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人们一涌而上时,他们赫然发现,姜予宁突然举起了手,她的手里,执着一面旗子,旗子上面,画着一朵姜花。
千安寨没有人见过这姜花旗,但他们知道,这种旗往往代表的是一方大势力。
他们迟疑了一下。
姜予宁沉声:“黎夫子何在?!”
“小人在此!”
“你一句一句给我翻译,一个字都不要漏不要错!我乃护国郡主姜予宁,奉命前来越州盖学堂……太子殿下心怀百姓,这些天住在寨里,吃在寨里,不是为了打探西越族的底细,更不是为了灭西越的族,而是为了知道真正的民生!为了知道百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缺的又是什么!”
“我宁州姜氏,世世代代皆为保护南越和百姓而生,浴血沙场马革裹尸是我姜氏子弟的荣耀!我姜予宁虽身为女子,亦从未遗忘姜氏的使命!我姜氏只会剑指敌寇与反贼,绝不会动百姓一条毫毛!”
黎山海翻译完后,原本还有些骚动的人群这会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们是没见过姜花旗,但南越百姓哪个没听过宁州姜氏的名号和他们的事迹?
短暂的沉默过后,有人嚷:“你说你是宁州姜氏就是宁州姜氏啊,我还说我是赵氏的祖宗呢!”
太子眸子一冷,就在他准备给暗处的侍卫动手的信号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够了。”
姜予宁寻声望去。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缓步走来,姜予宁正在猜他的身份时,在场的西越族人立即噤声,恭敬地喊了声什么,其中有两人立即上去搀扶。
黎夫子小声解释:“他们喊的是都老,都老是西越族族长的称呼,西越族普遍姓侬,侬,也作农。农都老是族中唯一会说官话和识字的人,但谁也不知他是向谁学的。”
农都老很快来到了姜予宁跟前,姜予宁问黎夫子:“在族内表示尊敬是什么动作?”
黎夫子作了示范后,姜予宁便立即照做。
不过农都老没让她做完动作便一把抓住她:“郡主是千金之躯,我只是一介草民,受用不起。”
姜予宁退后一步,执意将动作做完,这才道:“都老跟我祖父一个年纪,所以这是晚辈给长辈的尊敬,您受用得起。”
太子听完,也拉着秦满春一起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
饶是农都老再淡定,这时也是有些抖了。
姜予宁的礼,他勉强敢受了,但对面这孩子可是当朝太子,他便是长到一千岁,也是不敢受这礼的!
太子脆声喊:“我皇爷爷如果还活着,应该也跟你一样的年纪了,我喊你一声农爷爷吧,今日这里只有长辈和晚辈,没有太子和百姓之分!”
农都老定了定神:“郡主和太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予宁将农都老请进了屋子里,族人们不放心,都围在屋外。
到了屋里,姜予宁也没有浪费时间,直接问农都老:“既然都老你识字,会讲官话,应是知道读书识字便于行走天下,也能让族中子弟多几条路走,为何都老从不让族中子弟走进学堂,反而是将他们困在千安寨里?”
“先祖曾立下不可入朝的族训,草民亦是遵循先祖的遗训。”
“可你家先祖的遗训是不可入朝,并不是不可入世不可入城,更不是不可入学,而都老你识字,会讲官话,说明你上过学堂,你早就已经违反了遗训。”
农都老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当初为何去识字,草民已经不清楚了,只隐约记得,不识字,就要死。而我西越一族世代深耕于此,虽日子清贫,但自给自足,安全无忧……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们并不在意南越朝是谁当皇帝,只要千安寨好好的,族人好好的,谁当皇帝都行。”
“先帝与当今圣上都是明君,朝内良将频出,最乱的时候,也便是二十年前先帝收服百越的时候,可那个时候我千安寨亦无多少损失,而去年的永安王之乱,那把火更是烧不到我千安寨来。”
“我们千安寨族人团结,也不出外惹事,唯一一次联合骆越人一起打压东越,也是因为他们东族身为百越之首,却只顾着享乐与打压其他的部族,我们苦东越族久矣。”
“如今边境太平,越州也平静,千安寨也没有与别人争锋的意思,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平淡,但也很安乐,很知足。”
姜予宁拧眉:“都老的意思,学了文识了字,就不能继续过安乐日子了?”
“学了文,识了字,长了见识,开了眼界,就会想要更多,就会生出野心,人一旦有了野心,就会错误估计自己的实力,当实力支撑不起他的野心时,就会做错事,甚至是祸事,郡主,我们小老百姓,犯不起错,更闯不起祸。”农都老叹气。
姜予宁微微摇头:“都老为西越一族的用心良苦,晚辈佩服,但并不认同。并不是每个长了见识开了眼界的人都会生出不该有的野心。读书人的使命,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农都老垂下眼:“西越族人并无此大志。”
“便是没有大志,退一万步,读书也可以明事理,知荣辱,以及更好地生存下去。”
“太子殿下发起的‘万间学堂’计划现已在整个南越推行,最多十年,不管是农夫还是贩夫走卒,人人都能从书上学到自己所需要的知识,农夫能自己培育出最高产的作物,摆脱饥饿,小商贩会从中窥见商机,脱贫致富……只有千安寨还停滞不前。”
“或许再过几十年,千安寨会因为生存的空间被一再缩小,而钻进深山老林里避世,再过几十年,没有人会记得千安寨,没有人会记得百越之内,还有一支族群叫西越。”
“被人遗忘了最一种幸运,至少西越族能不受任何侵害。”
“就算这是幸运,寨子里的每个人都愿意要这样的幸运吗?让他们读书认字,只不过是让他们拥有对这种‘幸运’说不的权利而已。都老,您不应该从一开始便剥夺了这个权利。”
“而回到都老您刚才说的,西越族人团结,从不在外惹事,那么如此知分寸的一个族群,读书,只会让他们更明事理,更知分寸,又怎么会惹事呢?”
农都老不说话。
姜予宁沉声:“都老明日一早,可亲至此处,看看你的族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到时再与我讨论要不要入学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