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被吊了俩月终于落了地。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叶斯之想让他生不如死,反反复复,他便对自己更狠,左右是一摊烂肉。如今烂肉落了地,由心中那股气儿拽着,便又是个人了。
“背弃合约,该罚,不会怪我吧?”叶斯之倒是一脸客气。
“该罚该罚,我老胡认罚。”老胡也是一脸真诚。
只剩跪在一旁的妙手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四十多岁的孩子。
“你的人我去看过了,也救过了,你可万不能再自作主张啊。”书生一般的清秀面容,说出的话却阴鸷又威胁。
“多谢了。”老胡也阴阳怪气。本想就这样离开,但这口气还是不吐不快,遂又停下脚步,“我知道你留着我是想救花予微,但命是我的,我自己不能做主吗?你救她,从来都是你一厢情愿!”
叶斯之不在乎,只交代自己想要的:“帮我找到合适的人,我就帮你。”不忘补充,“不要想着搞什么花样。”
老胡颤颤巍巍地出了门,头也不回。
走了一个,还有一个。
妙手王跪在叶斯之面前,头深深低下,虔诚又惧怕。
“师父,对不起。”
“重情重义不是错,但你用错了地方。起来吧。”
妙手王吃力的站起身为他的师父倒茶,一瘸一拐,腿骨少了一截,是对他背叛的惩罚。
老胡回了家,桌上是他最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
“回来啦。”是一个十分端庄的女人,素蓝色格子旗袍,头发整齐的挽在脑后。与老胡的粗糙不同,那是江南特有的美人风韵,细腻,清雅,与现代格格不入。
“他说你今天回来,这一趟是什么差事,怎么瘦成这样?”满目担忧与心疼,牵扯着老胡坐下,“我只这一道拿的出手,好在你爱吃,快快吃些。”
老胡撑着眼睛不敢眨一下,生怕闭上那一瞬,眼前的人又回到病入膏肓的模样。终于忍不住,老胡环手抱住了女人的腰,头埋进怀中,像个委屈的孩子。
女人抚摸他有些花白的头发:“没事了。瞧你,都多大了,竟还哭起来,和小时候一样。”女人拿着手帕擦掉老胡的眼泪,亲切,有礼,慈爱又宠溺。
这面属实做的不怎么样,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肯用心思,已让人感动。面刚吃到一半,手机铃声响起,花予微终于打通了。
“老胡,太平门,快来!”
太平门出了事故,一男子持刀见人就砍。
老胡赶到时,一片狼藉,血迹顺着地势流进河沟,一路而上七八个人躺在路上血迹斑斑分不清生死,再往前,更大的血泊里倒着两个男人。不用问,路人七嘴八舌,已然知道一个是持刀人,一个是见义勇为的侠士,一死一伤。被抬上救护车时,“侠士”拼命地向外路边看去,那里有个洁白的影子,打着伞,遮住了面容,遮住了阴阳。老胡也看到了,是花予微。
雨伞放下,身穿婚纱的嘉雯已经死去。
真正的死去。
身中数刀,没有一丝血迹,婚纱洁白如初。
人的命,是定好了的,如何生如何死,怎么挣扎都没用。
若在街上看到一个男人西装笔挺蹬着自行车,后座上的新娘裙摆飘飘,一脸幸福,你定会停下脚步去羡慕一番。羡慕什么呢?大抵是没有复杂车队繁琐礼节的束缚,纯纯粹粹的爱情。嘉雯紧紧搂住麓明的腰,将脸贴在麓明的后背,她听不到,便紧紧地狠狠地感受他的心跳。
“我快喘不上气啦。”嘉雯听不见,没有松劲,麓明只当爱意如此,便也忍着劲,这点力道伤不了他。
砰!
一个血人冲了出来,直接将嘉雯和麓明撞到。麓明忙扶嘉雯,还好没有伤到。
一个瘦弱的穿着拉胯背心的男子不知从哪里冲出来,见不得人见不得好,拎着刀一路砍杀,路人惊跑。女人和老人跑的慢,遭殃的也是他们。已经倒地三个了,还能动的,拼了命的逃,冲进人群,冲进车流,跌跌撞撞,冲撞新婚,冲散幸福。
正义侠侣怎会袖手旁观!
封了七窍存了血肉,又是个人,又是个正义的女人。嘉雯和麓明一起冲上,爱人一起,并肩作战。像默契了多年,左拳又踢,双剑合璧。
但对方是个疯子。
疯子没有套路,甚至没有人的本能。他的招数慌乱蹊跷,执着的在你意想不到的位置杀死你。
嘉雯为保护一个女孩儿被砍了两刀,毫无知觉,没有血溅。
疯子不愿,没有血,怎么会没有血?他抡起刀不停地砍,砍的懵了,不知砍向了谁,一股鲜血溅入口中,嘶,满足。
嘉雯激动,麓明冲过来护住她,那刀实实在在地砍在了麓明背上。血淹了嘉雯的手,指尖凉凉腻腻的。不及温存,刀又砍来。嘉雯绕过麓明,应将上去,让对方的刀直插进自己身体,手上使劲,钳住刀把,一脚将疯子踹开。
身上泄了气,一切都无用了。
嘉雯拔出刀,瘫倒在地。麓明看着浑身浴血的自己与一身洁白的嘉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爬过去抱住嘉雯。
嘉雯张着口在使劲,终于冲破封印:“麓明……”
似是气血一下被抽空,脸色虚白,腮红与口红艳的恐怖。
疯子没有放弃,爬起身又冲过来,这一次更加疯狂。麓明捡起地上的刀,拼杀出去,他要让危险远离自己的爱人。
嘉雯躺在地上,眼中朦朦胧胧透着光,今天的太阳亮的晃眼。骤然暗下来,自己似被抱起来走了几步又放下,被扶着坐起,真好,她看到了她的爱人。但他和疯子一起倒下了,他还活着吗?
“他会好好的活下去。”是花予微的声音,嘉雯放心了。
花予微早就来了,在嘉雯被砍中第一刀时。她知道,有些事无法阻止,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她只能站在一旁看着,等着,收拾残局。人群中害怕的,勇敢的,热热闹闹,只花予微擎着伞,冷漠地站在人群之后,像那斑驳的太平门,冷漠地看着一朝一朝的更迭,血流成河也只沧海一粟。
这一刻花予微终于明白,她再也无法成为一个正常“人”。
方嘉雯也终究于今日真正死去。
“麓明……”
最后一口生气吐出,回天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