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安静过。
街上无一行人,一群野狗从街头窜到街尾,期间扫倒一片陈设,却无人驱赶。
偶尔从街边的民居里传来几声孩童的啼哭,也很快被大人用糖哄了过去。
炊烟四起,饭菜飘香,原本是最抚凡人心的烟火气,此刻却如一块大石,压在人们的心上。
前两日,百姓们才刚刚接受刘勉是叛贼的事实,今天一大早,锦州府衙就贴出一则公告,说是大战将起,全城戒严,进入备战模式。
原先的锦州防卫营被刘勉的几个儿子带走大半,三千士兵,如今只剩下五百不到。
五百兵丁,连日常巡城防护都够呛,如何能上阵御敌?
因此在公告的最后,府衙呼吁城中青壮年积极参军,保家卫国。
落印为,当朝九王爷,赵玄璟。
然而公告贴出去大半日,无一青壮年前来报名,人人关门闭户,生怕被抓了壮丁。
天将擦黑,李知府愁着脸前往永安王府交差。
听闻整整一天过去都无人报名,赵玄璟沉默了。
李知府低垂着头:“永安、逆贼刘勉来了锦州后,就用了各种法子收割民心,锦州百姓甚少为生计奔波操心,他们安享了二十年的太平……”
安乐日子过惯了,人就没有了血性,如今的锦州人,早就没有了西北汉子的血性,他们甘当一只王八,龟缩在自己认为安全的壳里,以为这样,便可平安苟到战事结束。
赵玄璟死抿着唇。
锦州百姓的表现是他没有想到的。
西北的汉子,英勇凶狠,曾有‘孤狼’的称号,一人便如同一支队伍,曾几何时,‘孤狼’一出,敌人闻风丧胆,从不敢正面迎战,然而从甘州到锦州,赵玄璟在他们身上并没看到狼性。
甘州人身上尚有热血,尚有血性,锦州人身上,却只有刘勉用二十年养出来的一身懒筋,一身的软骨头。
李知府一脑门的汗,生怕这位主子治他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这个时候,有护卫进来,说是姜大姑娘求见。
李知府便见这位九王爷的脸,瞬间转柔和。
赵玄璟沉吟片刻,冲李知府道:“你回去之后先如此……”
李知府一边听一边点头,等到听完,他已经满眼星星了。
赵玄璟交代完,拍了拍他肩:“去吧。”
李知府应了声喏,等他抬起头,赵玄璟已经越过他大步离开。
李知府紧随其后,瞧着他往右侧去了。
“那边,可是姜大姑娘的住所?”李知府好奇地问了一声。
“自然是姜大姑娘的住所。”
李知府收回视线,心想传言果然没错,这位姜大姑娘,就是长在九王爷的心尖尖上。
九王爷的心尖尖,此刻正艰难地在院子里做康复训练——大战一触即发,她若不快点恢复,这副残破的身躯,只会拖人后腿。
然而从早上到现在,她不知掉了几斤的汗,双脚还是酸软无力,脚掌一碰到实地上,就会钻心的疼。
她的两条小腿迅速肿了起来,一按下去就一个小窝。
“姑娘,休息一会吧!”花姑姑心疼极了,“大夫说了不能急,得一步步来,您再练下去,只怕这双腿都要不得了!”
“我不练,这双腿也是废的,还不如孤注一掷,若是能站起来,那便算我幸运,若到最后我无法站立,那也便是我的命。”
姜予宁道,“花姑姑,我不愿意相信所谓的命数,我更相信,人定胜天。”
不过瞧见花姑姑红通通的鼻头,姜予宁到底愿意先暂停,她问底下人:“王爷可有空过来?”
部下答:“原本王爷已经过来了,在门外时被郑姑娘叫去隔壁了,说玄武火炮的图纸,她研究得差不多了。”
姜予宁松了口气。
这位郑姑娘虽然有时分不清轻重,但她的才能是独一无二的,若是她最后真能研究通透,关键时刻能带人建造新的火炮,那他们就有对抗西云国的底气了。
姜予宁净面净手,交代底下人等赵玄璟过来再摆饭后,又坐到了桌案后头,执笔疾书。
隔壁院落,交谈声不停。
郑蓉每解说几句,都要抬脸看一下赵玄璟,得到对方的肯定后,她底气越发足了。
姜予宁英勇有心计,然而并不是不可替代,她郑蓉的才能与天赋,却是普天之下无人能及。
她就不信如此独特的自己,赵玄璟会一点都不入眼!
郑蓉将自己的发现解说完了,抬眼紧紧盯着赵玄璟。
赵玄璟道:“郑大人与郑姑娘辛苦,然局势逼人,二位还得多加努力,争取明日这个时候,将图纸研究通透,届时、”
他顿了下,“本王将你们送往炮坊。”
郑侍郎自无不应。
郑蓉却道:“王爷,造炮一事事关重大,锦州时态复杂,这城里只怕不止有刘勉的爪牙,亦会有他国的眼线,臣女与父亲手无缚鸡之力,炮坊离锦中有数十里,若是有人尾随过去……”
“臣女父女二人死不足惜,怕只怕这造火炮的玄机,被他国抢了去,成为他国攻打我南越朝的助力。”
赵玄璟点头:“待本王与阿宁讨论过后,再做相应的安排。”
阿宁,阿宁,他一天不说这两个字是会死吗?
郑蓉低声,有些不甘道:“姜大姑娘她行兵布阵的天赋,世上无人能敌……臣女,真是佩服。”
这话是真心还是敷衍,赵玄璟一下听出来了。
春日宴上,郑蓉曾对他当众告白,来了锦州,又处处在暗地里与姜予宁别着劲,之前赵玄璟看她都尚有分寸,没闹出什么过分的事,亦没干扰到姜予宁,便当没有看见。
但如今都到了这个时候,郑蓉还想着这些儿女私情,实在是不知轻重!
赵玄璟道:“阿宁的确是世上少有的英才良将,她注定会在我南越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郑侍郎,如若战火起,本王必定要离开锦州前去迎敌,届时,锦州一应事务,皆由姜予宁负责。”
郑蓉一顿,赵玄璟便转身离开。
她不甘地喃喃:“荒谬,竟然让个女子主事,南越朝是无人了吗?”
郑侍郎将院门关上,回身就甩了郑蓉两巴掌,他低喝道:“郑蓉!你若再不知轻重,老夫今天便送你上路!”
“来!你现在就送我上路!”
郑蓉豁出去了,“父亲你听好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放弃赵玄璟!父亲你不帮我也莫要拦着我更不要逼我,若是我被逼急了,一气之下做出什么错事,整个郑家将跟着陪葬!”
“疯了!”郑侍郎喃喃自语,“你彻底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