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百姓重要，南越百姓重要，姜氏重要，五姐你……更重要。”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才慢声补充，“我自问没有舍己为人的品质，这个世上有我牵挂之人，我自然不会轻易去死。”
“自我来到甘州，我的所作所为，已是我能做到的极致，便是圣上在此，我亦敢称一句问心无愧。”
“我只是想提醒黄知州要做好后面的善后工作，莫要凉了那些勇士的心。”
黄知州也是真怕姜予宁非要留下来，拖不拖后腿另说，他主要是怕对不起姜家，如今听到她熟悉的调调，他重重舒出一口气：
“姜大姑娘请放心，本官已制订了相应的抚恤计划，定不会寒了我甘州勇士的心。”
“如此，便尽早按计划行事吧。”
姜予宁又被赵玄璟抱回住处，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等到内室只剩他们两个时，姜予宁才开口：“我以为，你要驳回我炸城的提议。”
“为何要驳回？”赵玄璟挑眉，“若非我顶着‘九王爷’这个身份，十个锦州，本王都炸了，你做到了我没能做到的事，我只会替你高兴。”
“高兴你与众不同，高兴你此刻的自由，肆意，勇往直前，不被任何所束缚。”
姜予宁如释重负。
赵玄璟看着她的眉眼，突然凑过来：“阿宁就这么在意，本王的意见？”
姜予宁回视，点头：“自然在意，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相为谋，自然便无法再一路同行了。
赵玄璟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他直直盯着她，突然弹了一下她脑门：“我很高兴你在意我，但也不必想太多，如若我们之间有阻力，交给我，我去处理。”
“好！”
两人相视而笑，而后深深拥抱。
赵玄璟低头寻到她的唇，温柔亲吻，只觉得怎么都亲不够。
如若他有神力，他一定要将她变成三寸小人，揉巴揉巴团成一小团，塞到他的胸口，让他们两心相印，永不分离……
外头传来动静，赵玄璟松开姜予宁，他将姜予嘉喊进来，无视对方的控诉，下令道：“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你们出城，本王先去安排其他事宜。”
赵玄璟说完便走，姜予宁喊住她：“赵玄璟，你要来找我。”
“本王一定活着去找你。”
四目相接，两人相视而笑，无尽的深情与牵挂，都藏在了这个对视里。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从甘州府衙出发，缓缓地驶向城门。
黄知州站在城门口，身边站着五六个下属，不远处，是一队两百人左右的士兵，他们有些人头上包着纱布，纱布上还染了血，有的人则是断了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
这些人全都坐在地上，腰背挺直，氛围十分悲壮。
姜予宁想起当年祖母带着十二女将出征时，她们身上也流淌着同样的悲壮。
祖母与姜家十二女将没能回来，她希望这两百士兵，都能活下来。
甘州之危解了，刘勉之乱平了，接下来他们就能过回正常人的生活，在朝廷的关怀之下，他们很快会过上好日子的。
都要活下来呀！
马车抵达城门口，黄知州几步上前：“姜大姑娘，这一路由农大人护送，前路多危，望一路保重。”
“黄知州，你也保重。”
马车出了城门，驶出十几丈时，姜予宁突然挑起帘子，伸出脖子往回看。
高高的城楼之上，一袭玄衣的男子，在阳光之下，显得格外夺目。
微风吹来，姜予宁感觉自己被风迷了眼，她忍住揉眼的冲动，冲对方大喊：“赵玄璟，我在落风山等你！”
玄衣男子举起了手中长剑挥了挥：“好！”
姜予宁放下帘子，发现自己不是被风迷了眼，而是被眼泪迷了眼。
昨日一战，犹如人间炼狱，天气炎热之下，尸体若不及时处理，便会急速腐烂，引发疫病，昨日收兵之后，赵玄璟便下令立即清理战场，处理尸体。
尸体实在太多，人手太少，时间也太紧，他们除了将自己这边的士兵都找出来合在一处好好安葬之外，他们每隔一段路便挖一个大坑，将叛军的尸体扔下去，倒上火油，烧了。
闻着空气中浓烈的肉焦味，姜予宁叹了口气。
落风山在甘州城外往东二十里，岔道便在城外五里处。
马车刚刚拐进岔道，便听到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从前方奔来，花姑姑看了一眼，告诉姜予宁：“姑娘，是黄夫人。”
黄夫人一身红色劲装，骑在马上时，颇有点鲜衣怒马的飒爽。
农大人拍马迎上前：“夫人，甘州马上就要炸城了，你为何这个时候回城？”
黄夫人并未勒马，她给了马儿一鞭，高声回：“我去找我夫君！农大人，姜大姑娘，一路保重！”
看着黄夫人的背影，农大人飞速抹了抹眼：“姜大姑娘，我们走吧！”
黄知州还在城门口，正要出城看看尸体处理的状况，便见一匹快马由远而近。
马上女子，红衣猎猎，在满地的黄沙中显得尤其亮眼，也十分眼熟。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旁边的唐秀才便叫了出来：“大人，是夫人！”
说话间黄夫人的马便到了跟前，她突地勒马，马儿嘶了一声，高高昂起头。
黄知州看着这一幕，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在西北大漠里，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
彼时她也是穿着一身红色骑装，瞪着一双野性十足的大眼睛，扔下来一个水囊：“喏，书生，水给你喝，别死！”
眼下，她坐在马上，对他说：“喏，黄相英，我找你来了！”
黄知州一时没忍住，眼泪哗一声落下来，他指着黄夫人：“谁叫你来的？快回去！”
黄夫人瞪眼：“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不你今天就休了我，要不就闭上你的嘴！来，上马！”
几息后，黄知州一抹眼泪，翻身上马。
夫妻俩共乘一骑，马蹄声哒哒，黄知州沿途叫喊：“兄弟们，天黑之前炸城，大家动作快些！”
天黑之前炸城，这是赵玄璟定的最后炸城的时间。
如今刚过中午，离天黑尚有三个时辰的距离，而从甘州城到落风山，刚好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后，姜予宁堪堪登上落风山，甘州方向便传来蓬蓬蓬的巨响。
她看着远方，死死咬着唇。
赵玄璟，你说要活着来见我。
你不要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