书房。他来到这里,看到了一大堆线装书,当时出版业已经比较发达了。竹简早已经成为历史,流行的都是线装书。
他把父亲读过的经典书目复习了一遍,就开始看那些流行的宋词。父亲大概是苏轼的粉丝,书房里除了经典儒家著作,再就是苏轼的词了。
翻开首页一看,竟然是一篇歌舞升平的词作。
《望江南-暮春》
春已老,春服几时成。曲水浪低蕉叶稳,舞雩风软纻罗轻。酣咏乐升平。
微雨过,何处不催耕。百舌无言桃李尽,柘林深处鹁鸪鸣。春色属芜菁。
哦,读到这里,禁不住心情感慨:民间人们讲起苏轼,只是说他因为政治斗争受到了迫害,郁郁不得志,他的词作也就显得阴郁、悲观,没有亮点。
没有想到,这里,竟然会收录了他歌颂社会美好生活的诗篇。看来,人们对于苏轼是有误解的。他生活经历坎坷是真的。但是,他的词作也有对社会美好生活的歌颂。
接着,又想起县书院一位大名鼎鼎的流行歌词作者辛家来。他对于大宋政权屡屡不能收复燕云十六州虽然不满,但是对于歌舞升平的生活还是尽情歌颂的。譬如,他的《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可惜,这一首词,书房里没有。正感慨父亲的藏书不广泛,突然想到,辛家只是县城勾栏瓦舍的词人。这个时候,他的作品只是在县城流行,父亲哪里会收藏到他的作品?
不知道怎么了?想到辛家这一首词,他就觉得特别美,情不自禁想凭着记忆抄录下来。抄录之后,就可以方便自己吟诵了,那样就可以不断加深印象。
就从父亲的笔架上拿过毛笔,顺便也练一练书法,可是,拿过毛笔来,却发现没有墨汁了。
这时候,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喊了一声“请进!”就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抱了一个茶壶进来,说了一声“少爷请喝茶!”然后把茶水倒在茶碗里。
王敦知道她是母亲派来的书房丫鬟红线,说了一声“谢谢!”她说:“少爷不必客气!过去,我就是在书房伺候老爷读书的。这几天家里办喪事,我不得不去厨房帮几天忙;
“现在,少爷重新读书了。夫人就让我了伺候少爷。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王敦想,读书还要安排一个丫鬟伺候,算是书香门第派头。“红袖添香”就是说这种事吧!
红线忽然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支毛笔无墨可沾,马上问他:“少爷要写字吗?”他点点头。红线就说:“我来研墨。”
说完,轻车熟路地从书案笔架旁边取个砚台和一块香墨,往砚台里注一点水,随后“唰唰唰”研起墨来,那香墨名不虚传,研成墨汁就散发出一阵阵香气。
也许是红线身上的少女香,也许是真的墨香。王敦觉得一个男人如果天天在这香气里熏陶,斗志会不会一点点被消磨掉?于是,提笔就写了“报仇雪恨”四个大字。
写完,正好红线回来了,就问他:“少爷的字写得好!要不要我裱糊一下?”王敦就问她:“你会裱糊书画?”
她说:“会呀!墙上挂的这些字画,都是老爷创作之后我来裱糊的。”王敦一想,父亲不愧是书香门第之后代,不仅仅自己热衷于创作书画,连书房丫鬟都被他教会了裱糊字画的技艺。
晚上,回到书房里,红线以为王敦要读书,就点了豆粒一般大小的油灯。看到这鬼火一般的小油灯读书吃力,红线不得不把灯芯挑大一些。
看到红线这么谨慎地伺候自己,王敦禁不住心里纳闷:丫鬟向来都是痛恨主人欺负、剥削她们的,这个红线怎么对自己如此有情有义?难道说,她与这个家庭,有什么特殊关系?
他一问这件事,红线就笑了笑说到:“我们家的土地都归付你们家了。你就是我们的东家,我在东家当丫鬟,可以抵去我们家的租金。我们两家有这种关系,当然要亲密了。”
王敦一听,觉得不可思议,就问:“你们家的土地,归付我们家干什么?”她说:“你是举人,种地可以免税啊!所以,为了避税,很多的人就把土地归付了你们家,就是这么回事。”
哦,王敦听了,觉得奇怪,说道:“举人还有这种待遇。如果长此下去,形成了土豪兼并大量土地的弊端怎么办?”
“不会像你想的那样……”没想到,说起这种社会管理的大事,红线显得一点也不陌生。她说:“能够考中举人的人,毕竟是少之又少。咱们郓城县这么多年,才考上你这么一个举人。
“你就是再兼并,能够兼并多少?人的管理能力是有限的。你哥哥这么能干,前些年兼并到了一百亩地产,就觉得累的受不了了!就算是再有人把土地交出来,他也不会接受了。
“再说,兼并别人的土地,不光是扩大了自己的田亩、享受免税待遇,还要保证交出土地人家的生老病死。肩上的责任重着呢!”
“哦,红线,你小小年纪,懂得真多!”王敦听了,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了。
“呵呵,也许是与我的家庭情况有关吧!我父亲是个吹鼓手,他种地不在行,从小我就被他带着到处吹拉弹唱,闯江湖见识多,我又爱说,显得懂很多事吧!”
“吹鼓手?前几天我父亲出殡,那个吹唢呐的就是你父亲?他的唢呐功夫了得啊!”王敦想起那一天表演唢呐的主角来。他的演奏,曾经获得多次热烈地“叫好”声。
“他就是吃这一碗饭的。不努力怎么能在行业内站住脚?”红线竟然会讲了吃行当饭的道理。不由得让王敦想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样的话来。
聊天聊到这里,灯花爆了。红线就拿来剪子要把灯花剪掉。这时候,王敦就获得了一次灯下观美人的机会。
农村女孩子穿衣服都是保守的,红线是个未成年孩子,穿衣服当然更朴素一些。今天,她全身只一件绛红色粗布衣裙。内搭纯白色打底衫,可她身材纤细,天生就是一个衣服架子。
无论穿上什么样的衣服,整个人都会显得青春靓丽,清新脱俗,尤其是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光可鉴人,偶尔轻轻挥动,就会在人心头撩拨出某种异样的情绪来。
“少爷你想到什么就与我聊天说一说,真好!过去老爷除了让我研墨、沏茶,从来不与我聊天。我觉得很拘束。现在,和你在一起,我没有那么拘束了。”
王敦说:“我父亲是老一辈人,需要在小辈人面前保持尊严,咱们都是同辈人,可以随便一些。”
红线就说:“少爷你这么想,太好了!我知道老爷心思缜密,怕与下辈人弄出什么瓜田李下的事情,咱们是同辈人,我就把你打成哥哥吧!”王敦就点点头,像是真的多了一个妹妹。
王敦的妹妹叫王绣儿,比红线大三岁,但是,因为从小被母亲娇惯,像是永远长不大的样子,有时候王敦拿她与红线比,觉得人之初如果不受一些苦难,真的很难成熟起来。
试问,如果红线不是与父亲走南闯北,她对社会的见识能够这么成熟吗?看到红线那曼妙的身材和伶牙俐齿的说话声,王敦突然想起了扈三娘,接着又想起她说道一句话。
情不自禁就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怀疑: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会不会是扈三娘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譬如,自己今天跟着黄安去作战,自己连母亲哥哥都隐瞒了,唯独没有瞒她。
自己的行动偏偏就让扈三娘知道了!这件事,是不是她说出去的?
他心里实在是憋闷,就问了她。她一听,马上说道:“你们那个三姨姐,我最讨厌她了!他们来吊唁老爷那一天,刚刚来到这里,就对你教训了一番。她算是你什么人啊!
“当个姨姐就敢那么教训你?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啊!我才不当她的什么眼线呢!”王敦看到她为了否认这件事,急的眼泪就要出来了,连忙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