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日头刚爬上树梢,宋安宇就背着书袋出了门。
他没直接去学堂,而是先拐去了留香居,让人留了个二楼最清净的雅间,又要了几样楚枫平日里爱吃的点心。
这才让人去楚府那边递个话,说是有一道算学上的难题实在解不开,想请楚世子帮忙参详参详。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楚枫来了。
才几日不见,那个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眼底一片乌青,身上的锦袍虽还算整齐,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精气神,连走路都有些拖沓。
“安宇,什么题把你给难住了?”楚枫一进门,勉强挤出一丝笑,“连你那个脑子都转不过来?”
宋安宇没急着说话,他起身把门关严实了,又亲手给倒了一杯热茶。
“哪有什么题。”宋安宇坐回他对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是为了解你的难题。”
楚枫端茶的手一顿,苦笑一声,放下杯子:“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是不是…七殿下去找你了?”
“是啊,他可担心你了,”宋安宇把一碟子刚出炉的奶酥推过去,“楚兄,咱们是不是朋友?要是朋友,你就别把事儿憋在心里,你楚家若是真出了事,咱们大家伙凑一块,总比你一个人扛着强。”
楚枫看着那碟冒着热气的点心,沉默了许久,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卸了力气一般瘫在椅子上。
“安宇,我家…怕是要遭大难了。”
他声音有些哑,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前几日兵部武选清吏司的考评下来了,我爹…得了个中下。”
宋安宇眉头一皱:“怎么可能?永宁侯驻守京营,无论练兵还是资历,那都是数一数二的,怎么会是中下?”
“是啊,怎么可能。”楚枫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可那考评文书上白纸黑字写着,说我爹治军无方,治家不严,甚至还有御史跟着参了一本,说楚家豪奴仗势欺人当街行凶,打伤了良民。”
“打伤良民?”宋安宇抓住了重点,“确有其事?”
“是有这么回事,但根本不是那御史说的那样!”楚枫气愤的一锤桌子,“那天是我家采买的管事在街上走,被几个混混故意撞翻了车,那几人上来就动手,管事为了护着车上的东西才推搡了几下,谁知那几人往地上一躺就开始嚎,说是骨头断了。”
说到这,楚枫眼圈有些发红:“就因为这点破事,皇上申饬了我爹,不仅罚了半年的俸禄,最要命的是京营马上要空出来一个副将的实缺,我爹原本最有希望,如今背了个中下的考评,这位置怕是悬了。”
宋安宇听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脑子里也在飞快的转着。
“楚兄,这事儿透着不对劲。”他冷静分析着,“考评的时间,御史的参奏,还有碰瓷的混混,这一环扣一环的,太巧了,这分明是有人做局,要断了侯爷的路。”
楚枫点头:“我也怀疑是有人陷害,可那几个混混一口咬定是我家管事打人,伤也是真的,那御史又咬得死紧,我们现在是有苦说不出。”
“别急。”宋安宇眼神沉稳,“这事儿交给我,我们宋家虽然官小,但在市井里查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比你们侯府方便。”
送走了楚枫,宋安宇也没心思上学了,跟夫子告了个假,一溜烟跑回了家。
宋家堂屋里,一家人听完宋安宇的复述,脸色都有些凝重。
“兵部…”宋瑞峰背着手在屋里踱步,“我记得上朝时,有大人说到兵部最近人员变动频繁,而那个负责考评的李员外郎,在告假前似乎经手过这一批的文书,此人平日里与靖王府走动颇近。”
苏明华正在给一件衣服锁边,闻言放下针线:“若是牵扯到靖王,那这事儿就不单单是针对楚家了,楚家与七皇子交好,又与咱们走得近,他们这是想剪除异己,杀鸡儆猴呢。”
“这帮人太坏了!”赵氏在一旁听得直拍大腿,“那是保家卫国的将军,不看功劳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不是让人寒心吗?”
“既然知道了是谁在搞鬼,那咱们就不能坐视不理。”宋瑞峰停下脚步。
他看向宋安宇:“安宇,你去把柳先生请来,下午我去一趟翰林院找找同年,看能不能把那纵仆行凶案的卷宗副本给调出来,只要是做局,就一定有破绽。”
……
傍晚时分,宋瑞峰带着一卷抄录的卷宗回到了家。
书房里,灯火通明。
柳文渊手里拿着那卷宗,借着烛光看得仔细,一边看一边摸着小胡子,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啧啧,这案子做得,看似严丝合缝,实则全是漏洞。”
宋安宇凑过去:“柳先生,您看出什么了?”
柳文渊指着卷宗上的一行字:“你看这里,这几个被打伤的良民,口供里说自己是外地来的行商,在京城做点小买卖,可验伤记录上却写着,这几人虎口有厚茧,小臂肌肉紧实,这哪里是行商,分明是练家子啊!”
他放下卷宗,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铜钱,在桌上随意一撒,神神叨叨的算了一卦。
“这卦象显示,这几人身后有金气,且带着几分镖局的煞气。”
宋安宇眼睛一亮:“镖局?您是说他们是镖师?”
“八九不离十。”柳文渊嘿嘿一笑,“我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有些门道还是清楚的,京城里有一家威猛镖局,名声虽不显,但私底下的生意做得杂,这几人的名字我瞧着眼熟,像是威猛镖局养的打手。”
“这就对上了!”宋瑞峰一拍桌子,“我听周兄说过,这个威猛镖局,和金满堂当铺有过大笔的资金往来,而金满堂,是靖王的钱袋子。”
苏明华此时端着几碗甜汤走进来:“我这边也有消息,我托永嘉郡主在圈子里打听了一下,那个参劾楚侯爷的御史,以前是柳尚书的学生,还是柳尚书一手提拔上来的。”
“柳尚书…”宋安宇冷哼一声,“又是这只老狐狸,看来这次是柳家和靖王联手,想要把楚家往死里整。”
既然摸清了底细,反击的计划也就有了眉目。
“咱们不能直接冲上去硬刚。”宋瑞峰沉吟道,“得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接下来的几日,宋家一边暗中帮楚家收集证据,一边也没落下自己的生意。
波斯使团的贸易正式启动,宋家的大院里,每天都有马车进进出出。
宋安沐带着几个丫鬟,把仓库里所有的白糖和冰糖都清点了一遍,又从霓裳阁调来了所有的羊毛织物存货。
“这些还不够。”宋安沐看着单子,有些发愁,“波斯人要的量实在是太大,咱们还是得抓紧生产。”
好在阿尔丹是个爽快人,他看着那一箱箱品质上乘的货物,大手一挥,让人把一箱箱的金银和宝石抬进了宋家。
“宋小姐,这些只是第一批。”阿尔丹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冰糖放进嘴里,满脸享受,“只要你们的货好,钱不是问题,我还给你们带来了一些西域特有的香料种子,或许你们会有兴趣。”
随着这一大笔资金的注入,宋家原本还紧巴巴的钱袋子瞬间鼓了起来,之前买地造成的资金压力一扫而空。
赵氏看着账房里堆积的银两,松了口气:“有了这笔钱,咱们不仅能扩大作坊,还能多囤些粮食和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田庄那边,也是喜讯连连,宋青阳这两天几乎是住在了地里,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跑到那块最偏僻的水田去查看。
“三弟!三弟你快来看!”
这天一大早,宋金秋的大嗓门就在田埂上响了起来。
宋青阳正在记录数据,闻声抬头,只见宋金秋手里捧着一束稻穗,跑得满脚是泥。
“你看这占城稻!”宋金秋激动得把稻穗怼到宋青阳眼前,“这才几天啊?就已经开始抽穗了!而且这穗子,比咱们本地的稻子要长出一大截,分蘖也多,这一株顶得上咱们那边的两株!”
宋青阳接过稻穗,仔细数了数上面的谷粒,手微微颤抖:“确实…这长势太惊人了,而且你看这杆子,又粗又壮,根本不怕风吹倒伏。”
他从怀里掏出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小本子,郑重其事写下一行字:占城稻,耐旱早熟,产量预估可达双倍。
宋青阳看着这片绿油油的稻田,眼里满是希冀。
夜里,宋家姐弟进入空间。
随着占城稻的顺利生长,加上帮助楚家查案算是行善积德,空间的积分又往上涨了一截。
墨玉依旧懒洋洋趴在灵泉井边,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
“哟,看来最近好事不少啊。”墨玉瞥了两人一眼,“积分够换那个东西了。”
宋安宇直奔商城界面,熟练的翻到之前看中的那一页。
那是一本名为“初级心理暗示与微表情解析”的书,但在商城里,它的名字被本土化成了“摄魂迷心术原理”。
“这名字听着跟邪术似的。”宋安沐忍不住吐槽。
“管它名字叫什么,好用就行。”宋安宇毫不犹豫的点击了兑换。
看着手里的古籍,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有了这个,再去审那几个“受伤”的镖师,我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兑换完书,两人又在空间里忙活了一通,把成熟的草药收割下来,又种下一批新的宁神花。
然而,京城的风波并未完全平息。
杏林堂。
苏老头正在给一个病人诊脉。
这病人看着面熟,是他前几日在街上遇到的一个酒鬼。
“大夫,我这头疼得厉害,心里也慌得不行,就像是有猫爪子在挠似的。”
酒鬼哆哆嗦嗦的说:“我以前不这样的,就是最近喝了那家新开的醉仙楼的特供酒,才变成这样。”
苏老头眉头紧锁,仔细查看了他的瞳孔和舌苔。
“三罐,你过来看看。”苏老头招呼正在抓药的陈三罐。
陈三罐跑过去,凑近闻了闻酒鬼身上的味道,他脸色一变:“这味道…跟之前的那个提神茶里的味道有点像,但又有些不同,似乎更烈一些。”
“看来他们是换了法子了。”苏老头低声道,“茶铺被咱们盯上了,他们就把毒下到了酒里,这醉仙楼,怕也是有问题。”
送走病人后,苏老头立刻让陈三罐去把这事儿告诉宋瑞峰。
两日后,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宋安宇带着乔装打扮的柳文渊,还有身手矫健的阿彪,悄悄来到了城南的一处破旧民宅外。
这里是那几个“受伤”镖师的临时落脚点。
“确定在里面?”宋安宇压低声音问。
阿彪点头:“一直盯着呢,除了送饭的,没人出来过。”
“好。”宋安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那是陈三罐特制的迷烟,“先把人放倒,咱们进去好好“聊聊”。”
一刻钟后,民宅内。
三个壮汉被五花大绑的扔在地上,嘴里塞着破布,眼神惊恐的看着面前这个只有几岁大的孩子。
宋安宇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他们面前,手里把玩着那本摄魂迷心术原理书,脸上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几位叔叔,咱们来玩个游戏吧。”
他声音轻柔,眼神却格外深邃,仿佛能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柳文渊在一旁配合,手里摇着铜钱,嘴里念叨着一些让人听不懂却又觉得心慌的咒语,营造出一种诡异的氛围。
“看着我的眼睛…”宋安宇盯着领头的那个大汉,运用刚学到的心理暗示技巧,“你现在很累很困,你其实并没有受伤,你只是收了钱…是收了谁的钱呢?”
大汉的眼神开始涣散,他的额头上冒出冷汗,心理防线在一点点崩塌。
“收了…金满堂…掌柜的钱…”
“他让你做什么?”
“让我在街上…撞永宁侯府的车…装伤…闹大…”
宋安宇满意的点点头,示意阿彪在旁边记录下来。
“那你们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自己人打的…为了逼真…”
拿到了口供,柳文渊又从那大汉的贴身衣物里搜出了一张还没来得及销毁的银票,上面赫然盖着金满堂的私印。
“铁证如山。”柳文渊晃了晃银票,“这下看那个御史还有什么话好说。”
当晚,宋瑞峰就拿着这一叠厚厚的证据,连夜去了周正的府上。
周正看着那些口供和银票,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好!有了这些,明日早朝,我们就能联合几位正直的御史,参那个胡说八道的家伙一本!还要把金满堂这颗毒瘤给挖出来!”
“不仅如此。”宋瑞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既然他们喜欢用舆论来压人,咱们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宋兄的意思是?”
“明日,让说书的在茶楼里讲讲忠良蒙冤,奸佞当道的故事,不用指名道姓,但要让老百姓都知道,有人在陷害咱们的保家卫国的将军。”
次日,京城的几大茶楼里,说书先生醒木一拍,讲起了一段段扣人心弦的故事,听得茶客们义愤填膺。
而朝堂之上,一场风暴也正在酝酿之中。
楚府内。
楚枫看着宋安宇送来的那个装着证据的匣子,手都在颤抖。
“安宇…大恩不言谢!”他红着眼眶,“这份情,我楚家记下了!”
宋安宇摆摆手,拿起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行了,别煽情了,等你爹的事儿平了,记得请我去醉仙楼吃饭…不对,醉仙楼不行,那里有毒,还是来我家留香居吧。”
楚枫破涕为笑:“好!以后留香居就是我家的定点饭堂,谁要是敢在那儿闹事,我楚枫第一个不答应!”
危机虽然暂时有了转机,但宋安宇心里清楚,这仅仅是个开始。
那醉仙楼背后的黑手,依然像阴影一样笼罩在京城的上空。
但他不带怕的。
因为他们宋家,从来不是孤军奋战。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田庄里的占城稻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丰收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