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叔冷笑道:“晏时来,你冇太天真了,宜家呢种情景,你纵想让我同你答疑解惑乜?”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金专员同我讲,已经将你严加看管,你系点逃出来嘅?”
晏时来笑道:“何叔不会以为仅凭金专员呢几个好睇唔好用嘅随员,就能困住我吧。”
何叔面上闪过一丝煞气:“难道连金文藻都同你有咗首尾?!”
晏时来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看向了陈碧珠。
陈碧珠讥诮地摇了摇头:“何叔,你出手阔绰,连省商务厅嘅专员都被你收买咗,难道我就唔识得用钱做嘢?只不过我只用咗一滴滴银纸,就买到让门口看管嘅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来应该比你付给金专员嘅价钱要划算好多倍吧。”
何叔一凛,顿时醒悟过来:“你哋早有勾连!”说完立刻开始回想: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勾连在一起的?在南州的时候?还是上船之后偷偷见过面?该死,手下这些人简直是一群饭桶,居然一点都没发觉!
晏时来看他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语带嘲弄:“点乜?我哋聪明绝顶嘅何叔宜家居然点都想不出我系几时同陈大小姐取得联系嘅,心内好气自己,系未?”
何叔此时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听见晏时来嘲笑自己,并没有回嘴,只是向陈碧珠道:“阿珠,难道你以为他就系真心帮你?”
陈碧珠道:“他刚刚才在何叔刀下救咗我,如果呢都唔算真心帮我,我实在不知乜才算帮我,哦,我知了,真心帮我,就应该像何叔咁样拿刀斩我。”
何叔冷笑道:“阿珠,晏时来从做埋警长呢阵,就想方设法接近你,宜家又处心积虑让我哋帮他同你争总商会长嘅位,都只不过系想得到你嗟。咁样心怀鬼胎嘅人,呢一次可以背叛我,下一次同样可以背叛你,我惊你将来死都唔知点死。”
晏时来双手插袋,靠在船舷上,听着何叔这样拼命贬损自己,忍不住笑道:“何叔,话晒我哋都共事过咁长时间,我一直以为我哋合作嘅好愉快好有默契。你居然当咗我嘅面骂我心怀鬼胎,我真系,哎,心都碎埋。”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擦了两下眼泪。
何叔斥道:“晏时来,冇在呢度做戏了。”说着又向陈碧珠道:“阿珠,可能你唔知,其实,他一早就投靠咗我哋,一心想同你作对。如果唔系他在裕泰行帮手,你阿哥根本就唔会死!”
陈碧珠闲闲地听完,道:“何叔,你讲嘅都几动听嗟,可惜,我一个字都唔会信嘅。”
何叔摇头叹道:“阿珠,我一直以为以为你系聪明人,点知你都会为咗一个男仔变得咁蠢嘅。就算你唔信我,他同你作对总系真吧,你忘咗他昨日在选举会时揭咗你阿爹嘅底,害你退选乜?”
陈碧珠不为所动:“他要做乜嘢,自然有他嘅原因嘅。”说着,斜眄了何叔一眼,“我想你宜家最想知道嘅一定系我同他究竟系几时搭埋线嘅,系未?”
何叔没有说话,他不愿承认自己居然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
陈碧珠见他不肯承认,也没有逼他,只道:“其实,我哋早在我阿爹出事呢晚,便已经传递过消息了。”
谁知何叔立即斩钉截铁道:“冇可能,我派人日夜跟紧你哋,你哋根本从未单独相处过,也都冇传递过乜嘢,点传递消息嗟?”
陈碧珠闻言不答,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纸青蛙:“就凭它。”
何叔一脸不解,陈碧珠道:“我阿爹出事当晚,晏时来受金专员所托,来我间房问口供,手中却一直在玩一张纸,当时我都觉得好奇怪。点知他走嘅时候,居然将呢只纸青蛙忘埋桌上。之后我越想越觉得奇怪,干脆将纸青蛙拆开来,点知里面居然写咗一封信来。”
晏时来看着陈碧珠叙述当时发现自己给她留书的经过,面上不觉蕴满笑意:他知道,陈碧珠一定会拆开。
因为他相信,陈碧珠一定还记得,就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用巧克力包装纸给她叠过一把剑了。
陈碧珠一不小心,瞥见了晏时来笑得很不值钱的样子,有些不自然地把目光移走了:“他在信上同我讲,他宜家被你日夜监视,一出包厢,便有人跟住他,乜事都做不得,希望我能想办法将他软禁起来,所以,我便帮咗他呢个忙。”
何叔看向晏时来:“系你揾人将呢件绒褛送给她,让她指认你杀人嘅?”
晏时来耸耸肩:“难道唔明显?”
何叔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你千辛万苦,不惜背咗杀人犯嘅嫌疑,就为咗摆脱我嘅监视?”
陈碧珠淡淡一笑,道:“何叔,你咁聪明嘅人,点解会忘记将刘守华算入去嘅?”
何叔眉头一皱,随后故作轻松道:“一个工人嗟,即使试图刺杀你,都唔算乜大罪,同你哋又有乜关系嗟。”
晏时来见何叔负隅顽抗,道:“去锅炉房呢晚,我在维修工人手中睇到‘珍珠号’嘅构造图,发现船内所有嘅通风管道都系连通嘅,所以被软禁之后,我便顺着通风管道,一路爬到最下层嘅水手舱,一间一间找过去,终于在最尽头嘅禁闭室揾到刘守华。”
何叔忿忿道:“所以就算当时金文藻冇话要软禁晏时来,你都会想办法将他关押起来,系未?你哋根本在玩我!”
陈碧珠没有顺着他将话题转走,只是道:“何叔,冇白费力气了,我哋一早就发觉你在针对刘守华了。洋火厂出事呢晚,你不仅特意跑去工厂认人,纵一直劝我将他关押起来。从呢时起,我便察觉,你似乎非常在意他嘅行踪,而且几惊我放走他。”
何叔干笑了两声道:“冇讲笑了,他一个北佬,我同他根本素不相识,我针对他做乜嘢嗟。”
陈碧珠顿了一下,道:“其实呢个问题我哋也都想过,唯一能想到嘅就系刘守华说话有东北口音,而东北恰恰系你哋日本人最先侵略我哋中国嘅地方,不知有多少东北同胞在抵抗你哋嘅殖民统治,或者刘守华就系其中一位。再或者,他做咗好多不利于你哋日本人嘅事,系你哋正在通缉嘅要犯,所以你才会咁紧张。”
“陈大小姐,你说的对,我……并不是中国人。”刘守华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甲板上。许是因为这几天被关押在禁闭室里,他看上去十分憔悴,眼中布满红血丝,下颌上也长满了青色的胡渣。寒风一吹,褴褛的衣服贴在身上,显得他更加瘦削了。
何叔一见到刘守华,脸色大变,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话,语气非常难听,想来是在用日语骂他。
刘守华神色平定,缓缓道:“你不用再劝我了,我早已下定决心,就算是死,也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何叔看上去更狰狞了,又开始叽里咕噜起来。
刘守华不再理他,转而向陈碧珠与晏时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惭愧的神色:“其实,我也是日本人。”
陈碧珠与晏时来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他们猜测过各种可能,最后一直认为刘守华可能是日本人的翻译,偷走了什么隐秘的情报,所以何叔才会如此在意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刘守华居然就是日本人!
刘守华将他们的惊诧尽收眼底,苦笑道:“讲出去,不只你们不相信,连我自己都不大相信。我是三年前到的中国——”
“你!”何叔厉声打断了他,“呢一步你只要踏出去,就永远冇回头路可以行了。”
刘守华昂首一笑:“我从逃出来那一刻,就从来没想过要回头。”然后继续道,“我本名浅野三郎,横滨人氏,开战之后,同我兄长一道,被派到中国东北工作。我是第一批开拓团的成员,受雇于日满土地开拓公司。”
他见陈碧珠和晏时来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只好解释道:“名为开拓,其实就是想尽办法强占东北的农田以及林场。一旦占上,便将他们的地契烧毁,之后或者自己耕种,或者租给当地的农民。”
晏时来冷笑道:“抢咗人嘅田亩,烧咗人嘅地契,居然还要强迫主人来租自己嘅土地。强盗之中,你哋日本人都算有创意嘅。”
刘守华并不打算辩解,毕竟这些犯行,是真实存在的,无论如何否认不得。刘守华不理会何叔威胁的眼神,十分镇静的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是第一批先头部队,主要是为后期大规模移民探路,上司说,之后陆陆续续会有上百个开拓团过来,包括十几岁的少年团,足有几万人。”
刘守华没有说的是,第一批日本开拓团来了之后,真是惊喜交加:这里的土地太肥沃了,甚至不需要施肥,就可以直接耕种,后来发现他们根本管不过来这些接连千里的良田,只好忍痛将自己抢来的土地分租给当地的农民,并向本国要求派来更多的移民,好长久地霸占住这里。为了殖民,他们甚至不惜做出灭绝人性之举……
想到这儿,他垂下了头,声音也低了下去:“有一次,我因事去哈尔滨找我兄长,不小心闯进一个地堡,里面很多房门都刻着骷髅头。虽然我不是医学生,但都知道这是剧毒的标志,然后……我透过玻璃看到一间房,里面全都是染病的中国人,他们面色灰败,在里面拼命咳嗽,好多人都在咳血……”
陈碧珠好像想到了什么,心中一紧,脱口而出:“你哋在用中国人做实验!!!”
刘守华沉沉地点了点头:“不错,他们不仅在用当地人做秘密化学实验,而且打算用研制出的细菌武器投入当地水源,用鼠疫屠杀当地居民……”
陈碧珠与晏时来都觉得手脚发凉,屠城,而且是用这样惨绝人寰的方式屠城,这到底是怎样的禽兽。
刘守华道:“这些都是我兄长找到我之后告诉我的,他当场把我送出了门,并且勒令我之后不准再去那里找他。我知道这件事很危险,但我心里始终有一团火,让我不得不这样做,所以我再次溜进那个地堡,照了很多照片,可惜,还没拍完,就被那里的守军发现。我兄长为了掩护我逃走,也中了枪,现在都未知生死……”
晏时来目露狐疑:“为咗影呢几张相,你居然牺牲咗你嘅兄长?”
刘守华的目光望向了很遥远的地方:“我刚到东北的时候,一直主管土地收购业务。名为收购,其实就是骗农民拿出自己的地契,然后将土地登记在日本移民的名下,不知害多少人流离失所。我见过许多农民抵抗者的鲜血,也有很多人曾经拉住我的裤脚,苦苦哀求,有时我真怀疑,自己做的事究竟是对是错……”
说到这儿,他凄然一笑:“直到在地堡那天,险些被本国同胞的子弹打死,我才彻底明白,为了所谓的事业,他们不仅要蹂躏其他国家的国民,连自己的同胞都可以置之度外,已经没什么人性可言了。我一路辗转,一直在寻找机会,只希望能够把胶卷公布于天下,让世人都知道他们的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