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一次坐在在200平米的房子里用餐，竟然是这种感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甚至打游戏和看书还有专门的房间，喝茶和喝水，用的都是成套的餐具。
真的很神奇，我竟然可以有机会嫁到这种家庭里。
林俊辉的父母说话的声音都是不紧不慢的，永远都带着微微上扬的嘴角，气定神闲，仿佛从未被世俗的压力挤压过一般。
大概，我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压力吧。
“阿俊最爱吃蟹黄了，你尝尝这个螃蟹，我专门定的最肥的！”
我面前摆放着一堆小工具，我面露囧色地转头看向身边埋头吃蟹的林俊辉。
“清清？阿姨可以这么叫你吗？”
林俊辉的母亲看出了我的无助，她从容地拿起一只螃蟹，不紧不慢地打开蟹壳，又捏起一把小剪子，咔嚓咔嚓，慢悠悠地将蟹腿如数剪下。
她冲着我做出了一番示范，我咬着下唇窘迫地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林俊辉专心致志地对付蟹肉，我一低头，我的碗里堆着满满的一碗蟹肉，最上面是流着油的蟹黄，黄澄澄的。
“清清，你是第一次用这些小东西吃蟹吗？”
我夹起一口蟹黄，试图用吃东西来逃避这个平常又犀利的问题。
“阿辉从小就爱吃这个，我为了买到最新鲜最肥的蟹，费了好大的功夫，还是托了好几圈的人，才买到这几个的。”
“真是麻烦阿姨了。”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
“清清啊，你爸爸妈妈，也经常给你买这些东西吗？”
我正在咀嚼的牙齿瞬间停止了工作，明明是鲜美的蟹肉，此刻在我嘴里，却味同嚼蜡。
“我父母…他们，他们做家常菜多一些。”
“奥，是这样啊！”
“妈，你吃这个蟹黄，别总是顾着说话。”林俊辉看到了我的求助，急忙帮我救场。
“谢谢儿子。清清，阿姨听说，你除了一个还在读研的姐姐，还有一个马上大学毕业的弟弟？”
终究还是逃不过去的，我急忙把饭都咽下去，来不及喝口水就急忙张口。
“阿姨，谢谢您今天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请我来家里吃饭，我们家的确是孩子多一些，但是我是可以养活我自己的，我真的可以！”
“妈，吃饭就吃饭，你总是问这些问题干什么？”
“妈妈只是关心一下你的朋友，日常聊聊天怎么了呀！”
朋友。
我瞬间如释重负，原来自己真的没有猜错，还是没有资格跟他们成为一家人的。
“清清，你的能力，我跟你叔叔都是知道的。我们都觉得，阿辉能有你这样优秀的朋友，我们都很开心的。”
林俊辉也终于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放下碗筷后执意拉着我要走。
“阿辉！谈恋爱跟结婚，这是两码事！”
“阿辉！坐下听你妈妈说完再走！”
林俊辉的爸爸终于发话了，这顿饭只是让我认清两个人，不，是两个家庭的差距。
“没有必要用一堆螃蟹来羞辱人吧？”
“这就是你们之间的差距！用钱也弥补不了的差距！阿辉，你怎么不理解妈妈的苦心呢？”
“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我知道我的家庭对于谁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累赘，我会很努力的。”
疲惫感再次袭来，我真的已经厌烦要不断证明自己、不断努力的感觉，因为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她的姐姐和弟弟，连上学都要她来出钱，这样吸血的家庭，我们真的是不敢沾染！”
“阿姨，我的家庭，我…”
我突然语塞了，不知道要用什么语言去反击，因为她说的都没错。
有谁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钱流向不知名的无底洞呢？
或许，是时候说再见了。
我真的不想让唯一爱我的人也被我拖累下去。
7
辞职以后，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以前忙到连饭都来不及吃的时候，脑子里满是“有时间一定要去做什么”的计划，真的闲下来了，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林俊辉始终都没有同意分手，我只能先跟他分开，哪怕是辞掉我赖以为生的工作，我都是觉得值得的。
因为我的家人已经盯上了他，就像苍蝇闻到了血腥味一样，根本就不会放手。
房子没有再续租，下个月底之前就要搬出来，手头里的钱大概还有两万块，足够我暂时的花销了。
莫名地，我想回家了。
已经失去了最爱的人了，我心中也莫名地鼓起了勇气，去面对我始终不敢面对的深渊。
一进院子就听见了父亲锯木头的声音，以前在二楼写作业的时候总是觉得吵，现在却觉得像是催眠的音符。
“清？咋回来了？”
父亲总是少言寡语，是个闷葫芦，见我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跟平时总会没话找话的我，截然不同了。
“你妈去找前院儿刘婶了，你回来，是为阿兴要结婚的事？”
一说到弟弟，他跟母亲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像开了闸的洪水。
“阿兴要结婚？真的不要彩礼吗？”
我突然觉得有一束光打在了我的身上，如果那十万块真的是做手术的医药费就好了，那我的人生，还有一丝希望。
最起码，大姐和弟弟这两个重担，我可以卸下一个了。
哪怕真的是用来翻修房子，我也愿意出资。
怕就怕，阿兴结婚、生子、甚至未来，他的孩子，都要从我身上一笔一笔地拿钱，那我的人生，真的就是深渊了。
可如果阿兴的婚事，母亲真的没有打我的主意，我可以自愿包个大红包。
原本想要提及的事情，暂时被愉悦的心情吹散了，我甚至开始计划，是不是要明天回去把房子续租，或者是，搬到离俊辉比较近的地方，哪怕是贵一些也没关系。
算了，还是先想想怎么哄好他吧。
“清，小林这个人，挺好的。”
父亲拿起刨好的木头，吹了吹上面残留的木花，笑着对我说道。
“是啊，俊辉对我，真的不是一般的好。”
我不加思索地夸赞道，脑子里都是他抱着我的画面，仿佛我从未跟他提过分手一样。
我随手捡起一块木料，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永远都皱着眉头，思索着这些木头真的可以养活得了我们一家五口吗？
“你有福气，能碰到这么善良又大方的小伙子。那算命的说的没错，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
父亲难得一笑，我看着他脸上的皱纹，感觉比树皮都有岁月的痕迹。
大方？
福星？
我疑惑地看着沉醉在幸福中的父亲，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清晰了起来。
“爸！阿兴结婚，不住在这里吗？”
我握住父亲的手，急切地像是抓住了生命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现在的年轻人不都住楼房吗？哪有住在这个小破院的。”
“楼房？你跟妈哪来的钱给阿兴买楼房啊？谁…谁会借给我们钱啊？”
我的声音开始渐渐发抖，我盯着父亲的嘴唇，生怕他下一秒会说出那个我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清清，你怎么回来了？”
熟悉的大嗓门在我身后响起，不用转身我都能看到母亲脸上洋溢的笑容。
是啊，村里谁不知道我们家有多困难呢？又有谁会这么傻借钱给别人儿子买婚房呢？
除了林俊辉，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谁能配得上“大方”这两个字。
“你把钱赶紧还给俊辉！”
我起身跑到母亲身边，抓住她的双手，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同她讲话。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啊？一家人还什么钱啊？”
母亲的笑凝结在脸上，被气势汹汹的我弄得又气愤又慌张。
“我跟林俊辉都分手了，你怎么还能跟他张口借钱呢？”
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满是俊辉母亲那副客气又厌弃的面孔，还有她那避之不及的眼神。
这笔钱如果让林俊辉的父母知道了，我简直无地自容。
那我就真的成了她口中的“吸血鬼”了。
“分手？小林跟我说，你们两个订婚了，这是给你的彩礼钱，说我要是急着做手术，先拿去用也可以。这孩子，还真是善良又单纯。”
林俊辉被母亲故作可怜的样子骗得团团转，我不知道母亲拿到他的联系方式后都跟他说了什么，我只知道，这笔钱非还不可！
如果不还，那我们，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你给阿兴买房子，你找我要啊，为什么要找俊辉要？他跟我们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连外人的钱都要坑呢？”
“清清，我跟你要了啊，你不是拿不出来吗？再说了，小林他现在是没有跟你领证的，但是这不是迟早的事情吗？我说了多少遍了，我们是一家人啊！”
“清，你妈说的没错，咱们是一家人啊，一家人就应该…”
我看着父亲和母亲，他们一脸诚挚地说出“一家人”这三个字，我只觉得，谎言竟然也可以说得如此真挚。
“一家人就应该有人永远付出！永远奉献！直到血被吸干为止，是吗？”
我上学的时候，大姐的校服加上我的校服就是我的衣橱，一年四季永远不变。
这两身衣服像是焊在我身上了一样，直到大姐的牛仔裤穿小了后，我终于可以不用一直穿校服了。
新的衣服永远不会穿在我的身上，好吃的东西也是。
原来，美好的未来，我也同样不配拥有，我永远要等。
穿大姐穿得不合身的衣服，吃阿兴吃腻了的零食，就是我的童年，我的宿命。
我真的累了，我只想为自己，为只属于自己的未来，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我会把这笔钱，告诉林俊辉的父母，他们是一定会要回去的！”
母亲一脸惊慌地看着我，我忽然觉得分手这件事，对她的打击竟比我都强烈。
“因为我们两个，是真的分手了。”
8
算卦的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我们家的福星。
因为我的存在，大姐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校园生活，她一定不知道放弃继续读研是什么滋味。
因为我的存在，弟弟可以大手大脚地谈校园恋爱，他一定不知道边打工边上学是一种什么感觉。
只有我知道。
我换了一个城市生活，临走前给林俊辉的父母打了十万块的欠条，跟他们商量了一下，以分期的方式还完这十万块。
这不是在替我的父母还债，这是在替我最后的尊严还债。
林俊辉还在四处打听我的消息，通过之前的同事，还有以前的同学。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不想再像以前一样那么窘迫，那么无助，那么卑微。
我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90平米左右，删去了家人的联系方式，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他们会把我告上法院，或许会带着一堆账单。
我真的没有力气再去想这些事了，只想沉浸在书房里的阳光里，什么都不用想。
哪怕只有片刻的时光，我都只想过一段只有我自己的日子。
不必拼命努力去为别人遮风挡雨，不必再去证明自己。
我看着阳台上同样跟我沐浴在阳光下的花骨朵，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阿姨，这个月的钱已经打过去了，还有两年三个月，我就能如数还完了，谢谢您不收我的利息。”
莫名想给林俊辉的母亲发这样一条信息，也许是因为心情太好了。
“清清，阿姨还有机会再请你吃饭吗？”
大概林俊辉把我跟家人决裂的事情告诉了他的父母，他执意不要这笔钱，我只好汇款给他的父母。
这也算，我证明自己的一种方式吧。
希望他能遇到，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