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压得低低的,冷风卷着落叶往人脖子里钻,可杏林堂门口排队的人,愣是把半条街都快堵严实了。
排队的人发出焦急的喊声,嗡嗡的一片,听得人脑仁疼。
“让让!让让啊!我家娃子让毒虫给叮了,腿上肿得跟发面馍馍,正等着买药粉救命呢!”一个汉子急得在原地直跺脚,拼命往前头挤。
“谁不急啊?我昨儿就来了,白排一天!今儿天没亮就猫这儿等着了!”旁边一个大娘扯着嗓子嚷,“药就那么点,挤破头也抢不着几个!”
在队伍前头的苏老头,看着孙大膀抱出来数量越来越少的小陶瓶,心头跟压了块大石头一样闷闷的。
药铺库房存着的艾草薄荷那些个料子,是真见底了。
德济堂那些王八羔子,不光把市面上能划拉走的收了个干净,连带着几家常打交道的药行都被打了招呼,愣是一根毛都不肯卖给杏林堂。
祛秽一号的产量,硬生生的被掐成了三成,导致现在供不应求。
“三十文一瓶!童叟无欺!”一个干瘦男人揣着鼓囊囊的包裹,贼眉鼠眼的在队伍边上,“正宗杏林堂的祛秽一号,在这儿正经排队太慢,我有现货,只要三十文!”
这话一出,边上几个排得窝火的顿时动了心思。
三十文啊!比杏林堂贵了两倍!可眼看前面的人越来越少,那药瓶也眼看着卖要光了……
有人开始摸钱袋了。
“三十五文!一手交钱一手拿药!”另一个角落,居然还有加价的!
宋安宇本来站在铺子门廊下,帮着盯队伍秩序,别让人闹起来。
他那双眼睛敏锐的扫过人群,一下子就把那几个鬼鬼祟祟,喊着要高价的人影给捕捉到了。
尤其是那个干瘦男人,一边贼兮兮的喊着“三十文”,一边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就是他这么一抬手,那衣襟下摆被带起一点点,一抹暗黄铜色边缘露了出来,在太阳底下一闪!
那是药铺里,专门给伙计配发的身份腰牌的边!
宋安宇脑子转得飞快,这几日镇上药铺伙计的名字长相,他为了防备对手,都跟家里人,还有周大人那边反复提过,记得门儿清!
这身形,这眉眼…
就是仁和堂的李二!平时在铺子里跑腿算账的那个!
宋安宇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不动声色的钻到那李二身边,故意用脆生生的童音问道:“大叔,你这祛秽一号,真的是杏林堂的吗?”
李二一听是个小娃娃问话,也没在意,不耐烦的摆摆手:“废话!当然是!不买边儿去,别挡着大爷发财!”
宋安宇却没动,反而更靠近了一些,装作好奇的模样问:“哦?那为何在仁和堂干活的人,会跑到杏林堂的门口来发这个财?是仁和堂的艾草堆太高,挤得你喘不过气来了?”
李二被他问的一愣,脸色唰的就白了:“你…你胡咧咧什么!”
他下意识就要去捂衣襟。
可宋安宇哪会给他机会?
他猛的提高声音,指着李二腰牌的位置,对着排队的和看热闹的人群大喊:“大家看清楚!这是仁和堂的李二!是他们药铺的伙计!他们掌柜派他把囤的艾草薄荷,用天价卖不出去的东西做成药,再跑咱杏林堂门口坑蒙拐骗,抬价坑你们救命钱啦!”
轰——!
人群瞬间炸了锅!
“什么?!仁和堂的李二?!”
“我就说嘛!囤货害人!居然变着法子来坑我们!”
“打他!打死这个黑心肝不要脸的王八蛋!”
“竟然还有这种人!赶紧把他抓去见官!扔到茅坑里去!”
排了好久的队伍,眼看着希望落空,本来就一肚子火的百姓,被宋安宇这话彻底点燃了怒火。
距离李二最近的几个大汉,红着眼珠子就扑了上去。
“哎哟!别打!别打!救命啊!”李二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药瓶稀里哗啦摔了一地,抱着头就想往人群里钻,可早被人围得严严实实。
推搡叫骂拳头,眨眼功夫他就被按在了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腰牌也被扯了出来扔到一边。
另外几个叫卖的黄牛,一看这阵势,吓得腿都软了,趁乱溜得比兔子还快,转眼就没了影。
苏老头赶紧带着孙大膀上前分开人群,生怕闹出人命。
看着地上狼狈不堪,被唾沫星子淹没的李二,再看看外孙那张气得发红,却无比沉静的小脸,苏老头心里又是后怕又是欣慰。
就在杏林堂门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后院里,宋安沐正踮着脚给陈三罐递麻绳过去,嘴里还说着:“三罐叔,这捆艾草扎紧些。”
陈三罐利落的挽了个结,拎起艾草掂了掂:“这比上回那茬还壮实!瞧这银霜边儿,药性指定冲得很。”
“薄荷也够劲,”柳文渊捧起一捧深绿叶片嗅了嗅,袖口上还沾上了层细密的水珠,“刚晒两刻钟就出油了,配祛秽一号的方子正合适。”
宋安沐扒拉着晾晒架:“我爹说掺三成到普通药材里,外头瞧不出来。”
“得嘞!”陈三罐扛起两大捆艾草往后院墙根走,把最肥厚的叶片往外翻,“正好给外头蹲点的开开眼!”
柳文渊笑着往库房搬薄荷,冲西墙角的杂草堆努嘴:“那几个探头探脑的鹌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当天下午,蹲在德济堂阁楼角落里,负责盯着杏林堂后院的伙计,就瞧见了那一排排壮硕得不像话的艾草和薄荷叶子,在太阳底下绿油油的发着光,他赶紧跑回去报信。
陈掌柜正为李二被抓现形气得跳脚,一听这消息,脑袋嗡的一声。
窗缝处漏进屋的凉风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他挤出一丝冷笑:“好好好!好个宋家,竟藏了这等货源。”
仁和堂和平安药铺等掌柜,也先后得到了这个消息,这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他们几家被陈掌柜撺掇着咬牙吞进了那么多药材,花了大把银子囤在仓库里,就等着宋家熬不住了来高价求购,好大赚一笔。
结果呢?
宋家不但没来求,药铺门口还闹翻了天,仁和堂的伙计被当街揭穿了身份!这就算了!现如今人家后院晾着上等的好货!根本就不愁!
陈掌柜这边还在发号施令:“稳住了!就那点货够他们用几天?!咬牙挺住!挺过去宋家就得来!”
另一边,仁和堂的小伙计哭丧着脸跑进铺子里:“掌柜的不好了!平安药铺的王掌柜他们…他们已经开始抛货了!把囤的艾草按五文一斤的贱价往外卖!比收进价都低了一多半啊!”
“什么?!”仁和堂的掌柜眼前一黑,“王老四这个孬种!软骨头!”
可骂归骂,眼看着平安药铺开了头,自己仓库里还压着许多药材,再想想那深不见底的本钱窟窿……
仁和堂的掌柜腿肚子直哆嗦:“快快快!我们也抛!赶紧甩掉!定价三文!快清仓处理!能卖一点是一点!”
他几乎是哀嚎出来。
恐慌是会传染的!
一瞬间,之前囤积了祛秽一号原料的几家药铺,全都乱了套!
伙计们冲上街头,扛着大麻袋的艾草薄荷苦楝皮,扯着嗓子嚎叫:“贱卖啦贱卖啦!处理新鲜药材!五文一斤!三文!卖光收摊!”
价格像滚下山坡的石头,砸得尘土飞扬,也砸得几个掌柜心都在滴血,高价收亏本卖,银子流水一样花了出去,连个响屁都没听到就空了!
真正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蚀的是整船的家当,留下镇的多家药铺掌柜们捶胸顿足的号丧声,被留香居门口响起的一阵骚动盖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