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快马由远而近,哒哒的马蹄声,将锦州城的安静整个劈开。
姜予宁和赵玄璟同时从困盹中惊醒。
探子登上城楼,低声禀报:“主子!属下探出离锦州城一百五十里外有叛军的踪迹,人数在五千左右,主将为刘勉部下吴江的儿子,叫吴天为,他们昼夜行军,最多三天便可抵达锦州。”
刘显贵这一支队伍原先就将近两万,就算他在昨日一战中损失一大半,手上可用的人马也远超锦州,光是应对这一支人马,锦州都没有胜算,如今又来了五千援军!
赵玄璟凝着眉:“可有火炮?”
“暂时未见火炮的踪迹。”
“继续探。”
探子的快马出了城,城门关闭时,发出了古老的咔咔声。
这声音在平时不显,但此时显得十分刺耳,人们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划过,看不到血,又酸又痛,心脏像是随时会被破成两瓣。
城楼上没有人说话。
直到完全听不到马蹄声了,端王才发出悠长的一声叹息。
“本王出城前夕,圣上曾来我端王府,他告诉我,此去锦州,很有可能要把命丢在那里,他说若是本王不愿意去,他便改派老六过来。”
“本王做了一辈子的酒囊饭袋,享尽了荣华富贵,而老六年轻时与姜老将军上阵杀敌,身上全是伤,这些年一直都泡在药罐里,一天的福也没享过。”
“本王虽没什么本事,胜在能屈能伸,能跪能趴,就算是落入敌手,怎么着也能活下来,但老六一身铁骨,是绝不会做俘虏的,让他前来,那就是叫他来送死。”
“本王一路上都在想,这辈子怎么着也要做一回英雄,但直到现在才发现,本王做不成英雄,只能做懦夫。”
端王抽泣,“九弟,若是城败,你就把我从这楼上丢下去,能砸死一个是一个!”
赵玄璟嘴角一抽,姜予宁道:“这城楼有好几丈高,要是九王爷失了准头,没砸中人,王爷可就要变成肉酱了。”
“满是肥肉的肉酱。”成国公加了一句。
端王想像了一下那副情景,吓得当场打了个激灵:“算,算了,九弟,你给本王安排个壮烈点好看点的死法。”
众人被他这怂巴巴的样子逗得发笑,他自己也笑,笑得一脸憨。
成国公道:“端王爷这一脸的福相,刘显贵轻易取不了你的命,九王爷,阿宁,敌军来了援军,我们呐,只怕要背水一战了。”
一丝亮光自天际那边漏出,赵玄璟盯着那丝天光,沉声下令:“来人,将花炮全部装车,运往战场!”
一声令下,城内便动了起来,不一会,一车车花炮被推出了城,最后出城的,是厨娘伙夫们从三更起便开始准备的一车车饭菜。
她们都知道今天要决一死战了,因此饭菜格外的丰盛,恨不得把能吃的全给将士们煮上,她们宁愿让将士们吃到撑死,也不想给叛军留下一米一炊!
天边一片鱼肚白,蓄谋已久的太阳奋力一跃,终于跳上了天际线,整个世界,都沐浴在晨光中。
赵玄璟心头一片清明。
他朝姜予宁点点头:“阿宁,城里交给你,本王出城了。”
姜予宁忍住悲恸,平静道:“我会死守锦州,等王爷凯旋。”
嘴里说着凯旋,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敌众我寡之下,大家只能祈祷赵玄璟能活着回来。
成国公与端王一起将赵玄璟送下城楼,赵玄璟悄声道:“老师,三皇兄,阿宁就交给你们了。”
成国公点头应下:“放心吧,老夫定在城破之前,将她平安转移。”
赵玄璟不再犹豫,头也不回地奔赴战场。
吴天为离锦州尚有一百五十里,如果他们能在吴天为到来之前将刘显贵这一支打散打退,锦州便多一分解困的可能。
成国公与端王重新上了城楼,三人目送赵玄璟离开。
直到看不到他的人影了,端王才出声:“阿宁,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姜予宁看了端王一眼。
端王理直气壮:“圣上和我九弟都说你多智近妖,甘州之危你都能破,锦州之局,你也一定能解。”
姜予宁苦笑。
哪有什么一定能解,她的法子,也只有四个字:死战到底。
刘显源在甘州吃过的亏,刘显贵一定不会再吃,刘显贵架着火炮回来攻城,又在十几里外驻兵,摆明了就是不会靠近锦州城,就是不愿意上她的当。
不过,刘显贵不愿意上她的当,那她就只能请君入瓮了。
于是她立即下令,在锦州城门口全铺满花炮。
端王挠了挠头:“为什么是城门口,而不是城外十里八里?”
姜予宁平静道:“人害怕踩坑,怕重蹈前人的覆辙,甘州铺的花炮是十里,刘显贵必定不会踩入十里范围。”
成国公接口:“他本人不会直接进来,但不管他是想救父还是弑父,都一定会命人进来,十里没坑,五里没坑,一里也没坑,刘显贵再精,也有可能放松警惕。”
“这城门口的花炮,便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若然城破,我等打开城门迎他入城之时,便是他的死期。”
端王恍然大悟,他立即下楼去埋了两捆,花炮的引线伪装得很好。
他跟成国公道:“如果刘显贵死了,这功劳得算本王的!”
成国公与姜予宁对视一眼,脸上笑着,眼里却全是深深的顾虑。
过了不久,远处传来了厮杀声,一会高,一会低,姜予宁的心紧紧揪着,连呼吸都忘记了。
赵玄璟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火炮坊内。
郑侍郎在坊内巡来巡去,一直在喃喃重复:“快一点,再快一点……”
火炮坊内的百姓听不到外头的动静,他们只知埋头忙活手头上的事,他们不知道如何打仗,他们只知道手不能停,手一停,前方就会沦陷,前方沦陷,他们便只有死路一条。
一个汉子快步过来,小声告诉郑侍郎:“大人,我们的材料快要用完了。”
郑侍郎让那人先不要将消息泄漏,他自己则是暗暗发抖。
郑蓉呆站在一旁,衣裙上一片脏污,她问郑侍郎:“父亲,九王爷会死吗?”
“不会的。”郑侍郎喃喃自语,“姜予宁不会让他死,他一定不会死……”
郑蓉跟着喃喃:“对,姜予宁不会让他死的……九王爷,你不能死呜呜……”
战场上。
爆炸声四起,惨叫声不断,在赵玄璟这方不要命的玩法之下,敌军一度受到重创。
然而对方有备而来,很多时候,丢出去的花炮都落了空。
很快,赵玄璟这边便落了下风。
赵玄璟站在尸堆之上,俊眉深锁。
这时,一支箭羽朝着他的胸口,从远处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