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华卿一抬手，手心垂下来一个蓝色的珐琅怀表，表壳上嵌满珍珠，正中则镶着一颗硕大的钻石。即使在雪茄室昏暗的灯光下，依然熠熠生辉。
“呢只表系向某人嘅心头好，”向华卿语气暧昧，“今晚，我会将它藏在一个冇人能发觉嘅地方。只要陈大小姐能够在今夜十二点之前揾到呢只表，我就认你临危不乱，又有神机妙术，心甘情愿拥立你做我哋南州嘅总商会长。”
“所以你就答应了？！”听到这儿，查尔斯差点儿一蹦三尺高。他一直在包厢等陈碧珠的消息，却没想到等来这样一个荒谬的赌局。
陈碧珠倒是很轻松：“除咗应承他，我纵有其他办法乜？”
“阿姑，我觉得呢件事太凶险了。”李水娘眉头紧锁，“他原本同你十冤九仇咁样，宜家却突然要用一只怀表来决定支唔支持你，会不会系他想故意陷害你？”
陈碧珠不以为意：“一只怀表嗟，他点陷害我？难道诬陷我想偷他呢只表？我陈家虽然唔系好富贵，都唔会将呢只表放在眼中嘅。”她冲李水娘笑了笑，“你放心，我唔会做冇把握嘅嘢。”
李水娘抿了抿嘴，又问：“那你打算到边度去揾呢只表嘅？”
陈碧珠轻轻一笑：“最简单嘅办法，也许就系最有效嘅办法。”
向华卿平生三大爱好，听戏，喝茶，抽雪茄。下午在雪茄室听了梅兰芳的《西施》，又和晏时来喝了茶，犹嫌不足，回到包厢，又浓浓地泡上一壶“金美人”，品咂了起来。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挂钟，很好，已经九点了，留给陈碧珠的时间不多了。心中正得意，房门却被人推开了。
向华卿一惊，诧异道：“你系点入来嘅？”他一向谨慎，应该锁门了啊。
陈碧珠一脸的理所当然：“我有嘢揾向老板，就入来咯。”说着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闻了一下，赞道：“好香。”
向华卿有些尴尬，勉强笑道：“想唔到陈大小姐咁早就来赴约嘅，点乜嘢？有冇揾到呢只表？”
陈碧珠看着向华卿：“如果我冇估错嘅话，那只表宜家就在向老板身上！”
向华卿干笑了一声，道：“如果唔在我身上，唔知陈大小姐打算输乜嘢给我？”
陈碧珠手持茶盏，莞尔一笑：“一只表嗟，点可决定明日嘅票选结果，最紧要系得到你向老板嘅支持。”
向华卿看她大喇喇地品着自己泡的茶，心念一动，道：“好唔好饮？”
陈碧珠耸耸肩膀：“麻麻哋，水已经唔系好新鲜了。”
向华卿喝了一口茶，忽然道：“宜家金专员摆明要推晏时来上位，我支持你，就系同金专员作对，对我有乜嘢好处嗟。”
陈碧珠也很爽快：“金专员到底系省城来嘅专员，唔会在南州多留，但我陈家却会一直稳坐南州。只要向老板愿意将呢一票投给我，我愿将陈家所有嘅进出口生意交给南州航运来承运，唔知够唔够诚意？”
向华卿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南州是进出口大港，而陈家一家就占去了进出口生意的大头，丝绸、茶叶、瓷器、药材的出口，机器、水泥、棉布、橡胶的进口，如果真能揽下这宗生意，那他的南方航运恐怕就要改名叫南洋航运了。
陈碧珠看着向华卿，没有再说话，她知道，没有人能拒绝这个条件，包括向华卿。
“陈大小姐，”向华卿晃过神来，“不如留低共进晚餐？我哋详谈。”说着摇了摇桌边的服务铃。
“恭敬不如从命。”陈碧珠没有拒绝。
二人分了宾主坐下，不一会儿，便有仆人进来，服侍陈碧珠脱下外套，又给二人铺上了雪白的餐巾。
陈碧珠坐在桌子对面，看着向华卿大吃二喝，只是一直摇晃着手里的酒杯。
向华卿朝嘴里扔了一大块牛排，道：“点乜嘢？惊我给你落毒？”
陈碧珠笑笑：“如果向老板要害我，自有其他办法，点会落毒咁蠢嘅。”却依然没有动面前的食物。
向华卿又喝了两杯酒，脸上有些红，忽然站起身，拿起酒瓶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给陈碧珠重新倒了一杯红酒，“啪”地放在了陈碧珠面前。
陈碧珠皱皱眉，拿起餐巾，擦了擦脸颊上的酒滴。
向华卿看着陈碧珠，醉醺醺地道：“你知唔知，其实我好中意你呢种女仔，做嘢干脆，行事又狠，真系与众不同。”他凑近陈碧珠的脸，陈碧珠一转身，站了起来：“向老板，你饮大咗。”
向华卿醉眼朦胧：“我知，你想做会长嘛，只要你答应做我嘅情人，乜嘢条件我都应承你。”说着，张开双臂就去抱陈碧珠。
陈碧珠又羞又怒，一把搡开了他的胳膊：“向老板，等你酒醒，我哋再倾计，告辞了。”
向华卿冷笑道：“只怕你今日走唔出呢扇门。”
陈碧珠懒得理他，但刚走了两步，便觉得一阵晕眩，连忙扶住了餐桌，才没有摔倒：“点会咁样嘅？我都冇饮酒。”
向华卿眼看奸计就要得逞，狞笑道：“陈大小姐冰雪聪明，难道就冇怀疑过餐巾喷过麻醉剂乜？”
陈碧珠眉头一皱：好像闻起来是有一点西药的味道。这时，向华卿已经撅着个嘴，凑到了她旁边，竟然要亲了上来？！
可就在向华卿要扑上来的瞬间，一声惨叫，竟然跌倒在地！
只见，陈碧珠握着餐刀，整个人都靠在了墙上，眼前越来越模糊，隐约听见向华卿好像在呼救。而不一会儿功夫，似乎有一个人撞开房门，朝自己奔了过来。
“密斯陈，你冇嘢吧。”是吕子梅的声音。
陈碧珠喃喃道：“吕生……我中咗麻醉……他……他想对我不利……”
那边向华卿捂着脸还在惨叫，鲜血从手指尖淌出，吕子梅随手拿起一把餐刀，“唰”地一声，钉在了向华卿身边的地板上：“再在呢度鬼叫，就唔系少只眼，而是丢命了！”说完，扶着陈碧珠便向外走。
“她伤咗我，走唔得！”向华卿扑过来，想抱住陈碧珠的脚。
吕子梅一脚将他踢开，冷冷道：“呢件事一旦闹开，你一定声名尽毁，奉劝你自己想清楚。”
向华卿这边还没想清楚，那边吕子梅已经把陈碧珠带走了。
回到包厢，李水娘见陈碧珠满面潮红，吓了一跳，赶忙上来从吕子梅手中接过陈碧珠：“阿姑，你点乜嘢？”陈碧珠却无力开口。
吕子梅道：“李姑娘，唔该你用冷水绞一条手巾过来，同密斯陈揩下面，她刚刚中咗麻醉。”说着，又打开了包厢的窗户。
陈碧珠吹了一会儿冷风，又擦了擦脸，才恢复了一大半意识。
“宜家好点未？”吕子梅脸上饱含关切。
“好返好多了，”陈碧珠点点头，“就是有点头痛。”
“你吸入嘅剂量应该唔大，明晨应该就能完全好返了。”吕子梅合上了窗户，又有些嗔怪地看着陈碧珠，“密斯陈，你唔应该瞒住我，一个人去揾向华卿嘅。大家都知他系有名嘅咸湿佬，好色成性唔讲，人又贱格，好多阴招，只不过平时不拆穿嗟。”
陈碧珠想到刚刚的场景，心里一阵恶心，恨恨道：“我以为我哋系去谈生意，点知他竟然有呢种心思！”
吕子梅道：“你单独去揾他，在他眼中，与一块送上门来嘅肥肉何异？”
陈碧珠紧紧地攥着双手：“点解我生为女仔，就要受呢份羞辱！”
吕子梅见她如此愤恨，道：“密斯陈，你知唔知乜嘢系对向华卿对有利嘅回击？”
陈碧珠迟疑道：“做咗南州嘅总商会长？”
吕子梅点点头：“冇错。如果你做咗会长，压埋他一头，就算借他八个胆，他都唔敢再轻薄你。”
陈碧珠看着手中那把餐刀上的血迹，苦笑道：“宜家我伤咗他，只怕系难。”
吕子梅微笑道：“你唔记得你早晨讲你会争取到最后一刻了乜。”
陈碧珠眉毛一挑，也笑了：“好，不到最后一刻，焉知鹿死谁手！”
第二天晚上八点，宴会厅熙熙攘攘，人人都睁大眼睛，立起耳朵，唯恐错过最后的投票结果。
选举陷入了僵局，谢宝树和郑树森按约定投给了陈碧珠，黄桂庵与宋清也如陈碧珠所料投给了晏时来，现在只剩下向华卿这关键的一票了，可他却迟迟没有出现。
向华卿的随从正弓着身子在金专员耳边说什么，想是在解释向华卿缺席的原因，金专员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也没有去接随从手里的信封：“不管向老板有什么不方便，都应该尽量克服困难，亲自投票。你再去请，我在这里等着。”
有知情的低声道：“听说向老板昨晚出咗意外，所以今晚才无法出席嘅。”
另一个人接口道：“来咗又点样，向老板同王大帅系通家之好，点会投给陈家嘅？”
旁边的人啧啧两声，感慨道：“真系人走茶凉，如果陈炳发冇死，陈大小姐或许纵有得争，起码宋行长都要犹豫下。宜家，只怕系难。”
几人正说得热闹，宴会厅突然一阵喧闹，众人循声向门口望去，一人失声道：“向老板居然伤咗眼？！”
只见向华卿面色阴沉，拄着手杖，缓缓走了过来，他的右眼缠着绷带，只剩下一只左眼，恶狠狠地瞪向陈碧珠。
陈碧珠也有些惊讶：原来昨晚她情急之中竟然刺伤了他的眼睛，旋即又心中一沉，这样一来，向华卿就更不会投给自己了。
“金专员。”向华卿朝金专员一拱手，看到金专员一直盯着自己的右眼，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讷讷道：“昨晚冲凉时，唔小心跌低，伤到右眼，是以今日来迟咗。”
金专员显然并不相信这个说辞，笑道：“来南州之前，就听说这里怪力乱神颇多，不想今日竟亲眼得见了，连洗个澡都能把眼睛伤成这样，以后谁还敢轻易洗澡呢？”
向华卿听见金专员拿他的眼睛打趣，心中恨极，面上却只能勉强笑道：“金专员真系风趣。”
吕子梅突然开口：“金专员讲嘅唔错，或许真系恶鬼伤人。”
向华卿听见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浑身一颤，也不敢抬头看吕子梅，只道“可能，可能。”
金专员一挥手，道：“既然向老板已经到了，就不必浪费时间了。现在只等你这最后一票，干脆向老板告诉大家，你到底把这一票投给了谁。”
此言一出，全场静默，人人都看向向华卿，只等他公布自己的选票。
向华卿看看晏时来，又看看陈碧珠，目光逡巡不定。忽然，他的视线路过吕子梅，见吕子梅正微笑着看着自己，连忙垂下了头。
金专员有些不耐烦，道：“只是选会长，又不是大姑娘选丈夫，向老板不要再耽误大家时间了。”
向华卿无法，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要将票投给陈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