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宁洗了个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琅玥阁外,传来孩子压抑的哭声,听着像是十七姑娘。
昨日刚入城便进宫,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压得她几乎无心旁的事,也把姜十七和邱家姑娘忘到了一边。
姜予宁叹了口气。
院外果然是姜十七。
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的,整张脸花得像只小花猫,她捂着嘴,哭声却从指缝露了出来。
“她们说家里很乱,不能来烦嫡姐的,可是十七好难过啊呜呜呜呜……”
小姑娘一头扎进她怀里,放声大哭:“我舅母没了呜呜呜,四舅母也没了呜呜呜……”
那日姜十七与邱家姑娘被掳,邱家女眷奋起反击,但是遭到了对方的无情射杀,除了五个丫环婆子,邱家的二少夫人和四少夫人也在反击中死亡。
四少夫人是跟姜十七一起被掳走的邱家姑娘邱莹的母亲。
二少夫人,则是过去三年将姜十七养在膝下的林氏,林氏在姜十七的心里,是等同于母亲的存在。
亲生母亲早已过世,她半点印象都没有,如今,另一位‘母亲’也走了,还是因救她而死,这种多重打击,便是一个成年人都未必能遭得住,更别说姜十七这个还未满六岁的孩子。
姜予宁曲下一膝,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姜十七哭得岔气,好一会才缓过来,只不过是整个人脱力了,软绵绵的靠在姜予宁怀里,死揪着她的衣服不松手。
这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姜予宁心头更是揪紧。
不一会,姜十七冷静了下来,她从怀里拿出五张纸条,每一张纸条,都写着:你害死我母亲,我绝不原谅。
五张字条,字迹不同,但同样工整稚嫩,这字条,无疑是出于孩童之手。
二少夫人膝下有三个儿子,四少夫人,膝下有一子一女。
这是邱家几位表兄妹跟姜十七的绝交信,只是不知这是他们自己的意思,还是邱家的意思。
姜予宁摸摸她脑袋,轻声道:“十七,我们姜家,如今出了大麻烦,谁离我们近,就有可能受我们连累……甚至会死。”
姜十七愣了一会,大声道:“嫡姐,我不要表哥表姐死!我要他们好好的!”
“我这就给他们回信,从今天起,我和他们不再来往!”
小姑娘自己进屋去找纸笔,姜予宁也写了一封简短的绝交信,让人一起送去邱家。
姜十七突然问:“嫡姐,十七会死吗?”
“十七怕吗?”
“疼吗?”
“大概只疼一下。”
姜十七就摇头:“那十七不怕。但是十七还没长大,还没上阵杀敌,好可惜的。不过,死了就能见到舅母和爹娘,十七又很高兴,嫡姐,十七都不记得爹娘长什么样……”
姜予宁死死攥着手,一声哀泣差一点就漏了出来。
姜家此劫,皆是因她而起,若她无法破局,她有何脸面,前去见姜家的列祖列宗?
刚让人将姜十七带回她自己的院落休息,姜家其他姐妹都到了。
不一会,姜姑姑来报,姜予安带着十来个姜家子弟来了,正在明堂。
姜予宁带着众姐妹去了明堂。
姜予安上前行礼:“族姐,我等与族姐同进退!”
姜予宁喉头发紧。
只剩下两天多的时间,清阳侯扣在姜家头上的罪名被摁得死死的,若是姜家没找到突破口,那么大后天的午时,便是他们姜家姑娘被全员斩首之时。
姜予安等人,无论年岁大小,虽然个个眼睛红着,却也一脸坚定。
这便是他们姜家人!
姜予宁点头:“予安有心了,大家都有心了。”
“族姐,予安在温夫子的指点下,写了一封檄文,族弟们连夜抄了几百份,今日一早便张贴到上京城各街头巷尾了,予安离开书院前,大部分同窗都在帮忙抄檄文。”
姜予安道,“若是三天之后,我姜家当真被扣下谋反之罪,被诛九族,书院两百同窗将会赶赴刑场,代表天下文人学子,替我姜家陈冤。”
一旁的姜予平接口:“族弟不才,没有安哥的谋略,但族弟这段时间结交的都是武将之后,他们身上都有一股血性,且对我姜家各位先祖十分敬仰,尤其是护国将军,俱被他们视为榜样。”
“昨夜我已同他们去信,他们都回信表示愿意相信我,相信姜家。我姜家是天下武将的楷模,若圣上如此仓促就定了我姜家的罪,天下武将只怕会觉得唇寒齿亡。”
姜三姑娘夸了一句,便道:“文人武将目前都愿意站在姜家这边,如今只要朝中大臣与百姓亦站在姜家这边,便是圣上真有杀心,应该也会多多斟酌。”
姜予贞接过话头:“庆记的戏昨晚已排好,如今怕是已演了数场,应是能握住民心动向。至于朝中大臣、”
“四妹一早捎话过来,说必要的时候,她去求程御史。”
姜予宁听到这一句立即摆手:“让四姐什么都别做,予平也是,让你那些兄弟,什么都别做。”
“为什么?”姜予平不懂,不是应该帮自己的人越多越好吗?
姜予宁解释:“朝堂上只有一种声音,并不是什么好事。”
“文人手中的笔,武将手中的刀,以及百姓的心之所向,合称治国三大武器,我姜家能得其一,已能让圣上有所忌惮。”
“若得二者,圣上只会觉得我姜家对他不敬,更会一意孤行。”
“若是三者皆得,圣上便会笃定姜家真的有不臣之心,从而下旨斩立决。”
“而即便圣上迫于压力重新调查这事、还了姜家清白,此后等着我姜家的,仍是死路一条。”
姜予安担忧:“可要是天下学子与百姓支持姜家的声浪不够大——”
“那便让要灭我姜家的声浪足够大,让圣上失去对此事的主动权,让圣上认为此时此刻对姜家定罪是被裹挟的!”
“他是南越之主,他是百姓的天,同时亦是握住我姜家命脉的主宰,他想姜家何时灭,姜家便得何时灭,任何人都不得扰乱他的计划,否则就是对他皇权的挑衅!”姜予宁沉声说。
姜家子弟倒吸了一口气。
他们年纪还太小,对人心尚且懵懂,要不是听到姜予宁这一番话,他们还不知道,原来人心如此复杂!
晌午,花姑姑终于带着调查结果回来了。
所有姜家子弟都精神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