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山十二峰虽以峰为名，实际上每一峰都是好几座山峰连绵而成。招摇峰也是如此，除却主峰上有沈白泽的琉璃阁与众多的弟子居，还有两座峰头，一是待客用的迎来峰，一是沈白泽养灵兽的灵囿峰。
灵囿峰上同样的草木苍翠，司九霄抬手将眼前垂下来的花藤给拨开，看着沈白泽走在前面如履平地。
这条小路显然是沈白泽平日来的时候走惯了的，四周都有草木，唯独这条路上干干净净，只有些许碎石。
返回招摇峰后，沈白泽就直接带着小徒弟来了灵囿峰，显然完全没有感觉到小徒弟饥肠辘辘，想着先给他挑个灵兽代步。司九霄也不愿拂了师尊的好意，反正也不算太饿，索性再忍一忍。
不过他能忍，他的肚子可没那么好脾气，没走出多远便叽叽咕咕的响了一声，叫司九霄嘴角一抽，很是尴尬的挠了挠头，抬眼看着回过身来的沈白泽道：“师尊……。那个……”
沈白泽看着他耳根绯红，在斗笠下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抬手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并不让司九霄措辞，一抬手就从高处的枝桠上拽下一个红艳艳的果子来，用灵气凝成水团仔细洗过，塞进了司九霄的手里。
“这是琳琅果，内中灵气尚可，便是未踏入修行的凡俗人也吃得，可以淬炼经络。”沈白泽一面将果子塞进司九霄手中，一面不疾不徐的解释道，“你且先垫一垫肚子。”
“很快就到九曲洞了。”
九曲洞名副其实，山洞外面四九曲十八弯的一条溪流，潺潺绕过诸多青石，最后沿着断崖倾泻而下。就在这四周的树木上，好些色泽斑斓的鸟类正好奇的啁啾着，有大胆的便歪着脑袋跳过来离得近些，用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司九霄看。
司九霄嘴里含着琳琅果，四处打量着九曲洞，一面模模糊糊的道：“师尊，这些便是灵兽？”
要这些灵兽带他来往弟子居与招摇峰，委实是有些过分了——那离他最近的一只鸟儿还不如他的巴掌大！
沈白泽低低的笑了起来，抬手将头上的斗笠给摘了下来，重新露出他那张明艳的脸。沈白泽这人看着超然物外，笑起来的时候却显得尤其温和，周遭的灵鸟似乎早就习惯了他，叽叽喳喳的往他怀里钻，沈白泽也不恼，抬手用玉白的手指挨个蹭过去，这才对那些灵鸟道：“这是九霄，今后招摇峰上，见他便如见我一般的。”
他顿了一下，抬手抓着司九霄将他拉到身前来，稍稍加重了语气道：“既然来了客人，怎的这么无礼，不出来见人？”司九霄茫然了一瞬，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沈白泽这句话显然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在这九曲洞的其他人。
下一秒少年瞳孔一缩，几乎是无意识的将沈白泽拦在了背后。
一只浑身雪白的吊睛白额猛虎从九曲洞的山洞之中一跃而出，瞬息就来到了司九霄的面前，温热的鼻息打在他脸上，让他生出股子立时就要被吞食殆尽的错觉来。
可司九霄的脚步未动，站在他身后的沈白泽倒是伸出了手来，轻飘飘的一巴掌就将那猛虎给扇到了一边：“胡闹，叫你出来见人，怎的一出来就吓唬别人。”沈白泽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将那猛虎给扇到一边去后，手便搭在了司九霄的肩上：“如何了？可是被吓着了？”
“倒还不曾吓着……师尊，这是？”司九霄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看着那只猛虎。
旋即就见那被扇到一边去了的大老虎脑袋一垂，很有些委屈巴巴的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伸了个懒腰，张开大嘴发出了“嗷呜”一声。这一声毫无虎啸山林的风范，反倒像是在撒娇，嗷呜得千回百转，简直让司九霄以为自己面前是只庞大的猫儿。
“他叫玉琢。”沈白泽垂眸笑着看向司九霄，冲他微微扬了扬下巴，“百年前他受伤来了灵囿峰，我照料几日后便赖着不走，如今灵囿峰上所有的灵兽几乎全数都受他的管辖，你要寻个能带你来往的灵兽，自然也要先见一见这孩子了。”
原来如此，这是先拜个山头？司九霄眨了眨眼，冲着玉琢就准备拱手行礼，下一秒就叫玉琢歪了歪脑袋，上前来绕着司九霄转了两圈，而后嗷呜一声，直接将毛茸茸的大脑袋给塞到了司九霄的手底下，顺道将他还没吃完的半个琳琅果给卷进了嘴里。
司九霄猝不及防摸了一手略有些粗硬的虎毛，只觉得好笑。
这算是争宠还是夺食？这一口精准的将半个果子给卷走了，倒是不曾伤到司九霄的手。
“如此，那便辛苦你了。”沈白泽的神色略显出点意外，他虽说是放出话来，叫灵囿峰上的诸多灵兽今后不得伤了司九霄，要将他视作自己一般，但不曾想玉琢竟然这么直接的就表现出亲近来，甚至愿意亲自做司九霄的脚力，带他来往弟子居。
司九霄就算再迟钝，也能猜出玉琢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了，他顺着摸了两把玉琢脑门顶上的毛，看着沈白泽道：“会不会有些过于惹眼了，之后若是有其他人非议……”
“非议？”沈白泽轻轻地勾起唇角来，眼神温和而威严，“旁人说什么，与你无干，九霄放心，你且做你想做之事便是。”
司九霄当晚就没能睡着。
或许是因为晚上难得吃到灵气这么充足的吃食，叫司九霄吃的有些撑了，也或许是因为白日里沈白泽说那句话的时候神色过于温柔，现在已近三更，司九霄却实在是睡不着，索性直接起身，到院子里去看月色。
山上的月色和山下不同，太华山高逾千丈，在山上去看那一轮皓月，只觉得手可摘星辰，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想要与天比高的冲动来。
司九霄披着大氅坐在石桌子边上，手指微微用力揪住了大氅的边缘。
他最开始对于老道士要他上山这件事一直有些摸不准到底为什么，现在却感觉冥冥中仿佛有一根绳子——拽着他，要他一定来太华山，一定见到沈白泽，可为什么？
或许是他修为不足，尚且不能窥探真相。司九霄垂眸将思绪收敛了起来，抬眼看向了院门的方向，无奈的笑道：“夤夜来访，也不敲门，若不是因为气息熟悉，我大概就要立刻去叫师尊了。”
“你瞧他叫师尊叫的这么亲热，哪里像是糟了什么虐待的样子。”他话音刚落，就见院门敞开，从外面走进个猎猎殷红的身影来。解雪迟笑着冲还站在门外的楚玉说罢，大剌剌的走过来在司九霄的对面坐下，挑眉道：“夤夜来访，不想主人家竟然也夤夜不曾休息啊。”
“我有些睡不着。”司九霄道。
“是因为住不惯这里的院子吗？”和解雪迟不同，楚玉身上穿着的已经是太华山弟子的衣裳，衣摆上刺绣的却不是和司九霄一般的水波，而是一个五行阵法。察觉到司九霄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衣摆上，楚玉连忙道：“这是不同长老门下弟子专有的，似乎是勤务殿依照各人的灵根不同，专门绣上去的不同的法阵。”
原是如此。司九霄唔了一声，笑道：“不要这么紧张，听师尊说明日起，新入门的弟子都要在弟子居上学，你这么个性子，我倒还真有些担心你被人给欺负了。”
“与雪迟和九霄一道，谁敢欺负我？”楚玉噗嗤一声，也笑了起来，面上的紧张肉眼可见的消散了些，他将司九霄给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不过话说回来，九霄，你师尊……白泽真人果真不曾为难你吗？今日我去勤务殿领份例的时候听他们说闲话……”
“闲话？什么闲话？”解雪迟原本兴致缺缺的看着院子里的花草，现在陡然听到“闲话”两个字，那双眸子一瞬便亮了起来。司九霄嘴角一抽，好容易忍住了在他头上暴扣的冲动，深吸了口气才道：“那些闲话我也听到了，没处来的风言风语……莫不是太华真人给当真了？”
太华真人当没当真我是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弟子居不少师姐当真了。
楚玉抿了抿唇，没将话给说出来，只是打了个哈哈，连忙转移了话题，道：“总之，我听他们说了，若师尊看顾的，修行自然一日千里……”
“沈白泽如今也就这么一个徒弟，难道还有不看顾的道理。”解雪迟嗤笑了一声，随手把玩着他自己及腰的长发，“说来你听见那些人传沈白泽红鸾星动的消息了没有？”
楚玉差点被他这么一句话给吓得噎死，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司九霄听他一直直呼沈白泽的名字，心里便略有计较，此时便笑了声道：“师尊红鸾星动否我不知道，不过我看雪迟倒是红鸾星动，说是来找友人，其实莫不是来找心上人的。”
“心上人啊……可惜，猜错了。”解雪迟意味不明的拖长了声音，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若不是楚玉非说担心你，我才不这么半夜里爬起来四处晃悠。回去了。”
“明日卯时，九霄你可别来晚了。我听说负责教习新弟子的长老很是严格，若是迟到了恐怕会被教训的！”楚玉也连忙跟着站起身来，如果不是有解雪迟帮忙，他可是万万上不来招摇峰的，这时候看解雪迟要走，他自然也只能跟上。
司九霄应了一声，目送两个人的身影消失，这才重新收回了目光，落在漫山的月色上，轻轻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