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泽,白泽。
若只是看解雪迟这话,倒真的能扯上那么一星半点的关系,但这个关系未免扯的也太僵硬了罢!司九霄的眼神里明摆着是不信的,解雪迟也没有继续将这个话题给说下去,反倒是拍了拍自己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的笑道:“你现在或者不明白,等你之后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这话说的云里雾里,至少楚玉是一个字都没能理解。但司九霄心里却暗暗的记下了。解雪迟从认识开始一直到现在,说话都是这么个调调,但明里暗里的透出他似乎知道些什么——不管是关于他自己,还是关于他如今的师尊。
只是离开招摇峰片刻,司九霄就已经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不安从心底爬升起来,似乎是因为今日尚且不曾见到沈白泽,他扯了扯嘴角,只觉得自己荒唐透顶。一个连筑基都不曾,根本还不算是完全踏上修途的小弟子,竟然担心早就已经是化神的师尊?
司九霄强行将自己的心神安定下来,默念了几遍清心静气。这时候教习先生所讲的“陈词滥调”已近末尾,原本这就不是什么特别长的内容。或许是察觉到了底下的众多弟子们已经开始思维涣散,他清了清嗓子,陡然话锋一转:“今日接下来,便带你们去灵溪洞之中修行,自筑基开始便要在修行之余为太华山做些实事了,经灵溪洞的灵气头一次灌顶,若是资质好的,便可一举筑基。”
“故而千万把握机会。”
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司九霄顿时将脊背挺直了些,原本涣散了三分的精神也重新凝了起来。他当然很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水准,要是能够直接筑基,就算是之后需得在勤务殿去领了任务来回奔走也值得……值得是值得,但他宁可多在山上待一阵子,免得离沈白泽太远,一个错眼他就不见了。
这是什么想法,错眼他就不见了?司九霄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沈白泽会消失,会离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是如今修真界太平,也不乏有真人因杀人夺宝的事情而身死道消,为什么他对沈白泽这么紧张。
仿佛那个化神的修士,出了太华山完全可以横着走的人,是个含在嘴里会化掉,捧在手里会碎掉的琉璃珠子?
这简直已经成了他镌刻在灵魂里的想法,才会在他见到沈白泽、并且短暂的离开沈白泽之后不断的出现在他的心底。
有这种想法在,他在筑基的时候面对心魔劫,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司九霄无声的咧了咧嘴。
可惜,要是这个时候退缩,他也就不是司九霄了。
楚玉倒是没想这么多,他那张清秀的脸上露出点遗憾的神色来,柔和的叹息道:“我昨日才总算是成功引气入体,成了练气的修士,今日筑基恐怕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寻常人可能要三五年才能练气大圆满,你恐怕一年半载就行。”解雪迟却难得没有打击他,只是淡淡的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楚玉看不懂的神色,好像在看个难得的对手,又好像只是透过楚玉在看另一个人。
“我是五灵根,灵气驳杂,要梳理更是难事,一年半载恐怕艰难……”楚玉笑了笑,只以为解雪迟是在安慰他,于是默默的摇了摇头,道,“总归是个机会,听教习先生的意思,去灵溪洞修行应当不只是一日之功,之后总还能去的。”
教习先生简单的说罢灵溪洞内中之事,就叫诸弟子跟着他一道准备进去了。梁凉偏要从他们背后经过,闻言嗤笑一声,用讥讽的眼神看着楚玉道:“就你这样的五灵根,能入太华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你竟还想筑基?”
“人总是要有些想法的,不过像兄台你这样满脑子污七糟八的东西,恐怕确实是筑基不了,小心境界跌落,受心魔劫桎梏啊。”楚玉向来不会和这种人争辩,抿唇有些委屈的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鞋尖上,司九霄却懒得惯着这样的二世祖,随口便笑着怼了回去。
梁凉险些又要发作,被他身后的同门给拽住,好说歹说才劝到了一边去,阴沉着面色看着正教训楚玉的司九霄,冷笑道:“我倒是想看看他能嚣张多久……虽说不好叫二师兄对他做什么,不过他身为天灵根,今日恐怕就能筑基了罢,筑基之后要为太华山做些任务,便让他去那些九死一生的地方好好牙尖嘴利!”
就算有这种危险的任务,也决计不会让一个刚刚筑基、且还是长老弟子的人去的。他身边的同门只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只看梁凉脸上的表情,他就一点也不想劝诫了。
反正不论说什么,这位少爷也都是听不进去的。
等诸弟子都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教习先生才满意的笑了笑,而后抬起手来,冲着诸弟子将他的袖摆一甩。
解雪迟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而后垂眸敛目,将身上一点红光给掩盖了下去。
下一秒众人就到了一个四面漆黑的地方,脚下踩踏着的地面也很是柔软,显然不是正常的地方。
“袖内乾坤!”楚玉虽说灵根上弱了些,见识上却不算太少,他当下便有些惊讶的叫了出来,而后低声向司九霄道:“这袖内乾坤乃是一种法术,金丹真人之中少有能够学会的,虽说不拘是什么灵根都可用这法术、也要看法衣的材质是否撑得住容纳多人,不过……能一次将这么多人一并带走,且其中许多都是有灵力在身,教习先生委实是厉害了。”
“这就算是厉害么?”解雪迟在这个时候从来都喜欢泼冷水,司九霄和楚玉原本都以为他又要说出个他们不认识的人名来做比较,却不想他就只是吐出这么一句话来,而后再也不说了,只面色有些难受的闭上眼睛,在地上盘膝坐下。
只听闻有恐高的真人不坐飞剑飞鸾,也有畏兽的真人与诸多灵兽保持距离,不想解兄居然惧黑?还是说纯粹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待着?司九霄挑了挑眉。
不过教习先生显然没准备用这样的神通将他们给一直装着,想必用袖内乾坤也是个耗费灵力的活计。司九霄只觉得恐怕不到盏茶的功夫,众人就眼前一亮,从教习先生的袖子里被放了出来。
迎面而来的是精纯的灵气,如果不是因为稀薄,简直可以称之为是洞天福地才会有的待遇了。司九霄下意识的看向四周,薜荔香草随处可见,潺潺溪流沿着青石顺流而下,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光斑来。
灵溪洞之中不曾安置什么蒲团,但却有大小错落的青石、或者平整干净些的地方可供打坐修行,这也都是早些年间那些师兄师姐们打理出来的。
梁凉早得了二师兄的提点,只看教习先生一点头,允了众人可以入灵溪洞自行修行,便飞快的冲了过去,将一处位于紫藤花之下的青石给占据了,仰着下巴挑衅的看了一眼司九霄。
这处青石乃是他的二师兄当年来灵溪洞的时候发现的位置,是整个灵溪洞之中甚好的一个灵眼,灵气很是充足,在这里修行,可以说事半功倍。
可惜梁凉这幅骄傲炫耀的心思,全数都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司九霄根本没心思在这个时候看他摆弄这些小心眼,从踏入灵溪洞的时候开始,司九霄就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的灵力几乎都沸腾了起来。
楚玉头一个发现了司九霄神色不对,不着痕迹的伸出手去扶住了他的臂弯,蹙眉低声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说……”
“他不过是因为卡在练气门槛上,如今陡然受灵气灌体,所以立时就要突破罢了。”解雪迟瞥了一眼,轻轻的扯了扯嘴角,“给他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打坐便是。”
这话说的倒是很轻松,现在司九霄连自己迈动脚步都是艰难,如何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打坐。楚玉为难的看了解雪迟一眼,可惜这位大爷完全没有伸出援手的想法,反倒是双手一抄,抱臂靠在了树上。
楚玉诚然是抱不动司九霄的,就算是要背也很艰难,他身子骨原本弱质,原本只能勉强将灵力传给司九霄来助他一臂之力,现在司九霄的问题却是身体之中的灵力太多。
就在楚玉一筹莫展的时候,司九霄头上那根莹润的簪子却微微闪烁了一下,原本阻塞在司九霄经络之中的灵力顿时如春风化雨,迅速的消解开来,形成一道实质般的水环缭绕在他周围。
楚玉下意识的松开手退了两步,就见司九霄的神色已经转好了不少,抬眼看向楚玉道:“多谢,之后我便自己去找个清静的所在就是。”他将眼神落在愤愤的梁凉身上一瞬,而后嗤笑了一声,淡淡的道:“你留在解兄身边,千万不要落单。”
“怎么,我是来给你奶孩子的吗?”解雪迟一挑眉,可惜司九霄现在却不和他客气,只冲他扯了扯嘴角,就转身向着灵溪洞的角落而去。
那簪子诚然是沈白泽给他的好一个见面礼,原本司九霄只以为这是个难得的灵器,或许有什么护持的作用,不想这玉簪的确只是个难得灵器,上面刻下来的花纹才是真正的主角——那是沈白泽的灵力凝结而成,一旦察觉到主人有难,便会直接引动灵力,让沈白泽不管距离多远,都能感受到变故,出手相救。
司九霄只觉得浑身被灵力阻塞过的经络疼的抽搐,勉力在一个角落坐下来摆出了盘膝的姿势,这才有心将思绪全数沉入突破之中去。修士修行,原本就是逆天之举,次次进境都要受天道桎梏,除却凝练灵力乃是一道难关,更为重要的就是心魔劫了。
心魔劫因心神而生,若是破关之人原本是哪家大能想要借着转世投胎、夺舍之法避开心魔劫,反倒是会被心魔趁虚而入。
司九霄虽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从他入练气的时候便察觉到了,每次心魔劫之中,他总能想起一些此生尚未经历过的事情。
比起寻常人对心魔劫格外畏惧,他倒是对这心魔劫又爱又恨。
水属灵气凝练是寻常事,司九霄习惯了,下一秒便是心底一声闷雷惊动,一道黝黑灵力不知从何而起,陡然扎入了司九霄的丹田之中,声声凄厉质问自他心底弥漫而起。
“为什么?!”
“你竟愿意为那畜生受九重天雷吗?!”
“我到底何处不如他,何处不如他!”
“师兄,你且睁开眼看看我!”
司九霄陡然睁开眼,那心魔质问已经被磅礴水流席卷而出,化作一条澄澈水龙,席卷上半空,摇头摆尾,盘旋一周之后化成了漫天的水雾。
完了。
司九霄面无表情的想着。
看来我上辈子真的欠了什么桃花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