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镜子前看着我自己。
我还是那么丑陋。
凸嘴，龅牙，脸又方又大，身体像肥猪一样，胖得看不到脖子。
只有那双眼睛，含情脉脉，宛如秋水，美得动人心魄。
这是我妹妹的眼睛。
现在属于我了。
1
我又丑又笨，班里所有人都会欺负我。
老师不待见我，就连我妈妈都会在饭桌上骂我：“蠢猪，你怎么吃这么多，一点都不懂得节制！就不能跟你妹妹好好学学！”
我的双胞胎妹妹，陈月月，长相与我完全不一样，她美丽、大方、温柔、善良，身材保持非常好。
她在我对面吃沙拉，闻言抬起头笑笑：“妈妈，每个人的饭量不一样，姐姐就是能吃了点，能吃是福啊！”
说着，她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我：“姐姐，这些我都吃不了，太油腻了，你喜欢就多吃一点。”
她的风趣幽默逗得妈妈忍俊不禁，狠狠白了我一眼，到底没有再追究。
妹妹真好。
我偷偷看她。
要是我和她一样漂亮就好了。
当我又一次被同学捉弄弄脏了衣服、拿着二十三分的数学卷子回到家时，妈妈又一次用筷子狠狠敲了我的头。
“陈星星啊陈星星，上次还能考三十二，这次怎么就变成二十三了？你每天上课到底学了些什么东西，都就饭吃了是不是？”
“今天晚上不准吃饭！回去加练一百道数学题！”
不能吃饭，我肚子饿得咕咕叫，做着让我头晕目眩的题目。
有人轻轻推门进来，不回头也知道是妹妹。
因为我妈不会这么轻的，她永远带着怨气把门“砰”一声推到墙上然后反弹回来。
妹妹手中端着一盘葡萄，轻手轻脚地过来。
现在葡萄还很贵，妈妈是不会给我吃的。
“饿了吧姐姐，我不敢去厨房偷饭，被妈妈发现了要骂的，这个葡萄是妈妈给我的，我拿给你吃。葡萄含糖量高，你吃了就不会那么饿了。”
我知道葡萄含糖量很高，这么晚吃了一定会发胖又长痘。
但是没办法，如果不吃，我会饿得浑身脱力。
而且，这一盘葡萄，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能接受到的唯一的善意。
漂亮的妹妹坐在我床边，压低声音：“姐姐，真是谢谢你，路明收了你帮我写的情书，他说这是他收到过的写得最好的。”
路明是我们学校的校草，出身优渥，像白天鹅一样高傲。
妹妹一提到他，眼神就变得很害羞：“姐姐你能不能再帮我写一篇，这些数学题我来帮你搞定，好不好？”
妹妹成绩优异，但中规中矩。而我成绩一塌糊涂，被人嘲笑孤寂冷清的时候，就猫在被窝里看小说。
一来二去，语文成绩不错，作文也算有文采。
我同意了。
并非因为我爱我妹妹，而是我也爱路明。
但我不敢说。
我这么丑陋的人，要是传出去我喜欢校草，我不知道那些女生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我。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给路明带来困扰。
所以我情真意切，字字真心，路明即便不知道是我写的，但只要他能看到那些文字，就好了。
陈月月拿走了折磨我的数学题，递给我一张散发着玫瑰香味的信笺。
就和第一封写给路明的那封情书一样。
谁知道第二天，这封我熬了一整个大夜写出来的情书，就和第一封情书一起，被贴在了学校的公告栏上。
2
我们这个以升学为首要目标的高中，早恋是大忌中的大忌。
情书上没有署名，但是陈月月亲手交给路明。
讲道理，陈月月也在校花评选的行列中，容貌不差，只是比起路明还是差太远。
路明骄傲惯了，从来目中无人，更不会对陈月月怜香惜玉。
他吊儿郎当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笑道：“我看写得挺有文采，发出来让大家好好学习一下，陈月月同学你不会介意吧？”
众人的眼光都睹向陈月月。
高冷女神，乖乖女，好学生……拥有这么多标签的陈月月涨红了脸，字字铿锵道：“路明！就算你骄傲，你也不该践踏我姐姐的真心！这些情书都是她一字一句熬夜写的！”
什……什么？！
我？
如果说，众人看向陈月月的眼神多半带着好奇、同情。
那么看向我的，则是震惊、嘲笑，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哄笑声。
“搞什么啊！她？写情书给校草？不如撒泡尿照照自己！”
“天啊路明，被这种人喜欢，你恶不恶心啊！”
我的耳朵传来一阵阵嗡鸣声，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到每个人笑到夸张的嘴，看到路明尴尬失色涨红的脸，看到我妹妹挡在我面前。
她正义凛然：“不要笑了！笑什么笑！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你们的妈妈没有告诉你们不可以以貌取人吗！”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但是会被记大过。
我一个字都辩解不出来，因为我的另一篇范文还贴在公告栏上，是现成的比对模板。
从字迹到文风，这两封情书就是我写的，铁证如山。
我停课七天回家反思，我妈把我一顿爆锤，然后赶出家门反省。
天有小雨，我却好像没有感觉。
耳朵里都是路明的：“什么？是她给我写的情书？”
那样子好像受到了此生最大的侮辱。
“是啊路明！人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居然被苍蝇给盯上了，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吧哈哈哈哈……”他的好兄弟拍拍他的肩膀。
路明的脸立刻变得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妈妈得知我被停课反省的消息，拿着铁制的衣服架子狠命抽我的胳膊、后背和腿。
“我送你去念书你给我谈恋爱去了？不要脸，真不要脸！”
“你不看看你长的这个丑样子！谁能看得上你！”
“你还嫌平时丢脸丢的不够是吧？我要是你，就跳河呛死！”
……
要不，我真的死去吧。
我死了，也许对妈妈，对妹妹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当雨淅淅沥沥落下来，我开始思考我要不要就这样结束我的一生的时候，有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叫住了我。
女人很妖娆，穿着很修身很短的裙子，露出修长的腿。
“小妹妹啊，要不要进来躲雨？”
很少有人向我释放善意。
而且她的眼神和笑容都如此蛊惑，让我有片刻的失神。
她招手叫我过去，那双手白白嫩嫩，手指细长：“哎呀淋湿了，快来，真可怜，你怎么不回家呢？”
受伤的小兽可以独自舔舐伤口，可一旦有人关心，泪水就会决堤。
这个在校门口开超市的漂亮又善良的陌生人听我讲完了事情的始末，淡淡道：“我以为是多大的事呢。”
“这难道不是天大的事吗？”
“你要知道，一个人的外表是天生的，如果外表不尽如人意，我们可以修炼内心。”
我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要是可以变美，我宁可用命去换。”
女人的声音很轻：“真的？”
“真的！”
“那我给你一个好东西。”
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有粘稠的蓝色液体。
女人说这是很神奇的药水，你喜欢谁的脸，你就把她的脸撕下来，用药水贴到你自己的脸上。
“严丝合缝，保证看不出来的。你瞧瞧是不是。”
她把脸凑近给我看，那张精致的漂亮的脸蛋很正常，看不出异样，但是她说，这是从小时候霸凌她的富家女脸上撕下来的。
我瞬间吐了出来。
女人却不慌：“只想后果，不想前因。”
3
但忍不住还是想起前因。
我喜欢路明，是高中刚开学的时候，大家瞪着眼睛新奇地打量着高中世界，期待着高中生活。
当看到我和妹妹的时候，他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如果说，肥胖是一个人的灾难，那么胖加丑就是雪上加霜。
和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的孪生妹妹，她很瘦，几乎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
不仅如此，我皮肤黑而粗糙，如同野猪皮，妹妹的就很白皙。
我的眼睛小，几乎是一条缝，即使我努力睁开，两个眼睛放到一起都不如妹妹一只眼睛大。
妹妹的嘴唇很薄，很小巧，可以用樱桃小嘴来形容。
妹妹的鼻梁很秀挺，我听学校的男孩子们讨论，说：“陈月月最美的就是鼻子了。”
而我，鼻梁从侧面几乎看不见，厚嘴唇，嘴凸还龅牙，甚至我的手也因为小时候握笔的姿势不对，导致关节粗大。
很丑，丑到我自己都不忍心看。
妹妹叫陈月月，我叫陈星星，我们的地位好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星星要永远围绕着月亮，在月亮面前，星星永远黯淡无光。
在荷尔蒙过剩的青春校园当中，我妹妹当然是众星捧月众人追求的对象，而我则很悲惨地成了那个背景板。
成群结队打篮球的男孩子走过我们身边，眼神在妹妹身上停留。
等那目光流转到我身上时，就很明显地转换为嘲笑。
“听说她俩是亲姐妹啊，真的假的？”
“那还能有错，她俩都是校花，一个正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一。”
男孩子们爆发出雷鸣般的嘲笑，我像只鸵鸟一样把头深深地低下去。
但是我真胖啊，就连低头这个动作都非常困难。
这时候，我妹妹就会化身为正义使者，涨红了小脸冲那些不礼貌的男生怒吼：“你们乱说什么！你们的爸妈没有教过你们不要以貌取人吗！”
男孩子们噤了声，甚至还有点脸红。
然后妹妹扭过脸细心安慰我：“没事的姐，那些男的就是有病，不要理他们，古人云不能以貌取人。”
我很感动妹妹对我这么好，我的同学、老师，甚至是我们的亲生父母，没有人会像她一样爱护我，不嫌弃我。
虽然我也承认，即便是不以貌取人，我也没什么可取的地方。
譬如上课，老师提问问题。
问到我，我不会。
数学对我来说就是有字的天书，每个字都认识我，但是我不认识它们。
戴眼镜的数学老师很无奈地叹口气，叫我坐下，然后叫了坐在第一排C位的陈星星。
陈星星回答流畅自然，甚至她还有两种解题方法。
她回答之后，数学老师总算露出被拯救了一样的欣慰笑容，然后她说：“你们俩是姐姐妹妹，怎么差这么多？”
“陈星星你每天和陈月月生活在一起，也该和陈月月好好学学，不要把心思都放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上。”
她说的莫名其妙，就是一个礼拜以前，我在许愿书上写下：希望路明喜欢我。
是最近校园门口风靡这种许愿书，据说写上愿望以后就一定会实现。
虽然很玄学，但一时间还是占据了青春期少男少女敏感的内心。
爸妈每天给我和陈月月各五块钱的零花钱。
这个钱我是从来舍不得花的，因为我知道自己龅牙，听说戴牙套可以矫正。
但是我妈不给我出这个钱。
她说：“你知道矫正牙齿需要多少钱吗？再者说你那张脸还差这口牙？”
她说：“你要是有自尊心，就该和你妹妹好好学学，多在学习上下功夫。怪不得你成绩这么糟糕，还不是因为天天把心思都花在这种没用的东西上！”
好在这五块钱的零花，我和陈月月是一视同仁的，所以我只能慢慢攒，想有一天可以攒够矫正牙齿的钱。
但是陈星星就没有这个顾虑，她从来是有多少花多少的。
因为她偶尔有钱不够的时候，问妈妈要，妈妈总是会给她补上，还得多问一句够不够，不够还有。
所以陈月月买了两本许愿簿，将其中一本递给我：“姐，这个给你，你有什么愿望也可以写上哦！”
很精致的许愿簿，封皮上画着神秘的塔罗图案。
我一瞬间有点心动。
看见陈月月掏出笔，娟秀的字迹写下：“希望次次考第一。”
她的愿望那么坦荡，因为她确实此次考试考第一。
但我的愿望，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我希望人人都喜欢我，不要笑话我，不要用白眼来看我。
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这个愿望太贪心，所以我最后写下：希望路明喜欢我。
这个世界上，我只要有他一个人喜欢我就够了。
“姐，你写的什么。”陈月月伸头过来看。
我手忙脚乱地合上：“没，没什么，走了上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