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日落总是比岸上格外浓烈一些，一轮红日沉甸甸地坠入海面，天空铺满了灿如锦绣的晚霞。天际线上，几只海鸟正在追逐落日，夕阳给它们的翅膀镀上了一层金边，一切宛如画中。
澄净的秋风拂过阳台，桌子上放了一套别致的酒器，何叔穿着和服，趿着木屐，闲适地坐在椅子上。他住在“珍珠号”的二号包厢，整条船，只有他和金专员住在最顶层的船舱，可以在宽敞明亮的阳台上眺望海景。
看着前方海面上零星的岛屿的残影，何叔嘴角不觉露出一抹微笑：明天早上，“珍珠号”应该就能靠岸了。
“她宜家点样？”何叔呷了一口酒，淡淡开口。
“啊？”身后的随从愣了一下，何叔横了他一眼，随从立即反应过来，忙道：“她离开会场之后，便返咗包厢，冇再出来过，她身边那个李姑娘一直陪咗她。”
何叔“嗯”了一声，又问：“有边个去睇过她？”
随从想了想，道：“选举刚结束呢阵，榕江丝绸嘅谢大少同紫金化工厂嘅郑老板去过包厢，想系去安慰她嘅，但冇待够一个钟头，便出来咗。再晚点，便系呢个吕生去过，而且到宜家纵未出来，其余就冇人去过了。”
“她冇搞事乜？”何叔道。
“冇。”随从摇摇头，“她睇来都几安分，唔像要搞事嘅样。谢大少同郑老板返咗自己包厢之后，也都冇再出来过。”
何叔沉吟道：“继续盯紧她，有乜动静，事无巨细，都要及时回禀，知道未？”
随从恭顺地答应了一声，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是个女仔，又没了父兄，自己还一堆事没处理干净，能翻出多大的花来。
何叔听出他语气中的敷衍，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你觉得我太小心？”
随从忙道：“属下唔敢。”
何叔冷声道：“呢个女仔系我睇住长大嘅，冇人比我更清楚她嘅性格，她走咗咁大一个宝，绝对唔会轻易罢休嘅，你睇住点。否则一旦出咗事，你就冇跟住我上岸了。”
随从是知道何叔的手段的，听他这样说，身上一凛，慌忙跪倒在地，连连伏首：“系，属下明白了，一定小心看管。”
这时，另一个随从走了过来，低声道：“晏老板来咗，正在客厅。”
何叔“嗯”了一声，将酒盅随手搁在桌子上，站起身，向客厅走去。还没走到，便远远见到晏时来已经自己坐在大沙发上了，一手搁在沙发靠背上，另一只手拿了一块点心，吃得正高兴。
何叔暗暗皱眉，脸上却春风满面：“晏老板，恭喜晒，恭喜晒，哦，唔对，宜家应该改口称晏会长了。”
晏时来耸耸肩：“唔所谓，都冇乜分别嘅。”
何叔看着晏时来的眼睛，似乎想看出他是不是在撒谎，晏时来却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抬抬下巴，问那个给自己开门的随从：“我来咗半日，纵唔去同我泡杯茶来？有唔知嘅，纵以为系你家主人失礼，唔懂待客之道。”
随从没见过谁敢对何叔这么无礼，尴尬地看了何叔一眼，身子却没有动。
何叔腹诽道：你来拜访我，却这样大喇喇地朝沙发上一坐，倒说我失礼，语气却依旧温和：“去同晏会长泡杯好茶来。”
随从这才去了，晏时来还不忘在背后补了一句：“要上次同我泡嘅呢个玉露就得喇。”
何叔深呼吸了半天，才再次开口笑道：“冇去睇过她乜？”
晏时来嘴角一挑：“她宜家在世上最憎嘅人就系我，我又唔系傻仔来嘅，难道送上门去给她骂乜？”顿了一下，自嘲一笑，“莫话她，连查尔斯都整日骂紧我。”
何叔淡淡道：“男子汉大丈夫，想要做成大事业，就必须经过呢一遭。事成之后，大把女仔自己送上来。”
晏时来却并没有被开导到的样子，又随手摆弄起了沙发上的流苏。
何叔道：“晏会长，纵有一个好消息冇话你知。方才我去见过金专员，他已经同意明日一早就举办你嘅就任仪式，并将在仪式上代表省商务厅正式签署委任状，任命你为南州商会嘅会长。如此一来，等下船时，你便系铁板钉钉嘅总商会长，就算大罗金仙再世，都冇力回天了。”
晏时来这才露出三分高兴的颜色来，嘻嘻笑道：“我就话何叔系我嘅福星，每次见到你老人家，都有好消息嘅。”
何叔笑道：“宜家晏会长得偿所愿，吃水嘅时候，莫忘当初系边个为你掘井才是。”
晏时来大手一挥，道：“何叔，你放心。晏某人能有今日，全靠你提携，待我上任之后，我，连同整个南州商会，一定惟你马首是瞻。”
何叔宁靖一笑：“呢些都系后话，宜家我就有一件事，想请晏会长帮手，而且除咗你，冇一个人能办到。”
晏时来脸上闪过一丝警惕的神色，旋即又笑道：“晏某人何德何能，竟得何叔如此赏识。如果我做唔到，岂非辜负咗何叔嘅信任？”
“我要你杀咗陈碧珠！”不等他说完客气话，何叔便剪断了他的话头。
晏时来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何叔，一切好商量嗟。”
何叔不容他打哈哈，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晏会长，你应当明白，既然我能为你出谋划策，谋得总商会长嘅位，就一样有办法将呢个位置从你手中攞走。晏会长咁醒目嘅人，冇理由唔清楚呢一点嘅。”每一次说到“晏会长”这三个字时，何叔都把吐字咬得极重，每个字都在提醒晏时来自己的会长之位究竟从何而来。
晏时来笑不出来了，慢慢坐直了身子：“其实，我都唔系唔同意。但宜家她已经输咗，而且陈炳发嘅身份都给她带去好多麻烦，她自顾不暇，根本冇可能威胁到我哋。”
何叔眸中闪过一丝精光：“难道你纵挂住她？”
晏时来忙道：“当然唔系，只不过我刚刚当选，她就意外身亡，旁人难免会怀疑到我。一旦头顶杀人嘅嫌疑，就算我做咗会长，日后纵有边个会服我嘅……”
何叔讥笑道：“晏会长尚未正式上任，都已经同我推三阻四打官腔了。”他跷起二郎腿，懒洋洋地靠在了沙发上，“唔紧要，你唔愿意去，我自会派其他人去，但到时她会点死，死状又会有几凄凉，我就做唔得主了。”
晏时来垂下头，双手冰凉，久久未曾言语。
何叔拍一拍晏时来，大度道：“后生仔，冇挂住一时得失，最紧要系自己嘅前途。横竖你已经同她结咗仇，呢一世，她都唔会原谅你嘅，宜家又有一个吕子梅横在中间。既然咁样，干脆给她一个痛快，也算全咗你哋过去相交嘅一番情。”
晏时来沉吟不语，何叔捧着玉露茶，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他才不相信有人会为了一个女人拒绝已经到手的会长之位。
果然，晏时来想了半天，最终狠了狠心，抬起头，道：“好，我应承你，但我都有一个条件。”
何叔淡淡一笑：“你讲。”
晏时来道：“我要留她一个全尸，而且我何时动手，点样动手，你统统唔准过问。”
何叔回答得很爽快：“好，只要你杀咗她，其他任凭你做主。”又忍不住笑道，“晏三少倒真系一个情种，到呢种时候，纵在怜香惜玉。”
晏时来自嘲一笑，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没有说话。顿了一会儿，又问：“如果刚刚冇同意，你宜家系唔系已经揾人去杀她了？”
何叔淡然道：“难道我会同你讲笑？最快今晚，最迟明日上岸，陈碧珠必死无疑。”
晏时来看着何叔，慨叹道：“其实我一直都好怀疑，何叔你既然有咁大本领，点会心甘情愿蛰伏在陈家几十年嘅？究竟系边个，值得何叔你背井离乡，为奴为婢？如果唔系他让你现身，难道你真要继续在陈家做下去？”
何叔神色平定：“为奴为婢也好，为官做宰也罢，都只不过系为咗最终嘅事业。我一个人，又有乜嘢委屈可言嗟。”
晏时来目光如电，扫过何叔的脸：“何叔，我哋合作多日，我只知你系日本梅津家族举足轻重嘅人物，却不知你嘅顶头上司究竟系边个。宜家我哋已经大功告成，我也都应承咗要去杀陈碧珠，我想，你都是时候同我开诚布公了。”
何叔微微一笑：“我嘅底，晏老板一早就知了，纵有乜嘢可以开诚布公嘅？”
晏时来面色一寒，盯着何叔看了半天，何叔却始终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晏时来哼了一声，站起身：“我晏时来最唔中意勉强，既然何叔有所保留，那我就先告辞了。”
何叔微微一笑：“我睇晏会长好似几中意桌上嘅点心，需唔需带点返去慢慢食？”
晏时来头也不回：“唔使麻烦了，呢点干嘢，何叔自己留起慢慢品味吧。”说毕，并不待何叔反应，旋即起身，自顾自的扬长而去。
何叔见晏时来似乎并不打算对自己言听计从，待晏时来一离开，面色立刻阴沉下来，低声道：“后生仔，等用不到你嘅时候，我第一个杀咗你！”
“他靠得住乜？”一个阴沉的声音在何叔背后响起。
何叔没有回头，只道：“呢个问题，应该先问你自己。”
黑暗之中，冷笑传来：“我睇他几经反复，你逼迫之后，他才松口，倒不似作伪嘅样。”
何叔沉吟道：“头先我让他杀咗阿珠时，他都有点小小迟疑，最后虽然应承咗，但我觉得始终有一点危险。”
此时，何叔身后人物的语气一丝明显的残忍：“冇嘢嘅，如果他胆敢有异心，大不了直接丢埋，就好似阿宗呢样……”说着，脚步声传来，那道声音缓缓走回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