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愁眉苦脸地蹲在仓房门口,不知该怎么向大小姐交代。大小姐把人交给自己,嘱咐好生看管,这连一晚都没过,就让人给逃了,他真是没脸再做这份工了。
他还在这边懊丧,远远地看见几个佣人跟着陈碧珠走了过来,连忙朝地上一跪:“大小姐恕罪!”
陈碧珠眉头一皱:“起身先。”说着,扫了一眼仓房,里面只有一些稻草和被褥,连个水杯都没有,想是怕刘守华自杀或逃走。再一看,门上居然挂着一把变形的锁,立刻把这把锁拎了起来:“你点看守嘅?咁粗心,居然会让他撬锁逃走?”
小李忙道:“唔系啊,大小姐。昨晚将他关进去嘅时候,我哋仔细搜查过,连他身上嘅掏耳勺都没收咗。我同你老人家保证,他身上绝对冇任何能够撬锁嘅嘢!”
这时,忽然听到身后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陈碧珠猛地一回头,看到平时在府里管迎送人客的阿明正在往后躲。
“过来。”陈碧珠喝道。
阿明不敢不听,一步拆做两步地挪了过来,躬了躬身子:“大小姐。”
陈碧珠道:“你躲乜嘢啊?他系唔系你放走嘅?”
阿明当场叫起撞天屈:“冤枉啊,大小姐,我都唔识得他嘅,放他做乜嘢啊?”
陈碧珠冷声道:“宜家府中有人犯逃走,你又鬼鬼祟祟,唔系你纵系边个!”
阿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大小姐明察,我冇做啊。我好惊,系……系因为今天有人来过仓房呢边……”
陈碧珠双眼微眯,道:“你一五一十讲来,唔准遗漏任何细节。”
阿明忙道:“今日正午呢阵,晏三少带咗一个鬼佬来祭拜大少。冇一阵,他就话要去揾大小姐谈心。我话大小姐在卧房休息,唔方便打扰,但他话你老人家如果知道系他,一定唔会介意嘅。”
陈碧珠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个人把口真是够贱格,成日给自己找麻烦。
只听阿明继续道:“晏三少话他熟面熟口,等于半个陈家人,唔需要我带路,但我唔系好放心,依旧跟到他。点知晏三少在府里乱走乱撞,闯到后院,又从仓房呢边出来。我劝他离仓房远点,呢度关咗洋火厂嘅人犯,大小姐吩咐要好生看管,他这才返到前厅。”
陈碧珠心中一沉:照这么看,这件事十有八九又是晏时来的手笔。仔细想来,他今天着正装来吊唁,系了一根墨蓝色的领带,领带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夹痕,却没有看到领带夹,可查尔斯的领带上就好端端夹着一个。
怪不得今天看见晏时来的时候,总觉得他周身少了点什么!
想到这儿,她再次拿起那把变形的门锁,就着灯光仔细看了看,果然钥匙孔边有几条细细的划痕。可能是因为过了有一段时间,这几条划痕已经变黑了,明显是银饰留下的印迹。
陈碧珠捏着这把门锁,恨得牙根直痒:这个人到底想什么?难道就为了跟自己作对,所以才出尽百宝在仓房找到这个行事鬼祟的刘守华,还把领带夹从门缝里塞给他,帮他逃跑?
若说晏时来给陈绍宗验尸,还能勉强解释为警长后遗症,那现在又为什么要帮刘守华逃跑呢,陈碧珠算是彻底被晏时来的行径搞晕了头。
“算了!”陈碧珠把锁朝地上一扔,道:“小金、小李、阿明,你哋再叫一车人,同我一道去工厂巡夜!”
洋火厂早已下工,生产区黑沉沉一片,只有宿舍区还有零星几扇窗户摇晃着昏黄的灯光。
汤师傅正带人巡夜,一见陈碧珠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吓了一跳:“宜家咁晚,大小姐点会亲自来工厂嘅?”
陈碧珠道:“刘守华刚刚逃咗。我放心不下,带人来睇下工厂有冇出事。”
汤师傅双拳一捶,懊恼道:“我就只呢个衰仔冇咁听话嘅,早知道就应该将他绑起来,连嘴都塞埋。”
陈碧珠想到晏时来,没有说什么,只淡淡道:“工厂呢两日冇嘢吧。”
汤师傅忙道:“冇嘢,冇嘢,我刚刚巡夜返来,一切正常,大小姐放心。”
陈碧珠点点头,道:“辛苦你哋再巡一遍,连同我带来嘅人,两人一队,分别从最前端嘅大门和最后面嘅仓库巡起,唔准有一处遗漏。”
汤师傅数了数,小心翼翼道:“那我跟着大小姐,保护您老人家嘅安全。”
陈碧珠道:“不必,我自己随便睇下。”说着,便朝生产车间走去。——她此刻最担心的,还是洋火厂的设备。
洋火厂投入生产并没有多长时间,亏了有林主任主管生产,平时维护机器很勤,这些设备看上去还是跟新的一样。
陈碧珠先去看了看制梗车间,这是火柴生产的第一步,把合适的木料削过皮,再架上机器,旋转的刀刃就会把粗壮的木材切成长长的薄片,送进滚烫的切梗烘干机,要不了多久,另一头就会瀑布般倾倒出细小、干燥、均匀的火柴梗。
这几乎是洋火厂最不需要技术的工种,所以刘守华当初就被安排进了制梗车间,专管把木材架上制梗机。
陈碧珠一进去,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衣物的焦糊味,这让她立刻浑身都警醒起来:洋火厂的所有原料都是易燃物,最怕的就是着火,一个最小的火星都有可能引发爆炸!
她放轻脚步,从机器左边贴着墙根缓缓绕了过去。果然,听到车间里传出两声很轻的脚步声。
陈碧珠越往前走,闻到的焦糊味就越大。她平时经常来工厂,知道制梗车间大致的布局,猜到这人可能躲在燃烧室后面,当下脚步放得更轻了。
车间尽头,果然有一个人影躲在燃烧室后面,正在摸索着什么。
“大小姐刚刚系唔系在呢度?”外面隐约传来汤师傅的声音。
那人影见外面有人来,立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向外张望。
机不可失!陈碧珠欺身上前,一手按住这人手背,顺势缠住了他的手臂,脚下还不忘勾住这人的小腿,向外一翻:“纵想逃?”
谁知这人居然有些功夫,陈碧珠勾了一下没勾倒,反被这人一反腿,缠住了小腿,险些别到在地。
这人生得勇武,却没有一味蛮横,见陈碧珠要摔倒,伸手一提,顺势用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住了陈碧珠的喉咙,低声道:“唔准动!”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大小姐,你别动,我就不会伤害你。”
说话的声音是北方腔调,陈碧珠一听就听出了来人是谁。她身量本自不高,现在像小鸡仔一样被他掐住,心里又急又气,可恨就是挣脱不开,怒道:“刘守华!你敢挟持我!”
刘守华明显愣了一下,又道:“只要大小姐将我安全送出去,我保证不会伤害大小姐一根毫毛。”说着,就推着陈碧珠向外走。
两人还没走几步,便听到外面喊:“大小姐刚刚好像进嘅制梗车间。”
“好像系上药车间哦。”另一人道。
陈碧珠眉头一皱,偷偷拈起一块树皮,朝制梗机的滚筒掷去,只听“当”地一声,回荡在空阔的车间里,在深夜显得格外响亮。
“你干什么!”刘守华手上一紧,将陈碧珠向墙边带了带。
“在呢度!在呢度!”车间外一阵喊,想来是汤师傅带人来了。
一时,车间所有的电灯都被打开了,只见刘守华手里明晃晃一把匕首,正抵在陈碧珠的脖子上。
汤师傅一见刘守华,眼都红了:“衰仔,你敢伤大小姐!当日如果唔系大小姐赏你一口饭,你早都饿死街头啊!”
刘守华带着陈碧珠向后退了两步,高喊道:“汤师傅,你让你的人都给我让开!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万一手重点,只怕大小姐这条命随时不保!”
汤师傅怒道:“你纵敢威胁我!”眼神却看向陈碧珠,只等她一个示下。
刘守华也看见了陈碧珠和汤师傅的眼神交流,手中的凶器抵得更重了,陈碧珠只好道:“你哋行开!放他出去!”
汤师傅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带着自己的兵丁,缓缓地围着刘守华与陈碧珠向外走。
一群人一步一挪,好容易挨到大门口。刘守华低声道:“你让他们退后五十步!”
陈碧珠无奈道:“你哋退后五十步。”
汤师傅急道:“唔得啊,大小姐,万一他讲话不算话,我哋一退后,他就伤你点算?”
陈碧珠摆摆手:“冇嘢嘅,你哋退后就是。”
汤师傅只好带着人缓缓后退,几乎退到了车间门口才堪堪停住。
“大小姐,对不住。”刘守华低声道,话音未落,陈碧珠只觉脖子上一松,刘守华纵身一跃,抓住大门,一个鹞子翻身,已经翻过大门,没入了门外的沉沉夜色。
“逃咗!快追!”汤师傅一群人赶忙冲了过来。
“大小姐,你冇嘢吧。”小金见缝插针,关心了陈碧珠一句。
“人都跑远咗,冇追了。”陈碧珠拦住了汤师傅。
“哎!”汤师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呢个死扑街!明知我哋每日都要巡夜,居然敢返来,一定想趁夜破坏工厂嘅设备。”
“冇错!唔知系边个派他来搞事嘅。”小李也跟着附和。他不小心把刘守华看丢了,现在拼命给刘守华找后台,好显得自己没那么无能。
“唔系。”陈碧珠突然开口,众人都愣住了。只听陈碧珠又道:“头先他已经用匕首挟持住我,我嘅性命根本就在他一念之间。如果他真想搞散我陈家嘅生意,直截了当,一刀捅死我。到时,洋火厂群龙无首,一定会树倒猢狲散,何必冒咗咁大风险,返工厂来破坏何洋火厂嘅设备?”
陈碧珠没有说出口的是:刘守华虽然挟持了自己,但一直很注意别弄伤自己,每一次威逼用的都是刀背。而且,他刚刚在车间里摸来摸去,倒像是在找什么的样子。汤师傅搜过他的身,也搜过他的宿舍,一无所获,可他明明已经逃走了,却又冒险回车间来找东西,以身犯险,究竟意欲何为?
这样想来,恐怕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把什么东西藏在了这里——这个所有人都可以来,但所有人都不会来搜查的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吕子梅便登门拜访,一见陈碧珠便道:“密斯陈,听闻你昨晚遇险,冇嘢吧?”
陈碧珠笑笑:“工厂一个工人,有点痴线,宜家已经冇事了。”说着,欠欠身,“一点小事,都要麻烦吕生亲自探望,何以克当。”
吕子梅目光灼灼:“密斯陈嘅安危点会系小事嘅?”
陈碧珠笑笑,避开了他的目光,道:“吕生最近在忙紧乜嘢?”
吕子梅笑道:“我闲人一个,平时唔系饮咖啡,就系到处闲逛,纵有乜嘢可忙啊?”说着看向陈碧珠,“难道密斯陈有吩咐?”
陈碧珠道:“吩咐就唔敢当,唔过确实有一件事想揾吕生帮手。我家在江湾有一栋老宅,已经空咗七八年,平日冇人居住,只得几个仆人定期去呢度打扫。但系前两日我偶然经过,随便睇咗一下,点知大厅入面居然有几只死鸟,真系古怪。”
吕子梅眉头一皱,道:“话晒都系贵府嘅老宅,应该留心嘅。吕某愿意陪密斯陈走一遭。”
陈碧珠微微一笑:“我都系呢个意思,点知吕生自己讲出来了,唔该。”
二人相视一笑,倒真有几分默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