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湾路一号是陈炳发当年发迹后买的第一栋大宅,正靠在榕江边上。俗话说“山管人丁水管财”,自从搬到这里,陈炳发的生意顺风顺水,不到几年,就成了南州城的首富。要不是后来这里实在容不下南州首富的排场,陈家是绝不会搬去城东新宅的。
陈炳发曾经请本省最有名的风水大师裴半仙来这里看过,大师说江湾路一号的风水正合陈炳发的命格,一定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陈炳发临搬走前,特地引来一带活水,在庭院正中建了一个巨大的金鱼池,又斥重金搬来一块巨大的太湖石矗立池中,每逢阴雨天,云雾缭绕,做了一个绝佳的聚财阵,保佑他陈家百财不泄。
眼下,一向阒无人声的老宅里却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不知从哪儿溜了进来。只见他去二楼的卧房取出几件衣服,将床铺拉平整,环顾了一圈,又拉开床头柜,取出了烟卷和火柴。
人影低头一看,忍不住“啧”了一声,只见床边的地毯上有几个被烟头灼出来的小洞。这人影挠了挠头,暗暗期盼不要被人发现。
这人刚想下楼,却听到楼下一声门响,让他当场呆住。只听一个男声道:“平时只拜访过密斯陈屋企嘅大宅,已经十分壮丽,估唔到连贵府老宅都咁精巧,陈设如此齐备,全然不像冇人居住嘅样。”
陈碧珠道:“我阿爹系个好念旧嘅人,再加埋风水先生话发祥之地必须要有人气镇住,所以一应动用均未搬走。”说着,她突然“咦”了一声,拨弄了一下桌上的烟灰缸:“点解呢只烟灰缸湿答答嘅?”
二楼这人心里一凉:自己是先清理的一楼,想来是洗完了一楼的烟灰缸,水汽还没有晾干,怎么陈碧珠连这都能发现?!
陈碧珠与吕子梅相视一眼,一楼只有大厅、会客厅、起居室和餐厅,四门大敞,并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两人不约而同地向楼上走去。
这人原打算收拾完卧室就走,可老宅是一个三层别墅,房间并不大,上下也只有这一部楼梯。如今陈碧珠和同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已经无处可逃。
他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抱着东西一直向后退,心里盘算了无数个办法,却始终没想到一个可行的。
“吱呀”一声,还不等他想完,房门已经打开了。这人不管不顾,将手里的东西向陈碧珠两人一抛,跳上窗户,便纵身一跃。
谁知他上半身刚蹿出房间,便觉两脚一紧,陈碧珠与吕子梅一人握住他一只脚,硬生生将他拽了回来。
他被二人扔在地上,陈碧珠向前一步,踩住了他胸口,凑近一看,皱眉道:“大头成!”
这个被换做大头成的男子黯然不语,原来,他竟是陈绍宗的汽车夫!
一楼大厅,大头成被五花大绑在一张椅子上。
吕子梅看着这个一身灰衣的年轻男子,有些奇怪:“密斯陈,你确定他系你阿哥嘅汽车夫乜?我唔只一次见过陈大少,点解对他毫无印象嘅?”
陈碧珠冷声道:“其实,我一直怀疑呢个暗中同陈绍宗有勾连嘅神秘人系他身边嘅熟人化名,而且很有可能系我屋企嘅仆人,其中一个原因就系吕生刚刚讲嘅呢条。宋国文话过,他觉得那个神秘人嘅声音十分耳熟,但冇见过他那张脸。纵有边个会整日在你身边,但你却从来唔会注意呢?”
吕子梅了然一笑:“只有我哋身边嘅佣人。”
陈碧珠点点头道:“尤其系汽车夫,寻常人只会坐埋在汽车夫嘅后排,边个会绕到汽车前面特地睇下汽车夫嘅长相呢?莫话你同宋国文,如果唔系他在我屋企做咗咁多年嘅汽车夫,连我都未必认得出他嘅长相。”
大头成“哼”了一声,道:“那我倒真要多谢大小姐你居然记得我这副贱容了。”言辞尖刻,全然没有平时小心侍奉的下人样子。
陈碧珠不以为忤,只淡淡道:“所以你从来唔肯见小蝴蝶,因为你知道,骗过谢耀祖同宋国文简单,但小蝴蝶话晒都曾在我家住过几年,只要见多几次,一定会认出你嘅。”
大头成的眼神透出浓浓的嫌弃:“我唔知同大少讲过几多次,女仔满天飞,何必挂埋小蝴蝶一棵树,点知他抵死唔肯,好几次险些让小蝴蝶睇穿。”
陈碧珠摇头道:“你唔使咁负气,你哋马脚之多,小蝴蝶睇唔睇得穿,根本唔紧要。”
大头成的眼皮跳了一下:“我平日唔知几小心,你想诈我,休想!”
陈碧珠道:“你打咗我陈家嘅名义,揾来谢耀祖、宋国文两个二世祖同陈绍宗做合伙生意。他们两只水鱼,乜嘢生意都冇做过,上当好正常。但陈绍宗话晒都系我陈家子,点会咁轻易就听咗你一个外来客人嘅话,放咗好好嘅裕泰行唔做,花大本钱另起炉灶?”
大头成嘴硬道:“大少嚣张整世,在裕泰行却事事都要受晏时来同陈开元嘅钳制,好得意乜?当然要另起炉灶,才能自家话事了。”
陈碧珠不屑道:“如果他想自己话事,那谢耀祖同宋国文个个身份高过他,岂非比晏时来同陈开元更难缠?他之所以咁样做,无非系因为呢个人同他好熟口面,纵许咗他更大嘅好处。”
陈碧珠连摆两条证据,大头成便没有刚刚态度强硬了,只道:“你点会突然怀疑到江湾路嘅?”
陈碧珠微微一笑:“纵要多谢你。”
大头成疑惑道:“谢我做乜嘢?”
陈碧珠道:“谢你冇去租房咯。前几日,我几乎将整个南州城都翻转过来,都冇揾到呢个神秘人嘅地址。后来又放出消息,话荧惑守心,天罚降世,将半个南州城嘅人都搞到凉水巷取水避灾。点知过后一查对房客名单,居然个个都有去取水。返屋企之后,我才突然想到,有冇可能呢个神秘人根本唔需租房嘅?”
大头成露出颇为玩味的笑容:“南州城咁大,我随便落脚在人哋屋企都唔出奇啊。”
陈碧珠看着他:“你做嘢咁隐蔽,一定唔会同好多人打交道。我问过谢耀祖同宋国文,他们都话冇去过你屋企,也就系话,他们冇借屋给你,你只有从我陈家揾到栖身之处。”
大头成环顾四周,忽然一笑:“我活咗咁大年纪,从未进过你大宅嘅楼门,估唔到最后居然住进你陈家嘅风水阵,真系意外之喜。”
陈碧珠眸中精光一闪,厉声道:“大头成,我陈家嘅工钱唔算少,你又为我阿哥开咗咁多年嘅汽车,都算他嘅心腹,寻常人根本舍不得呢样一份工作,你究竟系边个?到我陈家想做乜嘢?”
大头成面无表情,道:“大小姐话我系边个,我就系边个。”
陈碧珠背着手,在大厅里踱了两步,余光再次瞥到桌上的烟灰缸,道:“你只不过系我屋企一个汽车夫,在陈绍宗身边做咗咁多年,他冇理由突然之间就对你言听计从,攞出咁多钱来做生意。”
大头成微微一笑:“大小姐唔觉得我为大少出咗一个绝妙嘅主意乜?有咗谢耀祖同宋国文,无论他们在南州做乜嘢生意,都好难失败。从来良才善用,能者居之,大少肯听我话,都唔出奇啊。”
陈碧珠听他引经据典,有些意外,但很快又道:“即便如此,呢度系我陈家发迹之地,摆咗好多年嘅聚财阵。陈绍宗一向自认系我陈家未来掌舵人,绝对唔会容许你一个外人住在呢度,坏我陈家风水。”
大头成面色平静:“呢度早就冇人住了,我系大少嘅汽车夫,当然想来就来。”
陈碧珠懒得理他这个蹩脚的解释,只道:“你化名董其诚,四处串联,怂恿陈绍宗开商行。点知他居然临阵脱逃,点都唔肯继续做埋呢单生意,所以你干脆一针了结咗他嘅性命,系未?”
提起这件事,刚才还气定神闲的大头成瞬间面色发青,似乎难以忍耐胸中怒气,半晌,方道:“我哋筹谋咁长时间,杀咗咁多心血,他话唔做就唔做,拿我哋当马骝玩啊?要我话,一针结果他,简直系菩萨心肠!”
陈碧珠一凛,立即逼问道:“我哋?除咗你,纵有边个?系唔系呢个人放你入来嘅!”
大头成被陈碧珠抓住了话里的小辫子,紧紧地闭上了嘴,没有再说话。
吕子梅看着大头成,见他中等身量,中等长相,简直平凡,完全看不出是一个有如此心计和手段的人,居然还在陈绍宗身边蛰伏了这么多年。
陈碧珠冷笑道:“你以为咬死唔开口,我就查唔出其中嘅蹊跷?”
大头成靠在椅子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任你施为的样子。
陈碧珠沉声道:“上次我返屋企之后,就已经问过曾经在老宅侍奉过嘅仆人,江湾路呢边个佣人系何叔一手安排,个个都系他介绍进大宅嘅亲信,所以他们根本唔会管你,系唔系?”
大头成咽了下口水,但还是没有说话。
陈碧珠走近两步,声音充满威胁:“更重要嘅系,汽车班嘅叶师傅话,你当年系何叔亲自带来嘅。他当时觉得你呢个人,神神秘秘,问你乜嘢你都唔肯答,根本就唔想收你,但何叔一力保荐,他只好收你入汽车班。大头成,冇在呢度硬顶了。”
话到此处,陈碧珠笃定的直视大头成,“承认喇,何叔就系你背后主使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