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碧珠偏过脸，避开了吕子梅的手指：“冇碰我。”
吕子梅皱皱眉，一把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道：“话晒我都同你求过婚，干脆让你死个明白。你知唔知，你呢位阿爹在做强盗之前，系紫禁城有名嘅大太监。他宜家做嘅呢套失传多年嘅五鬼逆天术，相传系嘉靖帝亲手写就，自有逆转乾坤之用。我劝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难保他不会让你死嘅更惨点。”
陈碧珠一脸不屑：“如果真有逆转乾坤之用，明朝就唔会亡了。”说着便向陈炳发大喊，“阿爹，他在讲大话，呢套邪术冇用嘅，你快放开我。”
她的声音跟陈炳发的咒语交织在一处，跟呛鼻的香烛味一起灌进了吕子梅的脑袋。他咳嗽了两声，道：“死到临头，你纵冥顽不灵。他为咗呢套五鬼逆天术，唔知杀咗几多人，点会听咗你两句话就放弃嘅。”
陈碧珠瞪大眼睛：“他杀咗边个？”怎么她一点都不知道。
吕子梅笑笑：“那就太多了，五鬼逆天术需要凑齐金木水火土五种命格嘅人做祭品，方能使五行倒转，而且必须死于与自己所属命格相克嘅元素，阵法方有效力。哦，我想到了，有一个姓孔嘅司令，天生土命，在你家商行嘅开业典礼上被竹篾斩首而亡，就系你阿爹嘅手笔。”
陈碧珠眉头紧锁：孔军长横死当日，是为军饷而来，而自己做主削减这项开支时，也曾问过陈炳发的意见。陈炳发当时说自己既然已经决定将整个陈家都交给陈碧珠打理，就不会再干涉她的任何决定。陈碧珠当时还很感动，以为是阿爹信任自己的表现，现在想来，这不就是在故意激怒孔军长，逼他前来闹事，为林大进创造机会吗？至于惠姨太和林大进的事，自己能查到，陈炳发自然也能查到。
陈碧珠眸光阴暗，道：“纵有边个系被他害死？”
吕子梅微微一笑：“如果我冇记错，你呢位早夭嘅侄仔就系金命吧。”
陈碧珠脸色大变，想到虾仔在满月礼上被烧得浑身焦黑的惨状，失声道：“唔会嘅，虾仔系我阿爹嘅亲孙子！”
吕子梅冷笑道：“乜亲孙啊，不过系你阿嫂嘅私生仔，你阿爹点会在意嘅。”他皱着眉头，像不认识陈碧珠一样，看了她好几眼，方道，“你一向醒目嘅，就冇想过，你阿爹咁要面嘅人，点会在明知陈开元同你阿嫂生咗孽种之后，纵会放过他乜？”
陈碧珠愕然：事发之后，陈开元被陈开祥带走，后来便托病辞去了陈家药行的职务，凡族中事务，也很少再出现，她一直以为，是阿爹向族中施压的结果。虽然事后她也曾问过阿爹，陈开元如此伤天害理，为何不向族中上告，将陈开元逐出家门，最起码也应该让他受顿家法。阿爹却劝她不要抓住旧日仇恨不放，反而使自己的心被仇恨蒙蔽。现在看来，陈炳发根本就是另有所图！
不知是因为香烛，还是因为愤怒，陈碧珠眼眶发热。在陈炳发的声声诅咒中，她喃喃道：“阿爹，其实我一直都有怀疑，阿嫂同我阿哥自幼定亲，亲家老爷见我阿哥唔争气，几次三番要退婚，但阿嫂始终冇讲过二话，既然咁样，她又点会同人偷食嘅。宜家想来，应该系你故意放陈开元进门引诱她嘅，系未？”
“我冇想过要她嘅命，系她自己找死，怪不得我。”陈炳发突然冷森森的开口。
陈碧珠惨然一笑：“怪不得你？虾仔已经死咗，你纵要听任呢些长辈当众焚尸，阿嫂除咗同赴火场，纵有其他办法乜？纵话怪不得你！她自进门以来，晨昏定省，侍奉羹汤，对你唔知几孝顺，你点忍心算计她！”
陈炳发双眼紧闭，没有回答她。
吕子梅笑嘻嘻道：“你冇生气了，反正呢个陈开元系木命，已经死埋你阿爹手中，都算系为你阿嫂同侄仔报咗仇。”
陈碧珠看着吕子梅：“冇在呢度扮好人，你都有份杀人。我去查过，‘珍珠号’系梅津家族嘅产业，不过由人代持而已。”
吕子梅的笑容有一种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快意：“装电磁板呢一招，系唔系好有创意？第一次飘起来嘅时候，系唔系吓死你？我睇到你在甲板上搏命挣扎，落后在你包厢呢次，你又拼命向我求救，真系笑死。密斯陈，你知唔知，‘珍珠号’下海以来，唔知有几多人被电磁术害死，但系只有你挣扎嘅时候，最好睇。”
陈碧珠面色扭曲，如果不是现在手脚被缚，她真想一刀杀了这个变态佬。她强自吞了两口气，道：“陈开元系木命，五行之中，唯金克木，电磁板算乜嘢金嗟。”
吕子梅笑道：“你阿爹早都想到呢一点，所以陈开元落海呢阵，其实系被早就布置在船下嘅金属线切断咽喉而死嘅，只不过后来他条尸被螺旋桨搞到不像样，你冇发觉而已。”
陈碧珠勉强仰起头，看向专心念咒的陈炳发，只觉可笑：为了这套不知所谓的五鬼逆天术，他也算煞费苦心，桩桩件件，都安排得这么仔细。
“我知我阿哥嘅命格系天上火，也都知他系被何叔注射咗毒药，毒发身亡，但却不知边个系水命嗟？”陈碧珠问吕子梅。
吕子梅一喜，道：“你平时咁醒目，不如自己估下先。你估三个，如果估到，我就让你死得好看点，如果都不中，我就让你阿爹宜家就杀咗你。”
陈碧珠想了想，道：“你哋既然要逆转五行，水命嘅人应该要被土杀死，难道系活埋？”可她并不记得谁是活埋而死。
吕子梅笑而不语，仍然在等待她的猜测。
陈碧珠愁眉紧锁：“系教堂嘅廖阿喜？”
吕子梅眼皮一跳，却听陈碧珠道：“唔会啊，呢四个人都死咗冇多久，但廖阿喜已经死咗十几年了。”她看了吕子梅一眼，“难道你哋过后又杀咗吴水根？”
吕子梅这才放下心来：“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陈碧珠不敢再试了，她知道，眼前这两个人都是疯子，随时都有可能杀了自己。忽然，她眼睛一亮，震惊地看向吕子梅：“系鬼佬汤姆！”
吕子梅又是欣慰，又是失望：“哎，还是被你估到了。边个想得到，呢个鬼佬居然系难得一见嘅长流水，不仅住埋暗河之上，而且常与人犯口舌。如果唔系因为他样样都刚刚好，我都唔会允许你阿爹动他嘅。招惹洋人，好鬼麻烦。”
陈碧珠环视着周围的五个牌位，没有说话。吕子梅鉴貌辨色，贴心地解释道：“呢五个人嘅骨灰系你阿爹亲手挖出来嘅，包括你阿哥嘅。五鬼逆天术嘅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施法人亲力亲为，阵法方有效力。”
想到陈炳发挖坟的样子，陈碧珠神色黯然，已经对他说不出什么来了。
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急道：“他揾到我阿哥嘅骨灰，那小蝴蝶宜家点样？”
吕子梅疑惑地看着她，拿手背去试了试她的额头：“你冇嘢吧，自己都要死了，纵有空闲去关心你阿哥嘅前姨太？”
陈碧珠满面焦急：“我问你小蝴蝶宜家点样！”
吕子梅的语气轻飘飘的：“她唔知死，居然想将骨灰抢返去，自然被打晕过去。”
两人正说着，陈炳发猛地睁开眼，跳下地，拂尘一摆，口中念着符咒，围着陈碧珠开始快速转动。
显然，这套五鬼逆天术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吕子梅附在陈碧珠耳边，低声道：“他宜家正在为你一个人做法，你系百年难遇嘅天煞孤星，又系棺材子，只要杀咗你，他就可以逆天改命，获得新生。到时，他不仅可以重获完整嘅身体，总可以与天地同寿，永享荣华。你话，他点会不动心嘅。”
陈炳发已经上了年纪，这样不要命地跑了半天，已经面目通红，汗如雨下，但依然不知疲倦地绕着圈，脸上满是即将重生的喜悦光芒。
陈碧珠见他状若癫狂，忍不住大喊道：“你冇发疯了！他在骗你啊，他知道你系太监，所以才会利用你对身体残缺嘅恐惧，将你变作他手中嘅一把刀，让你去替他杀人！”
陈炳发恍若未闻，只是掉转了一个方向，又开始绕圈。不知又过了多久，才在陈碧珠头顶缓缓停下。
陈碧珠以为他回心转意了，刚想劝他，吕子梅却微微一笑，直起身子，拿出了一把刀：“呢一套阵法需要一把宝刀，方能完成。我呢次来，是给陈老爷送刀嘅，恭祝陈老爷得偿所愿。”
陈炳发接过宝刀，刀鞘便错彩镂金，刀锋如何可以想见。他大喜过望，一揖到底：“梅津先生，事成之后，我一定供你驱策，绝不反悔！”
说完，他看着陈碧珠，脸上划过一丝不忍，一咬牙，“唰”地一下抽出了刀，大喝道：“阿珠，冇怪我！”便用力向陈碧珠面门劈去。
陈碧珠感觉一股寒风迎面袭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却听“砰”地一声，什么东西从脸上飞了过去，刮得面颊生疼。随后便是“当啷”一声，那把所谓的宝刀掉在了地上。
“晏时来！”吕子梅与陈炳发同时惊叫。
陈碧珠睁开眼，只见晏时来握着手枪，无力地靠在了门框上。鲜血顺着他的手臂，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他在最后一刻赶到，开枪打飞了那把刀。身后，另一扇门一直在晃动，隐约能听到外面的叫喊，应该是吕子梅的手下。
“好，好，好。”吕子梅一连叫了三个好，赞道，“亨利，英雄救美，真系好好睇。”
就在这时，吕子梅的手下已经撞开了门。十几个人也是被晏时来揍得鼻歪眼斜，他们正待上前将晏时来一举擒获，吕子梅却一摆手：“后退！冇我命令，边个都唔准过来。”随后捡起刀，递给了陈炳发，“陈老爷，吉时不能错过，动手吧。”
陈炳发握着刀，双手不住颤抖，迟迟无法下手。
晏时来忍不住劝道：“世伯，阿珠系你一手养大嘅——”结果话还没说完，便被吕子梅一脚踢翻在地：“收声！”
他这一脚使了十成力，将所有过去被晏时来压制的愤怒都发泄了出来。晏时来不防，趴在地上，痛苦的抬起头，血顺着脸颊流下。
陈炳发面色苍白，吕子梅的声音适时响起，满是蛊惑：“陈老爷，你冇忘记，五鬼逆天术一旦成功，你就永远唔使被人笑六根不全了。”
陈炳发眸光一亮，紧了紧手中的刀，别过头，再次劈落下去。
“阿爹！”陈碧珠突然高声喊道。
陈炳发一顿，将刀放了下来，颤声道：“阿珠，你纵有乜遗愿，阿爹……我会帮你完成。”
陈碧珠一听这话，不觉留下两行清泪不觉，哽咽道：“阿爹，你有冇想过，点解我阿哥临死之前，已经从何叔口中知道你并非我哋嘅生身父亲，却依然冇将呢件事话我知。”
陈炳发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陈碧珠继续道：“他明知你杀咗我哋嘅亲生父母，明知你都想害死他，却依然选择同日本人抗衡，依然选择为你保全声名，系因为他希望你明白他嘅苦心，明白他始终将你当做他嘅阿爹……他……希望你改。”
听到这里，陈炳发怔怔地望向手中的刀：自己已经杀了一个陈绍宗了，难道真的要把陈碧珠也杀掉吗？
陈碧珠双目灼灼：“阿爹，呢系你最后嘅机会，你真嘅忍心让你一手凑大嘅仔在九泉之下寒心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