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育院长见到蓝天香与李竹梅姑嫂,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蓝天月走后,她连续几个昼夜没有合眼,累得人瘦了一圈。她紧紧地抓住李竹梅的手,说:“请你立即去趟战区司令部,不能再拖了。日军的飞机,每天要来几次,这里又做过军营,目标大,几百学生,跑来跑去,很危险……要是真的哪天,伤了孩子,我们就成千古罪人了……”
“好,我马上去。”李竹梅点了点头。
事件很顺利。李竹梅找到薛岳的老婆方少文说明了此意。方少文当即拨通了她老公的电话。两个小时后,三辆三轮摩托车载着李竹梅和一个警卫班的战士,开进了保育院的大门。
院长兴奋得像个孩子,决定马上转移。她对站在一边的蓝天月说:“你去通知所有的教职员工,赶快到办公室开会!”
“好的!”蓝天月应声而去。
院里人进来了许多兵,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这会见通知开会,猜想一定是有什么重大任务,一时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院长扫了大家一眼,见都到齐了,开门见山地说:“同志们,老师们,大家都知道保育院在准备转移。现在一切准备就绪,目标湘东茶陵,请大家去班上布置,捆好背包,带好所有的生活用品,一个小时后,在操场上集合。”
“好。”大家应了声,分头去准备。
办公室里只剩下李竹梅一个人,院长这才记起这位特殊身份的客人辛辛苦苦来到这里几次,连一口茶水也没喝。
“你看我,真是的……你来这两次了,我连杯茶也没给你倒……”院长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她拿起杯子,用开水烫了一下,放上茶叶,可就在倒上茶水递到李竹梅手里的一瞬间,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脸上沁出了豆粒大的汗珠子。
“院长,你这是怎么啦?”李竹梅问。
“我的肚子突然痛得厉害……”院长摇晃了一下,支撑不住,跌倒在椅子上,昏了过去。
李竹梅大声了喊道:“天香、天月,过来一下,院长病倒了!”
两人赶快跑了过来。蓝天月在军营里呆过,受过一些救护训练,她按了按保育院长痛的部位,还翻开她的眼皮瞧了瞧说:“院长得的是急性阑尾炎,得立即送往医院动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
院长苏醒过来了,脸色惨白,额上的汗潮水般地往外涌。她咬紧牙关,摇了摇头:“不行,转移的事不能再拖了,在这里多待一天就有一天的危险……”
李竹梅说:“你看这样行不行,反正你一切都安排好了,大家按计划执行就是了——你留下来治病……你不是说,有些善后工作还没安排吗?你病好后,可以找政府和保育会,把这些事做好,把经费要到……至于转移的事,你就放心地交给天香和天月她们,她们会安全地把孩子们带到茶陵的!”
“对!你就放心地在这里治病,我们保证不出一点差错!”蓝天香、蓝天月异口同声地说。
院长说:“不过现在我还不能走,孩子们知道我病了,会不安的,弄不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恐慌……我再坚持一会,等同学们在操场上集合,我讲了话,大家上了船,我再去医院……”
“这样很危险……”蓝天月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竹梅对两位妹妹说:“你们俩分头去催一下老师们,要大家快一点。”
“哎。”两人立即跑了出去。
李竹梅打来一盆冷水,浸湿毛巾,帮院长擦掉脸上的汗水,又泡了杯热茶给她喝。院长的腹痛似乎缓解了些,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
外面操场上渐渐热闹起来,口哨声,脚步声,喊叫声,响成一片。突然间,所有的声音都静了下来,一时间,万籁俱寂,既而又化作潮水般的歌声:
我们离开了爸爸,
我们离开了妈妈,
我们失去了土地,
我们失掉了老家,
我们的大敌人就是日本帝国主义!
我们要打倒它,打倒它,
打倒它,才可以回到老家,
打倒它,才可以看见爸爸妈妈,
打倒它,才可以建立新中华!
院长站了起来,腹部的疼痛完全消失了,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来到操场上。同学们背着叠得方方正正的四方包,整整齐齐地站在队伍里,看见自己的院长来,唱得更起劲了,尤其是那些低年级的学生,一个个全都扯着嗓子在干吼。大家一边唱,一边晃动着脑袋,一会转过去,望着天,一会又看着前面的院长。
我们不依赖爸爸,
我们不依赖妈妈。
我们建设了新的家。
我们的好朋友来自日本军阀炮火的轰炸下。
我们要帮助他,
要帮助他,一齐来打回老家;
帮助他,一齐去看望爸爸妈妈。
帮助他,一齐来建设新中华!
保育院长刚走到队伍跟前,那曲《战时儿童保育院院歌》恰好唱完。孩子们一个个精神抖擞,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准备听院长训话。老师和员工也都站在旁边,带好了一切物品,准备出发。
“同学们!”大家听到口令,连忙唰地立正。
“稍息,”院长挥了下手,“日本鬼子天天来城里轰炸,据说最近几天,要出动几百架飞机,来这里大轰炸!我们得立即转移,到湘东山区茶陵去。同学们,我们今天的走只是暂时的,我们总有一天会回来的。那时,日本鬼子已经赶出了中国,这座美丽的城市,将没有战争,一片祥和,大人们可以安心地工作,孩子们可以安心地读书。可现在不行,我们得转移……我们今天的走,是为了将来更好地回来……同学们,大家在转移的时候,一定要听老师的话,不要乱跑,高年级的照顾低年级的,大朋友照顾小朋友,团结一心,顺利地安全地,到达茶陵!大家说,有没有信心?”
“有——”整个操场上大声地喊了起来。
院长咬了下嘴唇说:“出发!”
队伍井然有序地从操场出发,登上码头。
送走最后一位员工,保育院长终于撑不住了,砰地倒在地上。李竹梅赶紧叫来车,把她送到医院的手术室。手术后,操刀的医生摘下口罩长长地喘了口气说:“好险呀,再迟一步,肠胃穿孔了,人就没了……”
十五条木帆船,外加一条小行船,组成一只庞大的船队,在湘江中逆流而上,缓缓前行。人员太多,加上一些紧要的生活用品和教学用品必须运走,显得非常拥挤。保育院的孩子,除了少数难童年龄特别小以外,一般在五六岁至十二三岁之间,相当于现在幼儿园的大班和小学一到六年级这个年龄段。全院师生一起300多人,共分八个班,除蓝天香、蓝天月、警卫班班长、老板娘和一个年纪大的保育员带着几个年龄小的难童,坐在小行船上;其余按班级安排在木帆船上。每只船一名老师或保育员。战区司令部派来的战士则分派到班上,每个班一人,负责安全保卫。行进的顺序是,生火做饭的事务船走在最前,接着是中年级的船,低年级走在中年级后背,高年级排在最后。蓝天香蓝天月姐妹俩坐在小行船上,前后穿梭,负责指挥调度。
船队刚离开长沙不久,天就黑了。这一段水势平稳,蓝天香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连夜赶路,不停下来宿营。孩子们肩靠着肩,背顶着背,望着渐渐远去的街灯,轻轻地哼着歌:“我的家在那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哼着哼着,眼皮一磕,进入了梦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大家看着一轮红日从对岸的山峰上爬了出来,兴奋得很,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麻雀。
蓝天月也很兴奋,她很长时间没看见日出了。
“嗒嘀嘀——”清脆的号音在山湾的水面悠扬地荡了几荡,碰到对面的崖壁,又反弹过来,摔在霞光普照的沙滩上。
同学们喊着,叫着,从船上走了下来,在沙滩上站好了,一边做操,一边唱起了《朝会歌》:
先生早,同学早,
大家相见乐陶陶。
须记起,前方将士浴血在战壕;
昨夜今朝歼敌多多少!
未来主人责任真非小,
及时努力,及时努力,
莫负今朝!
做完操,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走到停在前面的事务船,去领取早餐。秩序井然,一点不像逃亡中的难童,倒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早饭过后,休息了半个小时,又响起了“嘀嘟嘟”的集合号。大家迅速排好队,在老师和保育员的搀扶下,跨上了木帆船。
蓝天月问了一下负责清点好人数的老宋:“宋老师,到齐吧?”
老宋说:“到齐了!”
蓝天香点了点头说:“开船吧。”
船起航了,十六条船儿,像一条巨大的长龙,缓缓地向上游移动。江风习习,阳光灿烂,两岸翠绿的山峰,如徐徐展开的画卷,赏心悦目,令人叹为观止。两个美术老师要自己船上的小朋友,拿出了画笔,就地取材教他们写生。
蓝天香让船老板把那条行船靠在大帆船边上,将两条船捆绑在一起,这样既安全,又省力。大帆船上的带班老师听说了蓝天香不平凡的经历,就带头起哄要她给大家讲故事。
“好吧。”蓝天香咧开嘴笑了,“那我就给你们讲个岳飞抗金的故事。”
“好!”孩子们兴奋地喊了起来。
“岳飞小时候是个非常懂事听话的孩子,学习很用功,还经常帮母亲做家务……”
蓝天香开始讲了起来,孩子们一个个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岳飞是个孝子,他的母亲也很疼爱他。可当时处在乱世,大片国土被金占了,就连皇帝也被掳走了。为了立下救国救民的大志向,岳飞让母亲在自己的背上刺上了‘精忠报国’四个字。长大后,他组建了岳家军,从襄阳出发,一路北上,所向披靡,杀得金兵片甲不留。可就在他快要收复故都汴京,占领金国的老巢时,南宋儿皇帝宋高宗听信奸臣秦桧的谗言,连发十二道金牌,将他召回……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处死了……”讲到这里,蓝天香的嗓音涩涩的,眼眶湿润了。
孩子们纷纷嚷了起来:“秦桧真坏!”几位年龄稍微大一点的男生喊道:“长大了,我们也要当岳飞,把日本鬼子从我们国土上赶出去!”
“对,我们都要当岳飞!”蓝天香挥了挥手,要大家坐着,别动,以免出现危险,然后说,“大家有这样的志向,很好……不过,现在我们还小,我们得保护好自己,长好身体,多学知识,长大才能更好地报效国家!”
“嗯!”孩子们点了点头,乖乖地坐在船上,一动不动。
宽阔的湘江,像慈爱的母亲,举着双手,托着这些经历过战火洗礼的难童,一村一镇,一个码头一个码头,往前送。
出发后的第五个中午,船队到达湘潭,刚进入码头,空中就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赶快离开码头,把船划到那边的柳树林!”蓝天香大声地喊着。
船队赶快离岸,往上游的树林划过去。警卫班的战士和保育院的男职工纷纷跳下水,拉起纤绳往树林里跑。刚离开码头二三十米,一群日本飞机就冲了过来。
“轰——”一排炸弹扔下来,码头上一片火海。
船队弯进柳树林,孩子们屏声息气,眼睛透过树梢,望着刚刚离开的码头。
飞机还在那盘旋,又是扔炸弹,又是扫机关枪,半边湘江河都被血染红了。
半个小时后,飞机走了,大家纷纷从林子里钻出来,看着那些被炸成碎片的船只和一堆堆的尸体,不住地摇了摇头。如果当时不及时撤离,后果真不堪设想。由于受了惊吓,蓝天香决定在树林里休息半天,让后勤船的伙夫上岸,采购点蔬菜,吃了晚饭后,再赶夜路。这样可以躲过日军的飞机。
船队又走了两天,过了衡山,从湘江转到了洣江河。
“同学们,我们终于从战火中逃了出来!”蓝天香兴奋地对大家说,“我们已经行进在洣水河里,茶陵就是洣水边上的一个小县城。过了前边,就是衡东,过了衡东就是攸县,我们就到家啦!”
大家听说已经到了洣水河,一个个高兴地站了起来。
突然,船剧烈地晃动起来。起风了,层层叠叠的波浪推着拥着,轰的一声撞碎在旁边的崖壁上,水雾溅了孩子们一头一脸。
“大家赶快坐好,千万别动!”蓝天香大声地喊着。
风越括越猛,大块大块的波浪直接摔到船舱,船开始颠簸倾斜。蓝天香和船老板坐的小行船,还与孩子们坐的一只木帆船捆绑在一起。由于突然起风,生了病躺在行船里的船老板没及时落下风帆,扯风帆的绳索被狂风刮断了两根,大船失去了平衡,扯动着小行船,高一下低一下地荡来荡去。
“啊……船要沉了……”孩子们惊慌失措,闭了眼,大声地喊叫。
行船上的老板娘,抽出一把菜刀,“梆梆”地砍那根绑住两只船的绳索。
蓝天香冲过去,抓住她手里的菜刀说:“你要干什么?”
“我的全部家当都在这条行船上……这船翻了,我们一家就得要饭!”老板娘说。
蓝天香说:“你是想砍断这根绳,保住这只船?”
老板娘点了点头。
“可那只船呢?”蓝天香问。
“……”老板娘看了蓝天香一眼,不知如何回答。
“不行!”蓝天香狠狠地盯了老板娘一眼,“这可是几十条生命呀,要是你的儿女在那条船上,你也把这绳子砍断……赶快想其他办法吧,要不就一起死!”
老板娘被蓝天香的凛然正气镇住了,抓住绳索跳上大帆船,挥刀砍断了半边悬着的风帆。也就在这时,一个黑影飞上了大帆船,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正发着高烧,一直躺在行船上的船老板,只见他“嗨——”的一声,飞起一脚,踹断桅杆,舵一打,船顺了过去,稳住了。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庆幸再一次从鬼门关上闯了过来。
风一过,洒下几滴豆大粒的雨珠子,又是艳阳高照的好天。
船队重新排好被打乱的次序,扯起风帆向前飘去。
保育院的孩子们在船上待了十八天,才赶到目的地——茶陵县云阳山脚下的蓝豹岭。一路风餐露宿,受河风的侵袭,加上身上盖的又是伤病员带血的被子,孩子们全病倒了……七十多人得了麻疹,一百多人得了痢疾,少数几个得了夜盲症和砂眼,其余的不是脚被鞋子磨烂,流着脓血,就是得了疥疮、瘌痢头等皮肤病。
蓝天香心急如焚,一面发动保育院的教职员工,用土法治疗。一面派蓝天月到县城,去搬救兵。她利用自己绿鹰寨女寨主和蓝家小姐的双重身份,请来了几十个山民一起帮工。大家在她的统一指挥下,砍了山上的楠竹,把山腰的溪水引了下来。一齐动手,挖土灶,砌池子,烧了一锅又一锅的滚开水,把所有的衣物被褥,全都用开水煮沸。再找了些中草药,烧开后,给孩子们洗澡。
洗澡时,颇为壮观。每次几十个孩子,排着队站在竹子做成的土龙头下。那些土龙头全是碗口粗的竹子,打通了中间的竹节,搭成一排排由高到低的竹架,竹架直通屋外土灶边的大木桶。孩子们剥了衣物扔在一边的开水锅里,排着队赤条条地走进浴室,站在土龙头下面。外面的职工将调好温的水,一勺勺灌进木桶,热水顺着竹管钻的小孔喷洒出来,一团团热气翻滚着。孩子们一边洗澡,一边撩起水打水仗,喊声叫声,把屋顶都掀了起来,比过年还热闹。
蓝天月来到保安团,找到独臂神紧急求援。独臂神当即带她到县政府找到县长谭仲云。
谭仲云说:“长沙市立第一医院刚刚迁到茶陵,还没地方办公。我帮你打个电话,让他们派几名医生,把孩子们的病控制住。”
“那就太谢谢你了!”蓝天月兴奋地点了点头。
独臂神说:“电话就不用打了,你写个字条,我和天月亲自去一趟。”
“好吧!”谭仲云点了下头,撕了张纸,写了几句话,交给蓝天月。
长沙市立第一医院的院长也是茶陵人,早就想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做点什么,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长沙战火连绵,他就和同僚们商量,把医院迁到了茶陵,可来了好几天了,一直没找到适合办院地点。医疗器械和药品还堆放在旅馆里。见县保安团团长带了个漂亮的妞来相求,又有县长的字条,就爽快地答应了,当天就派了一个医疗小组,跟着蓝天月,来到了蓝豹岭……
一个月后,病魔终于被赶跑,孩子们又都成了活泼乱跳的小天使。保育院全校师生欢聚一堂,庆祝顺利搬迁战胜病魔两大胜利。原来的院长病好后另外分配了任务,迁到茶陵的保育院就由蓝天月担任院长,蓝天香为副院长,姐妹俩双双挑起了保护、照顾、培养军烈属子弟和难童的重任。
保育院老师大多数来自岳麓山下的大专院校的学生,有的则是长沙教会中学的高级教师。日军进攻湘北时,省政府把岳阳临湘收养的三百多名军政人员的子女送到了长沙。与此同时,广东两位年轻学生也带来了几十名难童。于是合在一起,成立了湖南第二保育院。这些孩子年龄相差很大,最大的十五六岁,最小的才几个月,还是怀里抱的婴儿。受教育的程度也参差不齐,三四百孩子,高小六年级的一人,五年级的十九人,文盲两百多人,其余为小学一到四年级学生。在长沙天天逃难,躲避飞机的轰炸与扫射,基本上没上什么课。来到茶陵,在蓝豹岭安顿下来后,教学秩序才走上正轨。迁移来的路上收留了一些孩子,加之地方与政府送来学生,保育院的规模比在长沙时,几乎扩大了一倍,相当于一座正规的完全小学,再加一所幼儿园。在茶陵安定下来后,重新编排了班级,调整了工作。蓝天月主管小学部的教学工作,蓝天香主管后勤。蓝天月和老师们商量,将两百多个一字不识的孩子,按年龄编班,规定每天的识字任务。十岁以下的每天识字十个,超过十岁的每递增一岁每天增加十个字。要求三个月扫除文盲,三年全校学生达到高小文化程度。为了完成这一任务,将二十个高年级学生,分成十个学习小组,让他们分别下到低年级班上去,充当小老师,指导那些文盲孩子识字。这样一来,即减少了老师的工作量,又锻炼了孩子的能力。这些小老师,兢兢业业,很有耐心,也很投入,看着那些不识字的孩子在自己的帮助下,一天天进步,很有成就感。后勤管理也井井有条,蓝天香亲自带领师生和高年级的学生,开荒种菜,把攒下来的钱,给孩子们添置衣服,改善伙食。她向事务和厨房炒菜的师傅,做出硬性规定,除早餐吃面食外,中午晚餐必须保证一荤一素两个菜。
“嗒嘀嘀嘀——嗒嘀——”清晨,一轮红日映照在洣水河,起床号吹响了。
同学们迅速从宿舍里跑了出来,在江边那棵古樟下,排好队,唱起了院歌,开始了一天的早会。
我们离开了爸爸,
我们离开了妈妈,
我们失去了土地,
我们失去了老家……
“同学们,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我们为什么被送到了保育院……”蓝天月走到队伍跟前,开始演讲,“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我们的家乡,使我们流离失所。是的,不错,‘我们离开了爸爸,我们离开了妈妈,我们失去了土地,我们失去了老家……’但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中国的抗战终究会取得胜利!我们要树雄心,立大志,强身健体,努力学习!一切为了祖国,一切为了抗战!同学们,保育院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对你们要求很严格,也很残酷。因为我们处在战乱时期,我们已经从长沙迁到了茶陵,说不定哪天,战火烧到这里,我们又得迁走。如果没有铁的严格纪律,我们就有可能被日本鬼子屠杀!我们每次集合都要做到快、齐、静,集合后,队伍整齐,鸦雀无声……寝室里的被子要叠得整整齐齐,洗脸毛巾要摆成一条线,鞋子一条线,牙刷牙膏插在八缸里,一律向门口方向倾斜。我们不仅要搞好学习,还要参加劳动,要学习养猪、种菜、种藕、缝纫、打草鞋。我们还要参加跑步、野营、拉练、爬山、救护等特殊训练,还要组织歌咏比赛、演出等活动。一句话,我们不是普通的难童,我们是战时儿童保育院的学生,是祖国的未来,人民的希望!我们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好好学习,努力向上!大家说,有没信心?”
“有——”同学们大声地喊道。
站在一边的教职员工,也一个个神采飞扬,精神抖擞,充满着自豪感。
早会结束后,大家又排着队来到食堂。
蓝天香和厨师们早已分发好早餐,每个人两个大菜包子,一小碗稀饭。
同学们八人一桌,围着站好,眼睛盯着盘子里的包子,谁也没伸手拿。
蓝天香向手拿口哨的体育老师使了眼色,意思是可以开始了。
“瞿——”哨声一响,随着一声“开动”,几百只小手,一齐伸向眼前的盆子,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塞。
五分钟后,哨声再次响起,盆子里的包子席卷一空,小碗里的粥也被舔得一干二净。孩子们迈着整齐的步子,回到了操场上。
上午是劳动锻炼课,学校正在建大礼堂,需要大量木材。体育老师带了五六年级的十几个男生,跟着黄龙坳村长黄树义到近百里的酃县放排运木料。那些男生雄赳赳气昂昂从大家面前跨过,大家一个翘然起敬。留下来的人,一二年级在工地上搬运砖块,三四年级到县城运煤和米谷。同学们在老师的组织下,采用接力赛流水作业的方式,用桶装煤,脸盆端米,一站一站地往下传。女孩子和体质弱的在近处,年级大个子高的在远处,身强力壮的男生直接去县城。就这样,从洣水河岸边一直到县城大路口,每隔五十米,就站着一个手拿提桶或端着脸盆的小学生。孩子们一个个眉额上冒着热气,小脸蛋憋得通红,往往是刚把手中东西交到下一站同学的手里,就拿着空桶脸盆转身往上一站跑,硬是肩扛手提,把需要几辆大马车才能运完的物资,顺利运回了保育院。
下午,同学们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为了表彰孩子们,勤劳勇敢和团结合作的集体主义精神,蓝天香从节约的伙食尾子里,拿出部分钱,在附近农民手里买了些花生、红薯片、大红枣犒劳大家。蓝天月和几位音乐老师商量,晚上搞一台晚会。
夜幕降临,星星一颗一颗地从天幕上蹦了出来,操场悬挂起几盏大汽灯。同学们带着凳子,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来到晚会两现场,大家按规定的位置坐好。
晚会开始了,首先是全院师生的大合唱《战时儿童保育院院歌》。
蓝天月站在用几张座位拼起来的舞台上打拍子。歌声一停,她大声问:“同学们,是谁迫使你们离开家乡?”
同学们大声回答:“日本鬼子!”
“是谁屠杀了父老乡亲,残害了我们的姐妹?”蓝天月又问。
“日本鬼子!”现场上的乡亲和随班老师也跟着学生一起喊了起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蓝天月说。
大家齐声地喊了起来:“消灭它!消灭它!敌人从哪里进攻,我们就要它从哪里灭亡!”
“说得对!敌人从哪里进攻,我们就要它从哪里灭亡!”蓝天月挥了下手,开始表演节目。
节目很丰富,有合唱、独唱、表演唱、舞蹈和小话剧。其中最受欢迎的有《义勇军进行曲》《小小画家》《不要皱着眉头》《逃出牢笼》《小小航空队员》《寒衣曲》。《逃出牢笼》是一出独幕话剧。剧中讲述一群流浪儿童被日军关押,一名儿童用真情打动负责看守的狱卒。狱卒想方设法帮这群孩子逃出虎口,最后自己开枪自杀。剧情很感人,就连那些在场外观看的乡亲都流下了眼泪。接下后,走上舞台的是些五六岁的小演员,他们演唱的歌曲是《不要皱着眉头》。这些小家伙很机灵,只见他们一会儿指指自己,一会儿指指同伴,大声地吼道:
不要皱着眉头争,
大众的歌手!
台下也跟着唱了起来:“不要皱着眉头争,大众的歌手!”一阵大笑。
女孩子们上场了,她们用树枝花草把自己装扮得天仙一般。
演出前,蓝天月把自己的一套白布衣裤裁了,剪成燕子、喜鹊等形状,给女孩子们穿上,再用镂空的黑蜡纸、金箔纸作花边,粘贴在衣襟袖口膝盖等部位,配上红花绿叶金纸屑作为头饰、耳环,闪闪发光,鲜艳夺目。一出场,就引来了雷鸣般的掌声。
正当演出高潮之时,负责保卫的体育老师跑来悄悄报告,说云阳山最近来了一伙逃兵,占山为王,得知了保育院运回了一批粮食,准备晚上来抢劫。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蓝天月当即把几个骨干教师,叫到一起,商量对策。
蓝天香说:“土匪手里有枪,他们如果真的来的话,肯定会伤人……”
老师们说:“那我们赶快打电话,向政府求援,让他们派保安团来保护大家!”
“现在太晚了,恐怕来不及……”蓝天月摇了摇头。
蓝天香说:“我倒是有个办法?”
大伙忙问:“什么办法?”
蓝天香说:“这里离黄龙坳不远,那里有支地方武装,我去一趟,要他们派几个人来应付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蓝天月不解地问。
蓝天香将几年前红军内部肃反,杀“AB团”“改组派”,黄牯蒙冤,他儿子黄皓反水回村组织农民自卫军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
蓝天月听了,半晌没作声。
“别犹豫了,再没法子了……”蓝天香说,“我走之后,晚会继续举行。切记!这事只能告诉老师,千万别告诉孩子们,以免引起恐慌……现在大家坐得这么挤,就是土匪不来,踩也会踩死不少人!”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蓝天月点了点头。
蓝天香走后,蓝天月吩咐大家再点两盏汽灯,把操场照得雪亮,把排在周围保卫巡逻的男教师全都撤回到操场上,索性唱起了“空城计”。
孩子们一点不知道近在咫尺的危险,节目一个比一个精彩。
蓝天月心底一直在打鼓,她不知道,黄皓到底变成了什么人,他会不会出手相救。更担心,黄龙坳的人来之前,土匪闯过来。为了以防万一,她剪掉了多年的长发,换上女学生的校服,把自己打扮成女学生。
老师们见蓝天月这身打扮,说:“你这是怎么啦?”
蓝天月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如果土匪真的闯来,我就以学生的身份,跟他们谈判,他们曾经是军人,也该有良心吧?”
晚会持续到深夜,后来节目演完了,蓝天月就要老师们组织学生拉歌,背诵课文,直到黄皓带着自卫队赶来,大家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