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您听我说!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
花予微和文素清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座位上看样板戏,演的是《红灯记》,铁梅是妇女榜样。所有妇女都羡慕,更羡慕饰演铁梅的女演员。小孙主任的媳妇儿知道自己剽悍,男人才总看别人家的女人,但为了不让自己男人看别人家的女人,所以自己要更加剽悍。循环反复,就是日子。她转头看见自己男人不见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文素清。猛的起身,看到文素清和花予微好好地坐着看戏,有些尴尬,假装小解,找了出去。
“谁在那?孙老二?”小孙主任媳妇儿看到稻田里趴着两个人,一动不动,其中一个像她男人。
她的胆子很大,慢慢走过去。突然其中一人爬起来,满脸泥,伸手一抹,露出面容。
“胡树根?”
胡树根看见小孙媳妇儿,又看了看趴在稻田里的小孙主任,他撒腿就跑。
小孙媳妇儿也反应过来:“杀人啦!”
叫的越大声,跑的越快。等全村人聚来时,胡树根已经没了影子。
胡树根杀了小孙主任,全村哗然。
“胡树根这么老实一个人,怎么会杀人?”
“老实人才最狠!”
“都是那个地主家的小姐!”
所有人都觉得胡树根一个老实人居然敢杀人,还是他们的组织头子小孙主任,太骇人,但又合理,因为他有一个地主家的小姐媳妇儿,地主阶级惯会谋杀农民阶级的。
胡树根跑了,他们得找人承担责任,这样一个重大罪名,便落到了一个瘦弱的女人身上。
花予微和文素清还是对这个时代的斗争看的不够深入。
“大家安静,听我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报警,赶紧找到胡树根,他现在是危险人物。”
一个高挑的男人站出来为大家指出了方向,混乱时出来指挥方向,最容易得到信任。大家认识这个男人,也是个知青,花予微更认识,叶斯之原来一直在她身边!
“注意,一旦有人看到或发现可疑线索,一定要快速上报。”叶斯之的指引,让事情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花予微没有感激,女人在这里说不上话,特别是她们这样有问题的女人。叶斯之站出来,也未必是想拨乱反正,他总有他自己的目的。
只一眼,她便知道,这个叶斯之是与她一起来到这里的。
“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
人群散去,她留下他。
“我不知道会到这里来。能到哪里去,我做不了主。”
“什么意思?”
“困在时间里,才能活下去。”
“一辈子都在这里?”
“在这里和在别处,没什么区别。”
总是云遮雾绕,花予微听够了!
虽然活在哪里确实没有区别,但这种被人操控的感觉她受够了。自己还做不了自己的主了?如此活着,倒不如死了去!
“你知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永远……”叶斯之像是看透了她,吃定了她,还跟定了她。
花予微没有理会,转头离开。她仔细思考现在的情况,原来的时空里叶斯之想可星死,但她已经救下可星,他就把她困在这里,如此才能活。为什么她与可星只能活一个?若真是如此,她倒是愿意活在这里,让可星好好生活下去。
既来之则安之,况且还有文素清在这里。
“胡树根不知道跑哪去了,文姐姐,他有什么靠得住的亲戚吗?”
花予微和文素清割草喂牛,不过今天的牛似乎没有胃口。
“没听说过。本以为可以一下把两个人都送走,没成想胡树根竟然跑了。”
“跑了也行,他不敢回来,你也不用再被他折磨了。”
文素清想起自己那些凄惨的日子,深深叹了一口气,是不用再被胡树根折磨了,其他人呢?这个时代,她这个身份,又闹出这样的丑闻,以后日子也未必好过,她们低估了这个时代。
“对了,今天解围的男知青是和你一起的吗?你们……我看你回来时好像不太开心。他欺负你了?”
花予微摇头:“没有。他……是个裁缝,帮我做过衣服。”
文素清握住花予微的手:“小花,经历了这件事之后,咱们更要相依为命了,你有事,一定要告诉我。”
花予微记忆中一向独来独往,要么也是她护着别人。文素清的手又软又暖,像个姐姐。
老黄牛卖力的咀嚼着,吃好了便回到草窝处卧下,觉得硌,又挪了挪地方,然后呼呼睡去。它已习惯女主人和个女住客,更重要的是,男主人的气味一直在它熟悉的地方,它非常心安。
夜深人静,牛棚里钻出来一个人,老黄牛并没有叫唤,因为是它的男主人。
胡树根没有跑远。
人在危险紧张的情况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家。他不敢藏在屋子里,他幸好藏在牛棚里,听到了文素清和花予微的秘密。果然地主阶级要不得,她们竟然合起伙来陷害他!
胡树根气极,若不是这个地主家的小姐,他也不会和小孙主任打架,更不会失手杀了他!如今成了杀人犯,连家也没了!
胡树根越想越气,在院子里翻找,找出一把镰刀,偷偷摸进屋去。
“阿叔?”阿生起夜,迷迷糊糊竟与胡树根面对面。
“嘘——”胡树根捂住阿生的嘴巴。
阿生清醒过来,拍拍胡树根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
胡树根对自己的侄子还是比较信任,放开了手:“阿生,你婶子睡了吗?”
阿生:“阿叔,你怎么回来了?他们都说你把小孙主任杀了,是真的吗?”
“别问那么多,你婶子呢?还有那个女知青呢?”
阿生看向里屋,又看到胡树根拿着镰刀:“阿叔,你要干什么?”
“阿生,你是我的亲侄子,自从你父母死了,就是我一直养你,这个世上就剩咱们叔侄俩了。我是被文素清这个女人害的,咱们这个家都被这个女人给毁了。你放心,等阿叔解决了这个女人,就带你一块离开这里。”
阿生懵住了,阿叔是他最亲的人,可是婶子是好人啊!
婶子是好人吗?阿叔说是婶子害了他,婶子是好人吗?阿生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问题,他不知该怎么办。
眼见阿叔拎着镰刀进了屋,他要杀了婶子,不行:“婶子,快跑!”
阿生一声响亮的叫喊,惊醒了住在厢房的花予微,她立马意识到危险,钻出被窝就往里屋跑去。
花予微到时,文素清摔倒在地上,浑身是血。镰刀太顿,能砍破皮,砍破肉还需更大的巧劲与力气。胡树根有力气,失了巧劲,只好一刀一刀硬砍。伤口不深,但一刀一刀让文素清没了反抗的气力。最后一刀砍下来时,文素清闭上了眼睛。
一声闷哼,又是一声响亮,是镰刀落地的声音。再来一声闷哼,花予微一只手牵制住胡树根,另一只手已经摸上了他的心脏。她不记得自己如何会的“取心”,人心太易变了,总让她有机会取之有道。
文素清和阿生眼睁睁看着花予微攥着血淋淋的心,吓了挪不开眼,挪不动脚,更不敢大喊大叫。
“阿生,知道白天说话的那个男知青住哪吗?”
阿生张着大大的嘴,深深咽下口水,木讷地点点头。
“去找他过来,实话实说。”
“那你怎么办?不能让人知道。”
花予微心中一暖,这小阿生倒是义气。
“他有办法帮咱们,快去。”
阿生穿着背心短裤什么也不顾地往外跑去。
文素清也还了神,忙去外屋地找来盆,打着颤地让花予微将心脏放进盆里。她一句话也没说,一句话也没问,打好水给花予微默默地洗手。直到看着躺在地上没了呼吸的胡树根,不得不开口:“他怎么办?”声音颤抖,连她自己都惊到。
花予微忍不住笑了:“害怕我吗?”
“有点。就这么把心掏出来,不像普通人。而且,也不合理。”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花予微有点苦笑,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知来处,不知归处。
“他……死了?”
“你想让他死……还是活?”
文素清一瞬间想了很多,一直被她保护的小花似乎可以左右普通人的生死,原本淡下去的恐惧又袭了上来。
“他已经死了,你能让他活?”
“有人能。”
叶斯之来的很快,阿生话没说完,他就知道出事了。
花予微故意的——这是他第一时间的想法。在看到花予微似笑非笑的神情时,他更加印证了这个想法。
花予微也知道叶斯之怎么想她,她就要他这么想,左右他不会让她死,左右他非要掌控她的人生。
叶斯之随身带着针线:“你们出去。”
“我们还没决定要不要他活,要他怎么活。”
叶斯之惊讶:“必须让他活,不然你们怎么办?”
“叶同志说的对,胡树根得活着,但能不能不让他说话?”文素清适应能力很强。
“胡树根得活着,并且自愿被文姐姐送到组织面前去认罪。”花予微要让时代站在文素清一边,她才能安安稳稳生存下去。
两个女人一个孩子站在院子里,无月可赏,漫天繁星,相顾无言。良久,阿生终于开口。
“我阿叔认罪之后还得死吧。”阿生只有五岁,已然看多了生死。
“嗯。”
“阿生对不起。”文素清对阿生有些愧疚,“婶子也是逼不得已。”
“他不是坏人。”阿生流下两行泪,哭阿叔,也哭自己,好像自己做了帮凶,“我对不起阿叔。”
“你也救了你婶子。”花予微也不知该怎么说,不该将一个五岁的孩童卷进来,“天地因缘,人各有命。你死我亡的时候只能自私一些了。对不起。”
“阿生,以后愿意和婶子一起生活吗?我会好好将你养大的。”文素清早已把阿生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阿生始终没有说话,他缓缓牵上文素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