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里最不受宠的二女儿。
父母为了拼儿子,在我出生第二天,就将我送人了。
工作以后,我的工资一份给正在读研的大姐,一份给上大学的弟弟,剩下的才是自己的生活费。
订婚后,未婚夫给了我10万彩礼,这笔钱,一夜间竟然成了弟弟买房子的首付。
1
凌晨两点,我还在修改教案,明天有新讲师听课,我不允许自己的课堂有一点瑕疵。
“清清啊,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啊?”
妈妈很少在晚上联系我,平时都是发薪水的日子才给我打打电话,我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妈,你跟爸的身体最近还好吗?”
我的父母都是小学文凭,在乡下盖了一幢二层小楼,爸爸平时在后院做木工,仅靠打家具糊口是养不起三个孩子的,我母亲平时还要出门做零工。
去年我从初级讲师升到中级讲师,虽然是在培训机构工作,但是到手的工资却不低,可我的口袋里总是攒不住钱。
今年年初父亲生病就花了我五万块,母亲为了省下请护工的钱,零工也不做了,没日没夜地照顾父亲,我当时真担心她也累倒了。
“我跟你爸都没事,就是突然想你了,想给你打电话,又怕白天打会打扰你。”
母亲平时打电话,嗓门大得很,跟现在说话支支吾吾的样子判若两人,我大概也猜到了她半夜打这通电话的用意。
“家里的钱,还够用吗?”
我脑子里大概估算了一下,上个月的工资还有三天到账,月末可是要一口气付半年的房租和物业费,最近我的钱包也有点吃紧。
但愿只是一笔小钱。
母亲一直吞吞吐吐地,最后终于在我的催促下挤出来了一个数字:
“十万!”
吓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妈,医生不是说五年内,爸的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吗?上次的手术不是很成功吗?”
我有一种身上长了个洞的感觉,无论我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填补上这个洞。
“清清,不是你爸的病,是…是我们老两口想翻修一下房子了。尤其是家里的厕所,现在谁家院子里还有旱厕啊。”
“妈,我们之前不是商量过。房子的事,等到阿兴毕业回家再说也不迟吗?”
我的工资虽然在三线城市已经不低了,一个月最少也有1万块,但是除去给大姐和小弟的生活费,还要支付房租,再减去吃喝用度,每月剩下的钱也就3000块。毕业两年省吃俭用攒了6万多,没想到,父亲一场手术就花得所剩无几了。
现在别说是十万,就是一万块,我都不一定能拿得出来。
电话里的母亲跟我都陷入了沉默。
我被这生活的重担压得,真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清清啊,小林他,他能帮帮我们吗?”
“妈!”我无奈地恳求道。
“我们还没结婚呢,我不能现在就拿他的钱给我们家补窟窿吧!”
“这怎么是拿他的钱呢?我们早晚不都是一家人吗?一家人就应该相互扶持,就应该互帮互助啊!”
“妈!”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是所有人都想跟我们这种家庭成为一家人的!”
我果断地结束了通话,生怕被这种窒息感再次扼住喉咙。
我起身快步奔向阳台,打开窗户后猛地把脑袋扎了出去,大口大口吸气。
真好,真羡慕有人可以安然地入睡,可以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想。
我看着对面楼房,黑压压的一片,只有我身后,亮着一盏台灯。
仿佛我就是夜间燃烧的蜡烛,点燃了自己,却照亮了别人。
大姐和小弟,现在一定睡得很香吧。
2
“你今天的课讲得挺好的呀,怎么反而不开心?”
林俊辉是我的男朋友,是我们机构的明星讲师,也是我大学的同门师兄,我毕业以后就来到这家公考培训机构,是他一手在带我。
“上周的初试题,你可是押对了五道,你知道你现在在机构圈子里有多火吗?”
看着林俊辉努力地逗我开心,我自己都觉得不应该把这与他无关的负面情绪在他面前展现。
“有多火?是那种可以涨工资的火吗?”
我嘴角勉强地上扬,好让刚才的不悦看起来只是上课的带来的疲惫而已。
“你现在的工资也不少啊,再涨可要超过我喽,小猪猪。”他宠溺地捏了捏我的鼻子,我的笑容也渐渐自然了起来。
林俊辉的家庭跟我截然相反,他的父母都是公务员,从小衣食无忧。他大学毕业后一次就考公上岸,但是却非要执意跟别人合伙办公考机构,弄得现在跟父母的关系都没有一丝缓和的余地。
我第一次站上讲台讲课的时候,紧张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是林俊辉一次一次陪我练课。他还专门买了一个手机支架给我录课,下了班以后看视频逐字逐句地给我讲解。
我们在顶楼的教室里录课,经常熬到凌晨两三点,久而久之,就在一起了。
但是,我至今都不敢跟他提起我的家庭,我无法像他一样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的家庭,一句都不敢。
林俊辉见我心情转好,把车内播放的音乐换成了欢快些的,一边跟着哼唱,一边问我晚饭想吃什么。
“烤肉,怎么样?”
我的烦恼好像真的被音符都带走了一般,把车座调成平躺模式,彻底放松地休憩了起来。
“对了,清清,你讲课的时候手机响了,我一看是你妈妈打来的电话,就替你接了。”
我身体的肌肉瞬间僵硬了起来,仿佛有一块千斤顶将我压在车座上一般,使我动弹不得。
“千万别!千万别!”
我内心无比虔诚地祈祷着,祈祷这份压力都统统压在我身上,连碰都不要碰到林俊辉。
“清清,伯父伯母是不是最近急着用钱啊?”
我的脑子里仿佛有无数根弦绷断了,那沉重的声音随着林俊辉转头看我的眼神,一起把我彻底压垮了。
“需要我帮忙吗?”
原来祈祷是最无用的,明明知道事情一定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明明自己都无能为力,却偏偏要向神明祈求。
我可能,只能向神明祈求了。
“我妈她,她怎么跟你说的,她怎么…怎么会跟你说钱的事?”我骤然变得像刚毕业时那般踌躇无措,好不容易垒砌的自信心,顷刻间就崩塌了。
“伯母没想到接电话的是我,她一听是我的声音,别提有多开心了。”
林俊辉此时还没有发现我的窘迫,我尽力掩饰好内心的慌不择乱,我很想让自己看起来,犹如一个正常人。
“你跟她你说是我男朋友了?你答没答应借钱给她?你不会已经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她了吧!你怎么这么没脑子啊!”
我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和音量,但是还是无济于事,后视镜里的我,崩溃到头发丝都站了起来。
林俊辉被我平白无故的怒吼吓到了,他不懂为什么一通电话就让我变成了这般面目狰狞的模样。
车子缓缓停在了路边,我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清清,你父母有困难,我可以,也应该陪你一起解决啊。”
林俊辉试探着把我搂了过来,他的手掌在我后背轻抚着,语气是那么地温柔。
“伯母动手术,别说是十万块,就是二十万,我也会帮的。”
“我妈动手术?”我不解地看着林俊辉,眼角流出的泪也戛然而止了。
“对啊,伯母说,她去年春天就查出来乳腺癌了,已经不能再拖了。我觉得这钱我们出,理所应当,就答应她了。”
我气得打开车门就跑了出去,林俊辉见我状态不对紧跟着追了出来。
“你别追过来,我想给我妈单独打个电话。”
“清清,你为什么这么激动啊,伯母生病了我们大家都很着急,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伯母说的没错,我们以后是一家人啊!”
风中缥缈着林俊辉的呼喊声,真挚得让我觉得羞愧,尤其是那句“一家人”。
我其实,是被这一家人抛弃过的人。
3
我出生的第一天,父亲从医院回来后,把自己关在后院,刨了一整晚的木头。
母亲在医院足足骂了一晚上。
骂我跟她有仇,这辈子偏偏要投胎到她肚子里,骂她自己命苦,生了两胎都是赔钱货。
母亲在医院住了三天,都没有等来父亲接她回家,她慌了。自己包好头巾,用原本给儿子准备的床单胡乱将我包了起来,回到家后,等来的是父亲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送人吧。”
母亲点了点头,没有一丝犹豫,只有不谋而合。
只有把我送人,才能力气和金钱继续拼儿子,拖着我,只会饿死大家。
没想到,我三岁的时候,母亲却将我接了回去。
她说,还是放心不下我,想我想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少吃一口也能养活。
我总觉得自己是个不值得的人,为什么大姐没有被抛弃,为什么唯独是我?
十几年来,我努力让让自己的存在看起来更特殊、更珍贵一些。
每次过年买烧鸡的时候,我从不敢多看一眼鸡腿,我坚持自己只爱吃鸡翅。
因为鸡腿只有两个。
三个孩子不可能都在上学,所以我主动选择了毕业就直接工作,每次发工资立马给大姐和弟弟打生活费。
这样我在这个家里,就有用多了,比任何一个人都有用。
我乐此不疲地燃烧着自己,到最后,却并没有变得多珍贵。
反而,愈发地一文不值了。
我可以被这个家拖累,被这个家拉下水,但是,林俊辉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