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子绷了一路,脑子里那根弦直到进了宫门才稍微松了些。
刚才路上感知到的危机很真实,他也随时做好了受伤的准备,他甚至想,如果他缺了一只手,或是没了一条腿,会不会影响后面他的计划。
结果这一路都风平浪静。
王世子有些遗憾,又有些得意,不管刚才的杀意是谁释出的,最后没有动手,说明对方对他还是很忌惮的。
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小世子,竟然能让人如此忌惮,啧,真是让人意外呢。
圣上还在看奏疏,王世子在殿外等了好一会才被宣进去。
圣上精神还好,不像是这被睡眠折磨的样子。
王世子心中有数,只怕圣上今夜宣他进来,不仅仅是让他念《清心咒》这么简单,难不成圣上是想跟他聊滨州之事?
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可能性不大,他如今虽在朝中如鱼得水,但能力平平,最大的功劳,那还是跟太子一起去越州推行‘万间学堂’,以及给圣上念经这事。
前者已过去小半年,对朝廷和当权者来说亦是小事一桩,不值得一再提及,而给圣上念经这事,他的身份更像是内侍。
一个当权者或许会对自己的内侍说一些所谓的烦忧事,但绝不会谈论政事。
王世子定位清晰,所以他也不急,行了礼后就垂手立在一旁,等候圣上的吩咐。
“王爱卿,你回京也快一年了吧。”圣上和蔼地看着他,仿佛是透过他在看什么人。
王世子知道自己肖似祖父静安侯,王家出事之前,祖父便是圣上最看重的重臣之一,他每在圣上跟前出现一次,圣上的遗憾就加重一点。
赵家人重情义这一点,王世子还是很认同的。
“回圣上,微臣回京已十一个月,下个月就满一年了。”
“你还差十天才能出生的时候,你祖父就开始称病不上朝,待在府中等你出来了……原本你不叫王栩,而是叫许诺的许,后来你体弱,你祖父就希望你能生机勃勃,于是叫王勃,王希,王青……”
“老爷子很好玩,写下来的时候觉得个个都好,等到要选的时候一个都不满意,于是就去找先帝出主意,那时,我还只有十几岁,先帝问我意见,我想了想,便取了栩字。”
“栩,原指柞木,能入药,能作梁柱,又有生动传神之意,孤觉得,若你自身便是药,日后就不必再吃药了,定会像柞木一样,生机勃勃,又有所作为……”
这一段倒是叫王栩意外,没想到自己的名字,还是圣上亲自取的。
圣上讲了一会旧事,看了他一眼:“你父亲过世了,你祖父亦不在上京,你的名字既然是孤所取,那你这终身大事,孤过问几句,应也合理吧?”
“谢谢圣上的关心,只是王家如今不如往昔,微臣自身又不出色……微臣不敢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
“孤恢复你祖父国公爷的封号如何?”
王世子连忙跪下来说万万不可:“王家罪孽深重,若不是为了微臣,祖父恐怕早就谢罪去了,哪里还受得起圣上的厚爱?请圣上收回成命!”
“你倒是拎得清的,不像那些人,不知所谓。”圣上摆摆手,“不过国公的封号,迟早会还给你祖父的,你若有心仪的女子,不妨将此事透露出去,你也放心大胆的去娶。”
“臣遵命……”
君臣二人又聊了一会佛经,圣上还把自己近日抄的经书拿给王世子看,两人一聊就聊到了三更。
全喜公公第四次来催圣上去就寝,圣上都有些恼了,拂袖而起:“全喜你这老东西,胆子是越发大了,连孤都敢管了!”
“非是老奴胆子大了,而是事关圣上的龙体,事关南越的太平,老奴不得不以下犯上啊……”
王世子看着主仆二人进了内殿,他蹙眉,圣上今晚不需要他念经?
很快全喜匆匆跑出来:“进来啊世子爷!”
王世子依旧念的《清心咒》,只不过圣上越来越难入睡,等圣上陷入深睡时,他释放了一些暗示,如若圣上意志力薄弱一些,明天早上,应是有所表示了。
卯时,赵玄璟准时抵达朝堂,他与众臣等了一刻钟,还不见圣上过来。
圣上勤政爱民,便是极寒天气,他也极少有迟到的时候,因此大家都很是担心,纷纷去问赵玄璟。
赵玄璟唤来几个内侍来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他让大家先安静下来:“本王去看看,大家不要喧闹。”
越是不让喧闹的时候,人们就越是不安,赵玄璟屁股才离开太和殿,大臣们都窃窃私语起来。
三个皇子站在第一排,这时都有些懵,二、三皇子是慌乱,他们立即找各自的拥护者拿主意,太子则是静静立在原地,他身后的秦太傅与宋昭等人,即便也紧张关键,此时亦垂手立着,谁都没有说话。
太和殿离正阳殿有点远,以赵玄璟的脚程也是走了半刻钟。
正阳殿前,小太监们站成一排,几个女官和宫婢亦都站在那里,瞧着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赵玄璟一过去,大家都齐齐行礼。
“圣上呢?”
小海子刚好从里头出来,闻言立即回答:“王爷,圣上昨夜下半夜才歇下,今日便迟了,如今正在整装呢,王爷是在这里等一会,还是进去等一会?”
赵玄璟点点头,径直进了殿。
此时圣上刚净好面。
原本接下来是要穿衣整冠,圣上却走到桌案前,让全喜公公铺纸磨墨。
全喜公公诧异,但是全喜公公什么都没有说,而是迅速铺好纸,磨墨。
墨水很快出来了,圣上拿起笔,深呼吸一口气,随即笔走龙蛇。
正在磨墨的全喜公公用余光瞥了一眼,就这一眼,差点让他腿软。
圣上他竟然在写——
这时,殿外一声通报:“镇国王求见!”
圣上的笔一歪,一滴墨水落到了宣纸中间,好几个字都糊掉了。
全喜公公的心却是跟着松了。
凝视着纸上被糊掉的字,圣上眯了眯眼,索性将笔丢下:“皇叔怎么来了?”
“圣上是不是忘了,今日有早朝?”赵玄璟说着一挥手,“你们还杵在那做什么?立即帮圣上更衣!”
圣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孤就觉得好像是有什么事忘了,原来已经过了卯时?唉,该死的海盗,把孤搞得神经病都犯了……”
圣上回内殿更衣,全喜公公看了赵玄璟一下,然后紧紧盯着书案的方向,确认赵玄璟注意到了,他才安心进去替圣上更衣。
赵玄璟走向桌案,看到宣纸上的字时,他眼神一下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