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两个大流程,早上是祭祖,晚上才是掌家仪式。
姜镇南等族人皆安葬在城外十里的九龙山,姜予宁一大早就换好了庄重的衣服,领着众姐妹出了将军府。
马车行了几步,突然听到有婢女轻呼:“姑娘你看!”
姜予宁从马车窗口望出去。
路边不知何时站满了百姓,百姓们手里拿着小篮子,里头装着香烛元宝纸钱,人人都穿着素色衣服,而他们的门头,都飘着一丝白布。
李姑姑哽咽:“姑娘,他们……”
不知是谁大叫一声:“姜大姑娘,我等与你一起祭拜各位将军!”
马车缓慢前行,一路都是身着素衣的百姓,待马车走过,他们都自发跟在了车子后头。
马车行出五六里,随行的百姓密密麻麻,队伍就排了五六里,一眼看不到头。
“百姓没有忘。”姜予宁喃喃自语,“祖父,祖母,阿爹阿娘,他们都没有忘……”
出门的时候寒风夹着细雨,冷寒刺骨,等到了姜家墓地,雨停了,风止了。
一道道金光从厚重的云层后穿出,不一会,墓地上空变得金灿灿。
姜予宁由姜姑姑与李姑姑扶着,站在队伍最前头,听着姜族长念祭文,跟着姜族长的号令,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祭拜过程繁复冗长,气氛又十分严肃沉闷,很快,年纪最小的十七姑娘有些跪不住了。
她拉了拉身边的舅母:“舅母,十七膝盖好疼,十七不想拜了。”
舅母一边小力捂她嘴,一边拿话哄她,但也只安静了一小会,小十七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十七不要拜了,舅母,十七要回家,十七要外祖母,舅母你带十七回家吧……”
“再等等,再等等。”
“不要!十七现在就要回家!”
小姑娘的声音很小,但在这满场的静谧当中,还是显得十分突兀。
姜族长额角突了突,还是按照原本的节奏,将最后两道礼做完。
“最后一叩首。”
“礼毕!”
十七姑娘最后这一叩首,是被她舅母摁着脑袋行的礼,她本就不耐,如今又被强迫行礼,小姑娘顿时委屈了:“舅母放开十七!十七不要拜了!”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姜予宁便扬声:“十七,你过来。”
小姑娘不愿意过去,还是她舅母哄着抱过来的,饶是如此,到了跟前,小姑娘还是别别扭扭的,趴在舅母怀里不肯抬头。
十七姑娘的舅母林氏出身不高,但是在教养子女方面十分用心,她自己没有女儿,又怜惜十七姑娘身世命运,便不知不觉对小十七时有纵容。
在家时只觉得这小姑娘偶尔使使小性子十分可爱,如今到了外头,特别是祭祖这样的重大的场面,林氏方知不妥,这时只觉得脸面发烫,整个人更是像被架在火上烧一样难受。
林氏嘴唇嚅动,最后只化为一句“对不住,我没有教好孩子”。
姜予宁诚恳道:“舅母莫要如此,十七妹妹回邱家时还不到两岁,原就天真无邪,三年过去,十七妹妹还能保持一样的率性天真,足以看出邱家及舅母对十七妹妹的爱护。”
林氏才稍稍松了口气,她道:“十七她平时不这样,只是……”
“予宁明白。”姜予宁淡淡一笑,伸手摸了摸她怀中的小妹妹,“十七,你可知我是谁?”
小姑娘还是把头伏在林氏怀里,闷声回:“知道,你是我嫡姐。”
“你过来。”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这才抬头看姜予宁,只这一眼,她就高兴了:“嫡姐,你跟十七一样漂亮!”
姜予宁不禁莞尔:“过来,给你爹娘叩个头。”
十七姑娘的父亲是姜家的十一公子,他与夫人合葬在一起。
十七姑娘老老实实叩了三个首,问姜予宁:“嫡姐,别人的爹娘天天都陪在自己的孩子身边,为什么十七的爹娘是躺在地里?”
“因为他们牺牲了。”
“牺牲是什么?”
“再也见不到的意思。”
小姑娘哦了一声,又问:“那我阿爹阿娘为什么会牺牲?”
“为了让很多很多像十七一样大的宝贝有爹有娘。”
小姑娘沉默了一会,哼了一声:“哼,十七心中只有自己的爹娘,阿爹阿娘心中却不止十七一个宝贝!阿爹阿娘坏!”
小姑娘转身就走,走没两步又跑回去:“阿爹阿娘,虽然十七很生气,但等十七不生气了,就和嫡姐来看你们!嫡姐,可以走了吗?十七肚子都快饿扁了!”
姜予宁哑然失笑,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然而笑着笑着,大家眼里都有了泪。
别人的孩子都有爹有娘,只有她们,没有了爹没有了娘,连祖父祖母兄长叔伯都没有了。
回到姜府已是黄昏,姜予宁腰部隐隐作痛,她担忧晚上的掌家仪式,连忙让白御医过来替她行针。
行完针舒服了不少,不过看白御医脸色比刚才更严重,姜予宁有些想笑:“不是白爷爷您说的无碍,只要三五个月就能让我重新站起来的吗?如今这是没有信心了?”
“老夫有信心,也得你这丫头配合啊!”白御医叹气,“世间万物皆有自己的规律,伤痛病患也有其康复过程,拔苗助长只会使情况变得更糟糕。”
“只不过是多行了一次针而已,有这么严重吗?”
姜予宁并未摆在心上,甚至还想让白御医给她多来几针,直接把白御医给气跑了。
姜予贞知道后,无奈地戳了戳她额头:“你可悠着点,小心气着了白爷爷,他给你换最苦的药。”
“知道了阿姐,以后不会了。”
重新梳洗换装,又休息了一会,姜予宁去了正厅,准备迎接自己的掌家仪式。
她穿了一袭暗红色的礼服,礼服上图案精美繁复,头饰又多又沉,姜予宁脑袋转动的时候十分艰难,她怀疑一晚上下来,自己的脖子只怕要废。
很快,永宁侯府的人到了,永宁侯兄弟三人及宋昭兄弟几人悉数到场,老太太原本也要来的,但出门前突然头疼,怕在掌家仪式上出事,便没敢来。
永宁侯解释完,朝姜予宁露出释然的笑容:“予宁,恭喜你。”
“谢谢舅舅。”
很快,十几位姐妹的外家也都来了人,大家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天渐渐暗了,离举行掌家仪式的时辰还有半个时辰,除了姜家姐妹的这些外家人,姜予宁请来观礼的那些世家宗族,竟还没一人到场!
又等了两刻钟,还是没有半个客人到场,大家都没有了说笑的心情,纷纷盯着院门的方向。
离掌家仪式还有最后一刻钟,外头还是静悄悄的。
难不成整个上京城,除了那些百姓,竟无一个世家宗族愿意承认姜家门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