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既出,全场面面相觑,连陈碧珠都有些愣住了:怎么会……
晏时来第一个反应过来,站起身,高声道:“向老板,你讲实话,系唔系有人威胁你?系唔系威胁你嘅人伤咗你嘅眼?唔使惊,有金专员在呢度,自会帮你主持公道。”
向华卿摇了摇头:“冇,冇人威胁我,陈大小姐智计百出,成绩有目共睹,向某人心服口服。”
“向老板,”黄桂庵沉声道,“需唔需我同你睇下眼?”他是有名的医科圣手,研制的复明丹卖遍全国,只是自黄桂庵开办药厂以来,便不再开堂坐诊了。
面对这样的大好机会,向华卿却连连摆手:“唔使麻烦黄老板了。”
金专员也缓缓开口:“选举会长是南州商界头等大事,向老板身为五位投票人之一,肩负南州商界发展的重任,万不可轻易将自己的票投出去。”
向华卿避开金专员眼中的刀锋,硬着头皮道:“呢一票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相信我哋南州商界一定能在陈大小姐嘅带领下猪笼入水,财路亨通。”
宋清忍不住笑了:“我与向老板相识多年,竟不知你如此巧言善辩。”
金专员还想再劝,吕子梅适时开口:“金专员,宜家陈大小姐独得三票,按照您老人家之前制定嘅选举办法,系唔系代表陈大小姐已经赢了?”
金专员的嘴张了又张,当着这几十双零一只的眼睛,实在无法食言而肥,顿了半天,才悻悻道:“不错。”
按理说,新任会长当选是应该鼓掌的,但现在这么多人甚至连金专员都不愿承认这个选举结果,众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陈碧珠微微一笑,站起身,团团一揖:“多谢各位嘅抬爱同支持。”然后看向金专员,“我记得昨晚专员话要在靠岸时向外正式宣布新任会长嘅。”
金专员心中暗骂陈碧珠咄咄逼人,却只能尴尬地点点头:“不错。”
陈碧珠向前逼视着金专员的眼睛:“既然咁样,想来金专员都有通知各家报纸前来接船。”
眼见木已成舟,金专员颓然坐倒,刚要答应,席上却有一人缓缓起身,沉声道:“阿珠,你根本冇资格做呢个会长!”
陈碧珠看着化名梅雨田的何叔,笑道:“哦?梅先生此话从何说起?”
何叔微微一笑:“因为陈炳发根本唔系陈家人!一个冒牌货,点有资格推荐竞选人嗟!”
众人一片哗然,金专员与晏时来等人难掩喜色,而陈碧珠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旋即镇定下来,道:“何叔,我知你好不中意我做呢个会长,但都无谓狗急跳墙,在呢度随口乱讲。”
何叔环视四周,朗声道:“在座可能不止一位识得我曾经做过陈家嘅管家,”席上众人却没有说话,他们是南州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会去在意别人家里的管家长什么样子。
何叔有些尴尬,咳了两声,又道:“我在陈家做嘢二十多年,一直服侍在陈炳发左右,但系冇人知道,其实我一早就发觉,呢位名震华南嘅陈老爷并非当年陈家呢个北上谋生嘅陈炳发。”
谢宝树嗤笑一声:“信口开河。”他才不相信陈伯的身份有什么问题。
何叔看向谢宝树:“谢大少,既然你认定我系信口开河,何不听我讲完呢?难道你都惊我我讲嘅系真嘅,搞到陈大小姐做唔到呢个会长?”
谢宝树被他噎了一下,不屑道:“你讲,我惊你讲到明晨,都讲唔出个四五六。”
何叔昂首道:“人人都知当年陈炳发两公婆北上谋生多年,辛辛苦苦揾到钱,打算返乡发展,点知就在回乡途中,陈炳发嘅老婆在一间破庙出咗意外,不幸身故,最后留低一双小儿女,就系陈绍宗同埋呢个棺材子陈碧珠。其实,陈炳发两公婆连同呢个已经死咗嘅陈老爷都唔知,当时我都在呢间破庙过夜,并且目睹咗呢个陈老爷行凶嘅全过程。”
陈碧珠眉心一动,当年她生母意外身死,阿爹伤怀多年,从来不肯向外人提起当年的具体经过,她也是缠了阿爹许久,阿爹才肯透露当年他同阿娘是在一间破庙遭了强盗。
她记得,当时阿爹泪水涟涟,十分内疚:“都怪我,一时得意,忘记咗财不露白,居然被强人盯上,最终害得阿彩被强人杀害,害得我两个仔从小就冇咗阿娘在身边……”眼见阿爹如此痛苦,陈碧珠便再也没有问过。
陈碧珠定了定神,安慰自己:何叔是阿爹的管家,知道这件事并不出奇,也许就是阿爹告诉他的。
谁知何叔居然越讲越详细:“事发当晚,我在一间破庙留宿,卧在佛像后面,歇下冇一阵,便听到有人入来。我听咗一阵,原来是两公婆,话在北方做生意攒下一点本钱,便想带仔返乡,落叶归根。那位阿嫂话他们离家多年,原来嘅熟人大多已经死咗,否则都唔会写咗咁多信都被邮局退回了。陈炳发就话,唔使惊,富在深山有远亲,宜家他们盆满钵满,多嘅系人要来认亲。殊不知,他呢一句话,便害咗他们两公婆嘅性命。”
众人知道,何叔就快讲到最关键的情节了,纷纷望向他。而陈碧珠见何叔说的振振有词,表情也越发严肃。
李水娘将手轻轻搭在陈碧珠的肩头,好似想给她一点力量。
何叔继续道:“我听咗几句,便睡着了,后来,我系被那位阿嫂嘅尖叫吵醒嘅。我趴在佛台山向外望,只见陈炳发浑身是血,倒在地上,苦苦哀求凶手放过他老婆同仔。原来他们已经被一个强盗跟踪咗一段路,强盗趁他们两公婆睡着,便一刀杀咗陈炳发,又想杀呢个大肚婆。大肚婆想逃跑,却被呢个强盗一把掐住,挣扎咗一阵,便冇咗声息,也都被呢个强盗掐死咗……”
虽然明知何叔是在编造故事,但听到这个孕妇被掐死,陈碧珠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手心,只觉手心冷汗涔涔而下。
何叔眼角的余光瞥到陈碧珠苍白的面色,心中大是满意,嘴里更加添油加醋:“我吓到大气都唔敢出,只盼呢个强盗抢咗嘢之后,可以自己离开。点知他翻咗呢对夫妻嘅行李纵唔够,纵拿紧他们嘅路引左右翻看,唔知在想乜嘢。冇一阵,我便睇到他将陈炳发嘅尸身拖去院中掩埋。趁他在院中挖坑,我便偷偷从后窗翻将出去,呢才捡回一条命。”
话说到这儿,人人都已经听出,何叔在指证做了几十年总商会长的陈老爷就是当年杀害陈炳发夫妻的强盗,但这件事实在是太离奇也太严重了,众人一时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何叔的声音多了一丝慨叹:“我连夜赶路,去往南州投亲,唯恐被他追上。点知怕处偏有鬼,冇几日,便有人介绍我投身到陈家做嘢,纵话系新立嘅家宅,正缺一个总管。我进府见到家主,一抬头,呢个陈炳发居然就系在破庙中杀人越货嘅强盗!想来他都听到南州已经冇人识得陈炳发,所以才动咗偷梁换柱嘅念头,不仅冒认咗陈炳发嘅身份,连他一双儿女都算在自己名下。他有咗合法身份,又攞咗陈炳发嘅本金,生意越做越大,最后一跃成为南州首富,呼风唤雨,要几风光,有几风光。”
何叔的故事讲完了,他看着陈碧珠,等待着她的反应。
陈碧珠嘴角一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何叔嘅故事都讲嘅几好,但我阿爹一世英名,唔系凭你几句是非就能诬陷嘅,我劝你冇在呢度妖言惑众了。”
何叔目光灼灼:“阿珠,你系陈炳发嘅亲女来嘅。呢个陈老爷,杀咗你生身父母,又将你同阿哥霸占在身边,根本就系你不共戴天嘅仇人。难道你真要为咗一个总商会长嘅位,就去认贼作父乜?”
金专员的脸色没有刚刚那么难看了,意味深长道:“陈老板,如果陈会长真的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那南州商会是决计不能承认这位会长的,他的推荐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阿珠,如果你唔信,大可以去元洲城外嘅观音庙去挖,一定会挖到陈炳发嘅尸身,那才是你真正嘅阿爹。”何叔补充道。
陈碧珠看看金专员,又看看何叔,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咁样,那等落船之后,我就亲自去一趟元洲城外嘅观音庙,验证真假。”
何叔摇头叹道:“阿珠,都到宜家呢一步,你纵唔肯认输。晏老板——”
晏时来听见他叫自己,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何叔也不在意,只向陈碧珠道:“你恐怕唔知,晏老板同你交往咁长时间,最重要嘅目的就系接近你,借此调查呢桩陈年旧案。宜家真相水落石出,所有证据都已经齐晒了,你可以听他话你知。你再唔信我,总归要信晏老板吧。”说完不住示意晏时来开口。
晏时来扶了扶额头,吞吞吐吐道:“其实我起初并非为此案去接近你……”
这话落在陈碧珠耳朵里,格外刺耳,不耐烦道:“有话就讲,冇讲呢些冇用嘅嘢。”
晏时来慢吞吞地拿出一份文件,让服务生送去给金专员,道:“我揾到线索之后,便派人拿咗陈老爷嘅相,沿陈炳发夫妇当年返乡嘅路线一路查过去,终于在潭州嘅监房揾到他落草为寇时嘅同伙。原来他真名陈小满,家道中落之后,父母先后去世,后来便上山落草,杀人越货无数,后来却突然失咗踪。”
陈碧珠难掩心中震惊:晏时来居然已经查得这么详尽了,那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查的?孔军长被杀的时候?还是缠着自己一起查案的时候?他们过去的来往,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晏时来不敢直视陈碧珠的眼神,硬着头皮道:“我纵揾到陈小满在北方嘅远房亲戚,拿到他以前嘅照片,足以证明同呢位陈老爷系同一个人。相关嘅口供同埋证据,已经全都在呢度了。”
金专员翻看着手里的文件,不住点头,又让人拿去给陈碧珠:“陈老板,你也可以好好看看这份文件,免得又说大家逼你。”
陈碧珠接过文件,放在最上面的便是一张全家福,一家五口,最左边的少年眉眼与陈炳发几乎一模一样,背后却是北方的村庄。陈碧珠如遭雷击,捏着照片的手不住颤抖,只觉头脑一片空白。
何叔摇头叹道:“阿珠,你系我从小睇住长大嘅,在我心头同自己嘅女冇分别。如果唔系你今日一定要争呢个总商会长嘅位,我都好想帮你守住呢个秘密,起码可以保全你一世荣华。宜家搞成咁样,莫话富贵尊荣,只怕就连陈家都容你不下,难道你纵要争紧呢个总商会长乜?”
宋清也道:“梅先生言之有理,从来名不正则言不顺,我哋点可拥护一位来历不明之人领导我哋南州商界呢?传将出去,何等冇面。”
梁副市长道:“陈大小姐,宜家证据确凿,不如你自己退选,或可保全颜面。”
谢宝树见他们七嘴八舌,一直逼迫陈碧珠,忍不住站起身道:“阿珠热孝在身,你哋一群大男人,便来合份威逼她,你哋系唔系人来嘅!”
黄桂庵淡淡道:“难道要我哋同去哀悼一个强盗?”
郑树森刚要开口,陈碧珠突然站了起来:“郑生,冇用嘅。”
谢宝树刚要鼓励她,却见陈碧珠向自己和郑树森各鞠了一躬,便向门外走去。
“阿姑。”李水娘连忙追了上去。
金专员站起身,朗声道:“既然陈老板已经丧失了候选人的资格,那裕泰行的晏时来晏老板便自然当选为南州商会的会长!”他对着晏时来微微一笑,“会长之位,来之不易,希望晏会长今后能够励精图治,带领南州商界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席上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不少人拥上去,争着和晏时来握手,口中还在说一些恭喜的话,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好不热闹。
吕子梅看着晏时来那边的热闹,不屑地撇了撇嘴,站起身,扬长而去。
查尔斯原本坐在晏时来左手边,如今早就被挤到了一边。他喊了晏时来两声,晏时来都没有听到,查尔斯忿忿地看了晏时来一眼,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