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宁上一次见顾大人,还是顾平与自家三姐定亲的时候。
彼时顾大人还不满四十岁,温文尔雅,风采堂堂,但如今坐在明堂中的顾大人像是变了一个人。
身形消瘦,满头白发,一脸的愁苦。
他看着姜予宁,声音苦涩:“姜大姑娘,顾平死了。”
姜予宁一脸惊讶:“怎么会这么突然?我本以为再过不久,就能听到小顾大人与孙小姐喜结连理的消息呢。”
顾大人说:“明人不说暗话,犬子的命是如何丢的,姜大姑娘比我还清楚,就不必再与我做戏了。”
“我今天来,不是兴师问罪,只是想要知道,顾平在死之前,到底做了什么。”
“顾大人这话,问得可太奇怪了。”
姜予宁拧眉,“连顾大人你这个亲生父亲都不知道他死之前做了些什么,我们这些外人,又如何能知道?”
顾大人绷不住:“姜予宁!我儿死之前来了你们姜家!”
“那就更奇怪了。我至今未曾收到过小顾大人的拜帖,小顾大人是何时进的姜家?”
“再者,我三姐与小顾大人退婚当日,就曾发誓两家永不两立,便是小顾大人递了拜帖,姜家也绝不招待。”
姜予宁脸色沉了下来:“如若顾大人所言是真,那本姑娘倒要问一问顾大人,小顾大人是如何进的姜家?”
孙尚书说过,姜家这帮女子不好对付,初时顾大人还半信半疑,如今亲自对上了,他方知孙尚书不是无的放矢。
顾大人咬牙:“总之,是姜家杀了我儿!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你们算!”
姜予宁道:“顾大人口口声声说是姜家杀了小顾大人,那你有证据吗?”
“小顾大人是在哪死的?怎么死的?死的时候谁在身边?尚书府又是如何反应?你可见着了孙小姐?”
“小顾大人与孙小姐快要成亲了,他又为何要到我姜家来?孙尚书是真心愿意把孙小姐嫁给小顾大人吗?”
“连这些都搞不明白,就迫不及待往我姜家头上扣屎盆子,叫着嚷着要找姜家算账,真是笑死个人!”
“便是你今日把我姜家打压得翻不了身,甚至把我姜氏全族灭了,顾大人,你是否敢到小顾大人灵前,说一声你已经替他报了仇?”
姜予宁这一个接一个的质问,直接把顾大人给问哑了。
他看起来比刚才更老了,嘴里一直喃喃:“我的儿,我的儿啊……”
人生四大悲:少年丧父母,中年丧配偶,老年丧独子,少子无良师。
顾大人四悲全占。
姜予宁叹气:“父子一场,顾大人可要对得起小顾大人喊你的这一声‘爹’。”
这最后一句,击溃了顾大人最后的防线,他滑跌在地,嚎啕大哭。
良久,姜予宁才让忠伯将他扶起来,再一次奉上热茶。
顾大人浑身颤抖,茶盏都险些端不稳,还是忠伯替他扶了扶,那口茶才喝到嘴里。
姜予宁道:“顾大人,你若真想替小顾大人申冤,就该去大理寺。”
“你如今孑然无依,不管孙尚书给你许诺什么,你要来又有何用?你能与谁分享?”
“我姜家与顾家,只是结不成亲,永不来往而已,并没有多大仇怨,远远够不到拔刀相向的地步。”
“而小顾大人与孙小姐私定终身,踩踏的是孙尚书的脸面,影响的是孙家的名声。”
茶喝了一杯又一杯,顾大人终是长叹出声。
“没想到我活了四十年,还没一个孩子活得通透。姜大姑娘说得对,我得对得起我儿子喊我的这声‘爹’。”
顾大人起身作了一个长揖:“今日多有得罪,待料理了犬子的后事,再到府上赔罪。”
“忠伯,你送送顾叔,这几日你也多往顾家跑跑,帮帮顾叔。”
“知道了姑娘。”
送走顾大人,姜予宁只觉得一阵乏力。
忠伯回来道:“姑娘,顾大人势单力薄,跟孙尚书斗,无异于是蜉蝣撼大树,只怕没两个回合,顾大人就会被孙尚书弄死。”
“忠伯可是觉得我心太狠?”
“姑娘若是不狠,被弄死的就会是我们姜家。且子不教,父之过,顾大人会有今天,都是他应受的。小的只担心顾大人死得太快,对孙尚书毫无影响。”
姜予宁道:“顾大人是个聪明人,为了小顾大人,他一定会不死不休。”
到时候,孙尚书疲于应付,自然就空不出手来对付姜家了。
知道顾大人来过府上,姜三姑娘好一阵无语:“阿宁就应该喊上我,我必刺得他当场没脸做人!”
姜予宁瞪她:“行了,逞一时之快,只会落人口实授人以柄,接下来顾家的事,你就不必管了。”
“知道了小管家婆。”姜三姑娘吐了吐舌头。
“对了,这几日怎么不见五姐姐?”姜予宁问。
往常只要姜予宁在家,姜予嘉一定会来腻着她的,这几日竟是连一面都没见着。
姜三姑娘笑嘻嘻解释,说姜予嘉在给四姑娘缝喜服和喜被呢。
姜予宁一拍脑袋:“哦对,四姐马上就要成婚了。喜服和喜被来得及吗?”
“姜姑姑请了三十个绣娘,完全来得及。”姜三姑娘十分感叹,“说起来,我们家已经很久没有办喜事了。”
大家都想到了死去的父母和族人,心下不由得一疼。
如若她们的父母还在世,姜四姑娘的喜宴,一定会办得热热闹闹。
姜四姑娘要与程校尉成婚一事,坊间早就在传了,等到他们接到姜家送来的请帖时,才确定此事为真。
不过他们都吃不准要不要去,因此同僚之间互相打听,但在朝为官的都是人精,一个两个的都在打官腔,就是不给一句准话。
翰林院的陈学士犹豫了两三天,还是决定要去。
陈夫人不解:“夫君,我们跟姜家原本就没有什么交情,且姜家如今已经式微,我们没有非要出席的理由。”
陈学士摆摆手:“要不说你们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呢?本官是去吃喜宴吗?本官是去给程御史脸上添彩。”
陈学士要去姜家赴宴的消息传出,许多拿不定主意的人都决定跟着陈学士走。
三天后,程家的聘礼抬进了姜家,足足三十六抬。
再过三天就是姜四姑娘出阁的日子了。
就在姜家上下紧张地为姜四姑娘的婚宴做准备时,程校尉那边出状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