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初期,新生政权急需人才来支撑,政府敞开大门,广招青年学生担任国家干部,省立二中初中刚毕业的匡云,“初生牛犊不怕虎”,只身闯入县委书记韩旭明的办公室。
韩旭明听了秘书的介绍,打量了一眼身边这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说:“你就是革命烈士匡政的儿子?”
匡云点了点头。
“你爷爷叫匡一明,抗日战争时期,在把集关牺牲的?”韩旭明又问了一句。
匡云又点了点头。
韩旭明说:“好!你找我,算找对了。快说,你想革命,还是要救济?”
匡云说:“救济问题我没想过,我现在最需要的是革命!”
“嗯,不愧是革命烈士的后代,觉悟就是高……”韩旭明点了点头,当即给小伙子写了一张纸条,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你就到文庙报到,参加政府主办的第一期师资培训班,然后去接管学校。”
“真的?”匡云睁大迷惑的双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旭明笑着说:“当然是真的,现在国家急需人才,像你这样根正苗红的知识分子,我们应该大胆重用。”
就这样年仅十六岁的匡云误打误撞,成了国家公职人员,湖口完全小学的一名教师。湖口属于四区管辖,区政府设在界首,区长苏黎明,原名苏力民,早几年白色恐怖,他拿了别人证件投奔解放区,后来随南下工作团一道到的茶陵,韩旭明亲自介绍他入党。他请求韩旭明帮自己改名,韩旭明说:“你是在黎明的时候投奔解放区的,就叫黎明吧。”
刚解放,湖口这边的山里还很乱,苏黎明从区政府带领一支武装工作队驻扎在墟上,配合黄皓的剿匪大队剿匪,墟上的祠堂里关了十几个与土匪有点瓜葛的人。
学校一共四个人,校长、总务和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四个人当中数匡云年龄最小,但人机灵,活泼,人见人爱。山上还闹土匪,人们不敢把孩子送到学校里来,整个学校才二十几个学生。
一天,苏黎明来到学校对校长说:“墟上关了十几个人,这些人虽然与山上的土匪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但究竟查不出什么罪行,我想请校长出面担保,把这些人放出来。”
“这个……”校长摇了摇头,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这是政府作的决定,出了问题我担着……你只是走个过场,在担保书上签个字就行。”苏黎明说。
校长还在犹豫,迟迟不肯接笔。
站在一边的匡云说:“旁人签行不?”
苏黎明说:“行!你签吧……你是烈士的后代,根正苗红,就是有问题也不会找到你头上!”
匡云接过笔,工工整整地在担保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那些被关押的人放出来后,听说是位年轻的老师担的保,都跑到学校谢恩,匡云很快成了墟上的名人。
苏黎明见学校学生少,干脆把这小子抽了出来,跟在自己身边,做自己的随身秘书,和武装工作队一起剿匪。
一天下午,工作队接到消息说有个土匪头目回家了。苏黎明连忙集合一个班的战士,趟过洣水河,直奔雾气重重的山村。匡云首次参加这样的行动,很是紧张,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往下滚,几乎是苏黎明拖着来到目的地。到达目的地后,战士们悄悄地散开,包围,一步步靠近,突然踹开大门冲进屋,高喊:“缴枪不杀!”屋子里空无一人。这土匪头滑得比泥鳅还快,回到家拿了点吃的就跑了。
回来的路上,战士一个个挤眉弄眼,瞅着匡云咯咯地笑。
“笑什么笑!”苏黎明横了大家一眼,“你们第一次打仗不怕?说说看,谁没怕过?”
大家立即止了笑。
苏黎明安慰匡云说:“其实,你今天还是表现不错!我第一次打仗比你还怕……”
“真的?”匡云说。
“是真的……”苏黎明陷入了深深地回忆之中,“那还是跟着南下工作队过黄河的时候,我们遇见了土匪,一大帮有好几百人,子弹在我们头上嗖嗖地飞,你猜怎么的……我真的是把头塞到了裤裆里……”
“哈哈哈——”战士们全都笑了起来。
苏黎明说:“怕死是人的天性……因此,我们才会珍惜生命……当然,死也要死得有价值……我们无数的先烈都是这样做的,我们也应该这样做!小匡,你是烈士的后代,又是知识分子,有很好的前程。丢掉书生气,胆子大一点,别前怕狼,后怕虎,瞻前顾后……今天晚上,你到我办公室来,我教你学打枪……”
“嗯。”匡云兴奋地点了点头。
晚上,匡云吃过晚饭,就来到苏黎明的办公室。苏黎明见匡云来了,连忙站起来,给他倒茶。匡云受宠若惊。
苏黎明说:“从明天起,你就搬过来,和我住,这样工作起来,方便些。”
“这样不太好吧……”匡云说。
“没什么不好,教育科那边我去说……”苏黎明抓住匡云的手,摸了摸,“你这模样,就像十年前的我……好好干,匪快剿完了,等我回界首区政府时,湖口浣溪就交给你管。”
“这个不行……我一个学生,才出校门,社会这么复杂,怕是不能胜任。”匡云摇了摇头。
“怎么不行?谁天生就会革命……你现在是嫩了点,锻炼锻炼就行了嘛。”苏黎明说着真的掏出腰间的手枪,搁在桌子上,“来,我来教你学打枪。”
匡云的心又开始怦怦直跳起来,下午区长说教他打枪,他以为是鼓励自己随口说,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苏黎明把手枪拆了,一个个部件告诉匡云,再装好,从腰带里取出一颗子弹压上膛,打开保险,指了指扳机说:“现在可以射击了……记住,瞄准时,目标,准星,眼睛,三点成一线,这个一说,你就懂……”
匡云望了一眼桌上摆着的手枪,心跳得更厉害了,仿佛那是盘成一圈吐出信子的毒蛇,手指一碰,瑟瑟发抖。
“别慌,来,接过枪……”苏黎明拿起交枪到匡云手上,“对窗外的大树,放一枪,只要开了第一枪,你就不怕了!”
匡云接过枪,手抖得更厉害,额头上冒虚汗,牙齿不住的打战。
“手指压着扳机,瞄准窗外的大树,准星,眼睛,树,三点成一线……开枪呀……”苏黎明焦急地喊了起来。
匡云瞄了一阵,垂下胳膊,摇了摇头说:“不行,还是把枪还给你吧……”
“没关系,我握着你的手,放一枪吧。”苏黎明说着,朝匡云身边走了过来。
“不,我怕……”匡云颤抖着将枪递给苏黎明。
苏黎明见枪口正指向自己的脑袋,连忙将头一偏,“啪”的一声,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枪掉在地上,两个人吓得面如土灰……
门外的岗哨跑了进来,问:“怎么会事?”
“没事,我在教小匡打枪。”苏黎明说。
岗哨走后,苏黎明拉起惊魂未定的匡云说:“没关系,是我操之过急,凡事得慢慢来,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记住,上了膛的枪,枪口千万不能对着人……今晚算万幸,要不,我就真的‘革命到底’了……”最后这句玩笑话,一下子把紧张的气氛缓解了,匡云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出了这件事之后,苏黎明不但没有责怪匡云,反而对他更好,什么事都和他商量,征求他的意见。匡云终于学会了打枪,可惜土匪很快就被剿灭了,他也就失去了实战锻炼的机会。匪首唐生源被处决时,苏黎明有意让匡云对着已经打死的尸首开了一枪,让了他练练胆子。唐生源人高马大,行刑时,坚决不跪,说:“我又不是犯人,没什么罪,为什么要跪下……过去,我们杀共产党的时候,也没让他们跪,还让他们喊口号……”行刑人员真的没让他跪,他站着,面对举枪的战士,大声地喊道,“来吧,开枪,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砰砰砰……”唐生源的胸脯连中数枪,身子居然不倒。验尸官走过去,轻轻一推,倒了,探了探鼻翼,说:“死了!”苏黎明连忙拉着匡云走过去,他自己先对着唐生源的脑袋开了一枪,再捉着匡云的手开了一枪,匡云这才举起枪闭着眼睛放了一枪。有了这一枪,他的胆子真的大起来了。匡云得到了锻炼,进步很快,接下来的“减租反霸”中,表现就相当出色。
湖口有两霸,一个是大地主刘世仁,年收租谷千多石,茶油几百桶,杉木条几千立方。他不知道自己的田产山林在哪里,全凭契约收租。除了田产外,刘世仁在湖口墟和县城还有大量的店铺,每年的收入也非常可观。俗话说:“饱暖思淫欲”,这家伙讨了两个老婆。大老婆住在墟上东头,小老婆住在墟的西边,大有皇帝派头,也有东宫西宫,但还不满足,还要霸占自己的堂弟之妻。为了达到长期霸占之目的,刘世仁居然买通师管所,抓了堂弟的壮丁。堂弟九死一生从战场逃了回来,一路要饭,可回到家里,妻离子散,自己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另一位叫徐坤,五十多岁的老中医。医术不错,尤其会医治妇科类的疑难杂症,但医德全无,常常借治病之际奸污四邻八乡的良家妇女,引起了很大的民愤。民间流传这样一个故事,说徐坤到一家财主家给老爷看病,见了这家的小姐一眼,就暗暗地在琢磨如何把这漂亮的小组搞到手,于是偷偷地藏了一把谷壳灰撒在小姐小解的便桶里。然后,对老爷说,小姐气色不对,恐内里有变。老爷请他给小姐瞧病。徐坤把了阵脉说,能不能带我到小姐的便桶边看看。当财主看到便桶上一层“黑虫”时,当场就吓傻了。徐坤说,小姐体内有“钩虫”,必须用细小的钩子一条条地全部钩出来,这得费上大半天的功夫,如果你们信任我的话,就把门反锁上,把小姐交给我好了。财主不知是计,连忙将妻子拉了出来,把门锁了。就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被奸污了,为了掩盖自己的恶行,徐坤一边淫乐一边唱起了即兴编的顺口溜:“钩一钩,怂一怂,钩掉大的,留下细的做种!”财主在门外听见了,大声喊了起来:“徐郎中,全部钩掉,我们给你付双份报酬的!”徐坤在屋里回答说:“既然老爷这样说,我就帮小姐再钩一回……”接下屋里没了声响,只听见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财主拉了妻子一把,说:“咱们别在这干等,炒几个菜,招待一下贺郎中吧,他这一阵肯定费了不少力气……”这故事有几分真实性估且不论,但徐坤随便走到哪个村总被一些长鼻涕的男孩拖着叫爸爸却是事实,偶尔也被那位胆大的媳妇敲一把竹杠,丢光了身上看病得来的佣金……
斗争会场选在墟上祠堂后背的稻田里,秋天里稻谷收割后,这里就成了天然牧场,平日里猪呀牛呀鸡鸭鹅全部在这里集会。这会儿区政府集中了附近好几个乡农民。会场上没有搭台子,匡云在踏得平平的稻田里用石灰画了两个圆圈,圆圈里分别写上刘世仁和徐坤的名字。当时还没有闹土改,斗争采取的是“和风细雨”与“说理”的方式。为了说动广大农民起来斗争,匡云走东家串西家,磨破了嘴皮,好不容易才说服刘世仁堂弟和被徐坤祸害过的山民们。刘世仁开始不以为然,可当他被匡云领进那个石灰画的小圆圈,面对成千上百嗷嗷叫怒不可谒的农民,昔日的威风一扫而光,眉额上冒出了豆大粒的虚汗。在匡云的一再鼓励下,刘世仁的堂弟冲到圈里揭露了他长期霸占自己的妻子,勾结师管所强行把自己抓去当炮灰的罪行,并狠狠地打了他两个耳光。会场一片喊打声,有仇的报仇,有冤的伸冤,倾刻间刘世仁被四围投来的石块硬土坯砸晕了。工作人员把刘世仁架走后,愤怒的山民又把怒火喷向徐坤。大伙奋不顾身地冲进那个石灰画的小圈,你一拳我一脚,不一会就把这个冠冕堂皇的郎中砸得血肉模糊……
首战告捷,苏黎明表扬了匡云,说:“你干得很不错,是块从政的料。记住,共产党永远代表人民的利益。我们背后有人民支撑,所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不久,苏黎明亲自介绍匡云入党,提拔他担任了湖口镇的副镇长。
土改开始了,刘世仁有上次的教训,整天惶恐不安,算计着怎样才能混过这一关,万般无奈,只好让自己的女儿去勾引工作队的一位排长。事情败露后,愤怒的农民将他剥得只剩一件单衣,跪在冰冷的雪水里,他的女儿也在一边“陪罪”。为了让他彻底交代清楚,农民们变换着花样,一会让他光着膝盖跪在碎石烂瓦片上;一会将一扇大门板盖在他身上,让两个人在他身上坐翘翘板……刘世仁哪里受得了,屎尿一下子出来了,脸成了猪肝色……死刑报告终于批下来了,刘世仁、徐坤和其他十几位地主豪绅一起绑赴洣江河沙洲上,陪斩的有刘世仁的大老婆、那位勾撘排长的女儿和镇上附近村庄的小地主、乡保长、国民党部队的连排长一级小军官……
临到行刑时,刘世仁突然高呼“共产党万岁”的口号,弄得行刑人员很尴尬。
“这家伙故意这样捣乱,其实他是极端仇视我们党,仇视新生的政权……”匡云向大家解释,然后亲自从行刑人员手里接过枪,一枪就把这个家伙“崩”了。
接着一排枪响,犯人们一个个倒下了,可有一个人没倒,身上也没有弹孔。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淫棍徐坤,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举枪的战士觉得不该把在战场上射向敌人的子弹,倾泻在救死扶伤的郎中身上,行刑官发出开枪射击的命令所有的战士扣动扳机时,他的手指没动……事有凑巧,也合该这家伙不死,当匡云从发愣的战士夺过枪抵着徐坤的后背心正要搂火时,县城方向跑来一匹快马,马上的人高喊:“枪下留人!”就这样徐坤捡了一条命。事隔多年,已经成为了省里某大医院著名妇科专家的徐坤,常常与自己的同僚们说起这段经历,后脑勺还直发凉……从刑场上捡了条性命的他,当天下午乘了快马来到县城,乘坐专车去了武汉,给一位中央首长的夫人看病。这位夫人得了严重的妇科病,私处里面生了蛆,生命到了垂危。徐坤凭着高超的医术硬是起死回生,救了这位首长夫人一命,也救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