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秋收时节,郡里再次发下征发令,沛县再送七十名刑徒赴咸阳。
自从始皇帝二十七年开始,几乎每年都有征发,但数目没有这么多,而且多是到郡服役,一般都是修建驰道,道路也还都不远。但近两年都的征发行动有所不同了,开始往咸阳押送。押送刑徒到咸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别的不说,一来一回就要近半年时间;只有亭长一个人管理好几十人,没有一定的管理能力和凝聚力,刑徒很快就会散了。去年的两次押送,刑徒都没有足额送到咸阳,押送的亭长回来后被严厉追责,罚了一大笔钱。县官们也被严厉斥责。虽说刑徒逃亡会累及家人,但那些逃亡的刑徒多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根本不顾及这些,县里也没有家属可以惩罚。
由于沛县内只有刘季押送刑徒往咸阳取得了成功,县官再次要求刘季担负今年的押送任务。刘季以自己有案件在身,不便远离为由加以拒绝。三名县官一致决定,鉴于夏侯婴别无所供,此案到此为止,不再追究。为了让刘季放心,他们当堂释放了夏侯婴。
见县官以夏侯婴为条件,让自己去押送,刘季也只好同意了。
刘季再次回到家中,这时两个孩子已经过百日,可以满地爬了。有了妻儿的刘季果然老实了许多,知道下地干活了。他还请了个舍人,名叫
这一天,刘季和父兄下地去了,吕雉做好早餐,带着两个孩子来到田边,等他们上来吃饭,两个孩子就在田里的谷堆上玩耍。这时一名老人走过来,向吕雉讨口水喝。吕雉不仅把水给他喝,还让他吃了点东西。临走前,老人对吕雉道:“夫人天下贵人。”吕雉见来人会相面,就抱过两个孩子,也让老人相一相。老人指着男孩道:“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又指着女孩道:“是亦贵人也。”
老人刚走,刘季从田里上来,吕雉把刚才的事告诉了刘季。刘季顽心大起,跑过去追上老人,非要让他再相相自己。老人道:“乡者夫人婴儿皆似君,君相贵不可言。”
这位老人也许不过是吃了人口软,随便说几句便宜好话。但刘季却记在心里,道:“诚如父言,不敢忘德。”
吕父也说自己有英雄像,这位老人也说自己“贵不可言”,难道自己真的有什么特别吗?
过新年时,刘季带着妻儿回沛县吕公家拜年,正好见到了连襟樊哙,两位舅子吕泽和吕释之也在。吕雉、吕媭都到后室与母亲相见,留下这些男人们在前面叙话。
十月的天气略有寒意,乡俗从这个月开始,各家各户的主妇们都要把冬衣取出来,晾晒、缝补好,随时准备穿了。
吕公将两位女婿叫到堂边的小室中,吕氏兄弟取来早就备下的酒酿,大家同饮。
刘季说起他在乡里与老人相面的事,吕公道:“父所言是也。非独季也,即哙亦当贵。二劣子皆所仰也!”二人连称“不敢”。这两位吕氏公子,个个都是富户,哪里像自己,连吃顿饱饭都是奢侈。
刘季很快就转换了话题,道:“吾或将贵不可言,然目下之事难当也。”就把县官逼迫自己再往咸阳的事说了一遍。樊哙道:”汝非更往咸阳乎?又何惧也?“吕公道:“季此往咸阳,与彼不同。向时所送者,皆良家子,家沛焉。今则良家子皆尽,所余者皆败家子,既无牵挂,更无王法,但横行耳。”
刘季道:“诚如父所言,将如之奈何?”
吕公道:“天下苦秦久矣。今天下变异,事将有变。季未可与秦偕亡,当谋他途。”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但吕公面不改色,依旧很认真地为刘季分析了天下大势,并郑重其事地建议道:“此数者皆壮士也,收而用之,可为将来之根基。天下有变,英雄皆出,季可赖之以成大业。”
刘季道:“天下将变,何独吾也?”
吕公道:“秦暴虐天下,天下之势如干柴,但得星火,即得焚如。季既事楚,当闻‘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之语。此之谓也。”
刘季道:“昔吾独身,弃家远游,犹累父兄。今则复有家室,安得出此!”
吕公道:“季勿忧也。汝之妻儿,即吾之女孙。归于家中,为汝养之。汝得隙可潜归,与之团聚。必无碍也。”
吕公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刘季公开反叛。这么明确的指示,以前吕公从来没有说过。这一次吕公不仅说了,而且当着两个儿子、两个女婿的面说。刘季看了看吕氏兄弟和樊哙,他们似乎都毫无异样,刘季心中暗道:难道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就等我上钩?
就在刘季疑惑之时,吕公又说了一句惊人的话:”季之旧友英布,黥以为刑徒,已发咸阳。“
刘季听了这话,心中更是一震。他和英布、田光等人的交往,是他内心最深的秘密,他绝对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那怕是自己最亲近的朋友,他的父兄更是一无所知。现在竟然从吕公口中说出”英布“两个字,而且还加了”旧友“的修饰,这表明自己的那段经历,吕公是完全知道的。难道他也是……
刘季马上中断的思考,俯身行礼道:”谨喏!“
吕公哈哈一笑,道:”季之行也,非孤也,吾等皆为之援。“
刘季道:”喏!“
刘季这么痛快地答应吕公,固然是慑于吕公的压力,但他也知道这次任务的艰难。两年三次征发刑徒,已经将沛县内”善良“的刑徒全都征发干净,这次刘季押送的几乎全都是亡命之徒。他们不仅在沛县毫无牵挂,而且心狠手辣,如果有机会,连刘季也敢杀,更不用说逃跑了。自己一个人,对付七十个亡命之徒,刘季自己也毫无自信。
十月望日,刘季押解着七十名刑徒上了路。刚走到丰邑,还未出沛县,刑徒就已经逃亡了近一半。刘季按照事先与吕公商量好的策略,到丰西一片湖边停下。刘季取出自己准备好的酒肉,请这些刑徒聚饮。刘季道:“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挥手让这些刑徒都离开了。刘季一个人自酙自饮,将酒肉都吃尽了,刘季喝得大醉。醉眼中发现,还有十来个人留在当场没有离开。他问道:”诸公不去,犹有余事乎?“
其中一人道:”刘君大义,尽释吾等。君亦无所归,弃之不义,吾等愿随之。“
刘季问道:”公等其知有所隐乎?“
其中一人道:”径而深入,有隐处,固少人行,可以隐藏。“
刘季道:”善,公其前导之。“
那人在前面带路,众人跟在后面。不久,那人惊慌地跑回来,道:”前有大蛇当径,愿还。“
刘季醉醺醺地答道:”壮士行,何畏!“拔出佩剑,独自前行。果断见小路上有一条大蟒横卧。那蟒蛇足有水罐粗细,盘作一团,半人多高。见有人靠近,不住地吐着蛇信,探索着来人的方向。刘季在蛇前约两步外停下,仗剑而立。那蛇探知刘季所在,猛地扑过来。刘季双手持剑,对准蛇头下猛然一挥,蛇头当即被砍断,整个蛇也松弛开来。
刘季挥一挥手,叫道:”速前!“
在后面偷窥的刑徒都是个中高手,见刘季酒醉之后,依然辨位准确,剑法稳定、有力,无不敬服。一拥而上,跨过蛇身,沿小路继续前进。走了数里,终于到了目的地,一片芦苇环绕的小空地。
刘季见此处地处偏僻,周围并无人烟,的确是隐藏的好去处,心里一松,酒涌上来,倒在地上就睡了。随从的人有不少是作贼的老手,自行分派人手,把住各处要道,然后轮流休息。刘季表面上睡着了,其实内心是清醒的,见众人分派在行,是个中老手,心中暗暗称奇:不意草莽间还有这等英雄!
天亮后,这群人不敢出去,只在周围活动。他们听说了另一件奇事。据说当天夜里,有人来到刘季斩蛇的地方,看见一位老太太坐在地上哭。那人询问其故,老太太道:“人杀吾子,故哭之。”
那人问道:“妪子何为见杀?”
老太太道:“吾,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
那人以为老太太妖言惑众,准备将她拿到官府去,那老太太平地消失了。刑徒们打听到这事,回来告诉给大家听,大家对刘季更加另眼相待了。
刘季押送刑徒中途逃亡的消息很快就传回沛县。郡县两级官吏大怒,下令锁拿刘季家属下狱顶罪。两名狱卒被派往丰邑捉拿吕雉。两人走了几十里路,从沛县来到丰邑,找到刘季的家。家里只有吕雉和一对儿女在。一名狱卒见吕雉年青美貌,言语轻薄,另一名狱卒任敖勃然大怒,一脚踢翻了那名狱卒,将他打伤。两名执行任务的狱卒起了内讧,捉拿吕雉之事只能不了了之。而吕公随后派人,暗中将吕雉母子接到沛县自己的家中。捉拿吕雉这事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