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的那两声巨响，并没有引来多大的动静，除了几个离得远的百姓出来看了一眼，同一条巷子里的住户，则是户户家门紧闭。
万州知县带着捕快来了一趟，只待了一盏茶就撤了。
清阳侯确实能忍，他竟然什么都没做，带着他的外室与两个儿子，一路哭诉着姜家的霸道，而后住进了万宝号钱庄内院。
两个小男孩哭睡了过去，他的小外室哭哭啼啼了半盏茶，也安静下来了。
清阳侯……
清阳侯独自坐在桌案前，眼里杀意起了又灭，灭了又起，反复几次，他咻地站了起来。
这口气，他咽不下！
正要喊人过来，一条黑影先从窗外闪进来：“侯爷，锦州发来示警。”
他跟永安王早有默契，一方示警，另一方就得立即切换与对方的所有关联，潜伏静默，再伺机而动。
清阳侯坐回去，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姜予宁，本侯就让你多活几天！”
子时。
万州城万籁俱寂。
姜予宁拿了张小几，与童大爷在客栈屋顶边吃果干边品酒。
果干快要吃完，酒也喝了三四杯，空无一人的长街，总算有了动静。
姜予宁把手上果干放下：“来了。”
一道白色的影子，自长街那头出现，紧接着是一群。
一群白影自远而近，缓缓飘来。
没错，是飘。
离得近了，才看出其中玄机。
这些白影穿着白衣，靴子是黑色的，与这黑夜融为一体，而且有七八寸那么高。
寻常百姓在深夜看到一团浮在半空的白影已被吓破胆，哪还有心思留心白影脚上穿的是什么？
恐惧心理作用之下，百姓自然会将这些白影夸张描述，看到的百姓多了，你加一句“我只看到头在飞”，他加一句“好家伙那鬼整个身体分成三段各长一双短脚”，她又加一句“正在吃娃儿，可怜的娃儿只剩一条腿在外头蹬”……
传来传去，可不成了鬼嘛？
离得更近了，姜予宁便也看得更清楚了。
这些白影，披头散发，身材纤瘦，体态轻盈，全是女子。
这些女子到了离客栈还有十来丈时又巡着原路回去了，如此来回三四次，最后消失在最初出现的地方。
童大爷喂了半个晚上的蚊子，现在是生无可恋脸：“果然又是故弄玄虚！”
姜予宁召来一直待在万州的护卫：“那处是何地？”
“万花楼。”
那么刚才那些女子，俱是妓子了。
万花楼是烟花之地，天入黑了才正式营业，如今正是生意最酣最忙的时候，这些姑娘不在楼里接待客人，反倒跑到大街上装神弄鬼？
这万花楼啊，只怕是挂羊头，卖狗肉。
姜予宁摸出几张银票递给护卫：“兄弟们这段时间辛苦了，拿这钱去打酒喝吧。”
护卫秒懂，拿了银票就拎了三个兄弟去万花楼‘喝花酒’去了。
姜予宁与童大爷则各自回房。
姜予嘉瞪着一双眼正在房内等着。
她刚才看到那些白影时也被吓了一下，看出那些人在装神弄鬼后就只剩郁闷了。
姜予宁不禁失笑：“十七和邱家表妹既已退热，五姐该抓紧时间休息才对，怎么还坐在这？”
姜予嘉闷声：“阿宁，我们都快把他炸飞了，你说那老狐狸今晚会不会真正露出马脚？”
“清阳侯装了二十年，没被任何人看穿过，城府极深，这种程度的拱火，他应该还能忍。”
姜予嘉哦了一声，站起来道：“阿宁，你顾着十七和邱家表妹，我去去就来！”
火势不够，那她再去添一把火！
一刻钟后，万州城西方向，传出了一声巨响。
童大爷原本已经躺下，被这一声巨响炸得惊跳而起，连忙来敲姜予宁的门。
“阿宁，你和小五在客栈呆着别动，我去那边看看什么情况。”童大爷连日奔波，此刻头都胀了，“杨建忠那厮可千万别这么短命，要死也要回到上京才死啊！”
刚转身，城南方向也传来一声巨响。
童大爷就有些懵了：“万宝号是城西还是城南来着？”
“万宝号在城南，他家掌柜的宅子在城西。”姜予宁追出来，“应是小五干的。”
先炸城西掌柜的宅子，目的是给清阳侯‘示警’，等清阳侯从万宝号逃出来后，再把万宝号给炸了。
这样一来，既能拱火，又不至于伤及清阳侯的性命。
童大爷把嘴巴合上。
姜予嘉，不愧是姜家最莽又最精的姑娘。
又一刻钟后，姜予嘉回来了。
见两人都在等着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你们，都知道啦？”
“是啊，都知道我的五姐姐是去干大事了。”姜予宁亲自给她倒茶，“如今心里可舒服些了？”
“可止是舒服，简直是痛快！”
姜予嘉想起来都乐：“清阳侯拎着两个崽子，撅着个屁股把头埋地里，就跟老乌龟似的，可笑死我了！”
姜予宁想想那画面，也笑出声来。
惟有童大爷有些担忧：“今晚我们弄得那厮这般狼狈，他必是不会罢休，应是会派人来暗杀。”
“就怕他不派人来。”姜予嘉说，“大表伯，我们还得继续努力，才能将那些死士逼出来。”
想起路上被那些杀手撵赶的情形，童大爷就来气。
对，那些死士出来了，自己才能有机会帮长冬报仇。
不过——
“来的要真是死士，小十七和邱家姑娘就要受若咯。”童大爷叹。
“此前我当着他的面让人给清阳侯夫人去信，他不会听不出这是我的警告。”
姜予宁说，“如今我们在他的地盘，但我们手上也有他夫人与凤阳郡主，我们互有掣肘，他不敢下死手，正如我们不管怎么闹，也始终得留他一条命。”
“不过，也不排除他是真的被惹急，震怒之下下达错误指令，但这样一来，我们便也有了顺藤摸瓜的机会。”
童大爷道：“但一个不小心，我们几个都得折在这。”
“便是我们待在上京，清阳侯也不会让我们有安乐日子过。大表伯别忘了，他背后是永安王，永安王，随时都会起兵造反。”
“一旦他造反成功，南越国改朝换代，我们姜家便是第一个被新帝清算的那个。”
“而且战事一起，山河破碎，哀鸿遍野，百姓流离失所……总得有人在悲剧发生之前，先去制止这一切。”
姜家姑娘虽不上战场，但家国天下，始终背在肩上。
丢不掉，也不会丢。
天将亮未亮时，客栈外头，隐隐传来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