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井亮底,天要雨
白絮瞰青灯2023-11-11 18:563,761

   陈碧珠话刚出口,晏时来眉目震动,愣在当场,过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乜嘢话?”

   陈碧珠显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深夜赶来,将此事告知。看晏时来不敢置信的样子,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我话,虾仔,系我抱走嘅。”

   晏时来看着陈碧珠,一时胸中涌起无数猜测,却一句也问不出口。

   陈碧珠早已猜到他心中所想,眼尾一挑:“你估我为咗掌家权,所以害咗同我有血脉之亲嘅侄仔,系未?”

   晏时来勉强道:“我点会……”

   陈碧珠冷笑道:“就算你呢样想,我都唔怪你。宜家只怕整个南州,都系咁样想我陈碧珠。”

   晏时来听她如此说,心下十分不忍:“你何必咁样……”

   陈碧珠闭目不语。

   晏时来立即噤声,只是静静地望着陈碧珠,等着她开口说话。

   不知过去了多久,陈碧珠缓缓睁开双眼,道:“当日,我家嫂临盆不久,我奉咗父命,同水娘一道,在五榕庙开棚施粥。点知就在呢度,听到两个烂衫烂裤嘅穷鬼讲说话。”

   晏时来点点头:“想来一定同你侄仔相关。”

   陈碧珠道:“唔错。其中一个话他邻居阿婶做咗一世稳婆,平白接咗一单大生活,同阔佬家接生,揾返一大笔数,真系令人妒忌死。另一个便话,钱好揾,心难安,阿婶发达,都系因为她暗地做紧买转牙牙仔嘅生意……”

   当日在五榕庙,陈碧珠一听到那人说稳婆暗里做买转婴儿的勾当,便多留了一个心眼,装作四处巡视的样子,朝那两个说话的人走近了些。

   先说话的那人仍在感慨:“话晒我哋都系几十年嘅老街坊,宜家陶七婶日日食紧大茶饭,我却来庙街揾粥食,真系同人不同命。”

   耳听得陶七婶三个字,陈碧珠心中一紧:当日家嫂临盆,自己入内探望时,恰逢陈绍宗派仆人送走稳婆,隐约记得那个稳婆便姓陶,难道真系……

   陈碧珠疑窦顿起,悄悄招呼上李水娘,一道跟上了这两个烂衫烂裤的穷鬼。

   这两人摇摇摆摆出了城,直走到西郊一处村落的水井边,才各自告别归家。

   李水娘道:“阿珠,我去问下陶七婶住在边度?你等阵。”

   陈碧珠微微一笑,指向水井东边一户人家:“水娘,你睇。”

   却是一扇木门,门上钉着一根红色布条,布条上一个大大的陶字,下面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祖传手艺,收生在此。”

   李水娘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五十出头的大娘,一身府绸衫裤,头上勒着抹额,想来正是陶七婶。

   做得稳婆,走千家,串万户,练就一身过目不忘,察言观色的本事。陶七婶一开门,便认出了李水娘身边的陈碧珠,愣了一下,立即笑道:“陈大小姐来咗!入来坐,入来坐!”

   李水娘惊讶地看了陈碧珠一眼,陈碧珠拍了拍她的后背,跟着陶七婶走进了正房。

   陶七婶家是一座平常房屋,装点十分朴素。正房香案供着送子观音,下面摆着几碟生果。唯一显眼的是一柄玉如意,托在锦盒里,也供在观音面前,玉质温润,不像陶七婶家会有的东西。

   陶七婶注意到陈碧珠的眼神停在了如意上,只作没有看到,嘱咐儿媳妇奉上两盏热茶,拿手帕抹干净杯口,这才恭谨递来。

   陈碧珠接过茶盏,呷了一口,道:“七婶屋企茶倒几好。”

   陶七婶忙道:“我哋小门小户,冇嘢招待,系大小姐不嫌弃。”

   陈碧珠笑笑,道:“七婶系聪明人来的。今朝我来,都系受我阿哥所托。”

   陶七婶垂首道:“大少有事,嘱咐老婆子便是,何必劳动大小姐。”

   陈碧珠道:“阿哥面皮薄,只好我做细妹的出头。我阿哥话,当日多亏七婶帮手,但系你知,我阿爹家教几严,进出银钱数目唔知几清楚。当日为咗虾仔,我阿哥挪咗大笔公款给你。宜家阿爹逼得紧,只好揾我来……”

   陶七婶原本一直面色平静,待听到银钱、公款,越听越不对劲,立刻打断了陈碧珠:“大小姐这话我听唔明。银货两清嘅事,纵使你大小姐亲自来到,又有乜嘢好讲。”

   陈碧珠也有些不好意思:“我都系咁样同我阿哥讲,但他一定要我来,我都系冇办法。”

   陶七婶冷笑道:“实话同你大小姐讲,当日我唔知费咗多少心思,才揾到一个刚落生嘅男婴,又带进你哋陈家,呢些都系我应得嘅辛苦钱。我哋做咁样事,本来就损伤阴德,死后要落地狱嘅,你知唔知啊!”

   陈碧珠点了点头,陶七婶以为自己说服了她,刚松一口气,却听陈碧珠开口道:“所以你认咗临盆当日,系你帮我阿哥偷梁换柱,买来男婴顶替,系未!”

   陶七婶起初听陈碧珠字字句句都是来要钱,真以为她是陈绍宗派来的。现在听她质问换婴的事,才意识到中计,一时气急,怒道:“大小姐唔系为钱而来?”

   陈碧珠冷笑道:“几多钱值得我陈碧珠行来你陶七婶屋企一遭?你财迷心窍,若非如此,你点会如实交代?”

   陶七婶一时张口结舌:没料到这个棺材子心机如此深沉。她心知不好,刚想夺路而逃,李水娘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去边度?”

   陈碧珠示意李水娘松开手,道:“七婶,我都唔怕话你知。我同我阿哥一直不合,宜家既然知咗呢件事,就冇可能轻轻放手。识相嘅,最好说个明白。否则,我叫你冇命出街!”

   李水娘看陶七婶将信将疑,在旁笑道:“七婶唔信?”

   陶七婶刚刚被她捏得手骨生痛,忙道:“点会嘅?”

   李水娘冷笑道:“你最好相信,否则四十三军呢班人就系你嘅榜样。”

   陶七婶心中一凛,早听说这个陈碧珠行事狠辣,没想到真的犯过命案。如今这事已然穿帮,再遮掩也没什么意义,只好道:“我都系听命行事嘅!”

   陈碧珠道:“你放心,我不问你索回银钱,更不追究你责任。若是你答得详细,我反送你一笔数,说到做到。呢些钱,就当定金。”说着拿出一把洋钱,丁零当啷放在桌子上。

   眼见白花花一堆洋钱,陶七婶眼前一亮,这才开口:“当日,大少亲自揾我见面,话有一个发财嘅机会,问我想不想要。原来系大少奶奶临盆在即,先前西洋大夫已经断出系女仔,大少便派我揾个新生男仔返来,等生产时,再换转来。”

   陈碧珠冷笑道:“为咗呢个掌家权,陈绍宗真系无所不用其极。”又问:“男仔嘅父母系边个?”

   陶七婶道:“就系我屋企后面一对穷公婆,家中冇米落锅,卖仔为生。”

   陈碧珠道:“好,你宜家就同我将这对公婆一道揾来。等满月当日,我要你当众把方才呢番话再讲一遍!”

   ……

   听到这里,晏时来才醒悟过来:“难怪满月宴当日,无论陈绍宗点样中伤你,你始终不肯还口,也唔肯让我同你出头。原来你早有筹谋,要稳婆来同他当场对质,让陈绍宗彻底翻唔倒身。”

   他二人谈谈讲讲,早已走出办公室,来到警局后的小河边。陈碧珠看着晏时来恍然大悟的呆样,道:“唔错。纵要多谢你,当日特地赶来商行话我知。”

   晏时来哂笑道:“晏时来啊晏时来,枉你当日以为自己得咗几重要嘅情报,孰料人家一早知道。”

   他一味自嘲,陈碧珠忍不住道:“谢都谢咗,你纵唔肯放过。”

   晏时来道:“但我有一事不明,既然一切尽在你掌握之中,点解当日,又会有乳猪换太子嘅事?”

   陈碧珠叹道:“烦难正在于此。当日我遇见查尔斯,他话你入内揾我,我本想揾到你先,顺道探听消息……”

   晏时来语气酸酸的:“只怕系探听消息,顺道揾我吧。”

   陈碧珠并不理睬他,接着道:“点知我路过家嫂间屋,她唔在睡房,连芳姐都困着。我一路顺风顺水,将虾仔抱给七婶。落后出咗乳猪件事,屋企大乱,七婶同埋虾仔嘅父母都吓到跑路。此后家中大事小情不断,我都冇心追究落去。宜家想来,其中必有蹊跷。”

   晏时来左看看,右看看,像是不认识陈碧珠一样,反复端详。

   陈碧珠摸一摸自己的脸颊:“点?我有乜嘢不对?”

   晏时来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何必话我知嘅。二太太已经认罪画押,虾仔都冇咗,你在陈家从此再冇威胁。宜家我既然知道,你便系嫌疑人。你话,叫我点算好?”

   陈碧珠满脸坦然,仿佛站出来是最理所应当的事:“小蝴蝶虽然认罪,但此事毕竟唔系她所为。——冇错,她系有害人之心,但局面如此复杂,她未必就系杀害虾仔嘅元凶。我又点可睇人枉死,闭口不言。”

   此刻天光熹微,河水淙淙,一轮朝阳从河水尽头升起,霞色映在陈碧珠的脸上,给她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晏时来看着陈碧珠慷慨陈词,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又是欢喜,又是激赏。忽然问:“你唔想小蝴蝶因冤被杀,那你有冇想过你自己?你此话一出,人人都会怀疑你。”

   陈碧珠一愣:自己吗?这她倒从未想过……

   晏时来暗暗叹了口气,道:“你在呢度等我阵,我返差馆执完首尾,再来揾你。”

   陈碧珠不知所以:“揾我做乜嘢?”

   晏时来无奈道:“揾你一道去井水村查案嘅。陈大小姐,难道你真想背起呢个黑锅!”

   陈碧珠这才浅浅一笑:“好。”

    

   天光已然大亮,晏时来回办公室略收拾了一下昨晚的文件,便动身前往西郊井水村找寻陶七婶,她可是本案的关键人物。

   谁知他刚走出办公室没几步,背后便有一个声音喊:“晏队长,早晨。去边度?”

   晏时来眉头一皱,佯装没有听到,依旧快步向前。却被人一把搭住了肩膀:“晏队长去边度?”

   晏时来肩膀一正,没好气地甩开这人的手,转身道:“我去查案,陆探长有何指教!”

   不料杨局长也站在陆恒臣身边。说到底,杨局长都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晏时来也不好太驳他面子,只好喊了一声:“杨局长。”

   杨局长点点头,道:“你哋两位,入我办公室来。”

   陆恒臣刚站定,便迫不及待道:“杨局长,我请求由我负责陈府烧婴案。”

   杨局长还没说话,晏时来便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唔得!”

   杨局长眉头一皱,依旧耐着性子向陆恒臣道:“呢桩案,一向都系时来负责。无喇喇交给你,你都要有个道理先。”

   陆恒臣振振有词:“晏队长平素迟到早退,吊儿郎当,点解对呢桩案子如此积极,无非都系因为他与陈家大小姐过从甚秘。宜家整个南州都知,晏队长追紧女仔,他理应避嫌。”

   晏时来忙道:“我都系为咗查明真相,克尽己责嘅。”

   陆恒臣轻蔑一笑:“真嘅?既然咁样,点解昨晚她又单独来差馆揾你?”

   说着,他脸色一沉:“你两位卿卿我我,彻夜长谈,总归是真。难道晏队长还能否认?”

  

继续阅读:第二十九章 一张嘴,跑断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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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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