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的时候有一桩民事诉讼,被告是一对兄妹,哥哥叫黄家清,妹妹叫黄安安。再顺着这两个名字查下去,发现黄家清在成年后成了一名画家,在国外知名度不小。但是这个人在几年前自杀了,外网上查到了讣告。黄家清没有小孩,这栋楼的买卖记录也没有。倒是查到了八十年代国家把整栋楼的产权还给黄家的手续文件。照理说拿回了产权之后,那些住户就得搬走。但黄家人可能是好心,就让他们继续住着。结果想不到十年后酿成大祸。
于是只剩下那个叫黄安安的妹妹了。
继续往下查,那民事诉讼状上的地址已经无效了,只剩下身份证和手机号。夏北照着这个手机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嗓门很大的男人。
“黄安安在吗?”夏北问。
“谁?打错了啊!”啪叽,电话挂了。
看来手机也换掉了。
此时麻子凑了过来说我有一计,可查到这个身份证下边登记的手机。夏北说那不是违法的吗!
“到时候再道歉就行了!”
“为什么你突然那么上心?”夏北十分狐疑。
“这不是……你说得有道理吗?这地方把咱这样的人给托住了。”麻子掰着手指说。
几天后,麻子在饭馆门口张望,见夏北出来,递给她一张纸条。“喏,人应该还在S市。”纸条到了夏北手里,麻子转身就走,走出几步还转身对她做了一个加油鼓劲的姿势。
纸条上抄了一个手机号。
电话打过去,铃响了一会,有人接了起来。“喂——”是个懒洋洋的女人的声音,“旭日咖啡——”
“是黄安安女士吗?”夏北问。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几秒钟后才有声音发出:“我、是……你哪位?”
夏北预感不太好,语速瞬间加快:是这样的!我是你谷神街那栋房子的房客,想和你谈谈房子的事!
啪叽。在谷神街三个字冒出来的瞬间,电话挂断了。
再打过去,没人接。再打,不是显示关机就是正在通话中。被拉黑了。
夏北骂骂咧咧,但她绝对没有死心。回忆起刚才对面一开始说的“旭日咖啡”,夏北开始搜本城的咖啡馆。
还真给她搜到了。旭日forever咖啡,在被称为梧桐树区的一条马路上,市中心。要说这个S市的市中心和别处不太一样,解放前有很多外国人居住,后来就留下了很多风貌各异的欧式建筑。后来全都成为了历史保护建筑,修旧如旧。到了周末游人如织。夏北心想同样是差不多年岁的老建筑,怎么谷神街的运气就那么不好呢。
旭日咖啡馆的门面小小的,暖色调的木门上半截是玻璃,把手上挂了一个铃铛,每当客人推门就会响。店堂里一个不大的吧台,银色的咖啡机占据最大的面积,剩下的地方被手冲壶和形态各异的咖啡杯给占据。
三个靠窗的座位是用飘窗改建的,另一头摆着个极小的圆桌,两把椅子,算是这个小小店堂里的VIP座位了。
柜台后面有个穿咖啡色围裙+白衬衣的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正在向一对情侣介绍咖啡的品种。夏北的脸贴在玻璃门上偷听。“如果喜欢酸一点明亮一点的这款瑰夏是很推荐的,还有这款有很明显的柑橘味……喜欢苦味醇厚的话,曼特宁是比较好的。”她的声音温和柔软,听着能让人慢慢放松下来。
夏北冷不丁推了一下门,那门上的铃铛响了起来。
“欢迎光临。”那个女人抬头看向门口,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夏北骑虎难下,只能对点点头,猫着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安柯。两人局促不安,小圆桌被那对情侣占据了,夏北只能拎着安柯坐在飘窗座位上。
过了一会,女人拿着一张手绘的咖啡菜单走了过来。“两位想喝什么?”她温柔地问道。
夏北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菜单,再看看她。
她捏住嘴随便划拉了一下菜单上的某种咖啡。
女人很惊喜,说很少有人点这个呢,因为特别苦。夏北对她咧嘴而笑。女人转身去吧台那边冲泡了。
“你怎么不说话?”安柯很不理解。
“说话了她不就认出来了吗!”夏北趁着咖啡机在滋滋启动,压低声音说。
“可是不说话怎么和她讲谷神街的事。”
“……”
咖啡泡好了,装在一个粗瓷咖啡杯里,倒是很有趣味。只是那颜色让人寒颤,如同老张的生铁锅锅底那般黝黑。只是盯着一会就会产生幻觉,这杯子里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吸收了所有的光线。
女人还是很温和地看着夏北。夏北嘴角抽动,小心翼翼地端起咖啡。她自认为每天把九块九的咖啡当做干粮喝,这种程度不在话下。
浅尝一口,她的脸就扭曲了。
女人还是特别温和地笑着:“觉得太苦的话可以换一杯的。”
但夏北说不了话,只能表情扭曲地比出一个拇指。
女人看起来非常开心。“我就知道有人可以欣赏这种苦度的深烘焙咖啡的!我开店到现在,你是第一个喜欢的!”
安柯担心地看着夏北,这个女人刚才把“黑洞”给吞下去了。十分奇怪,照理说脱离了舌头和其上的味蕾,这个东西从食道滑入胃之后应该就不会产出苦味了。但夏北却觉得这口深邃的液体一路沿着她的消化系统狂奔,把食管啦胃啦都刺激得一个趔趄接一个趔趄。
“等一下, 我们这里有小饼干……配这个口味的咖啡更合适。”女人转身回去吧台那边拿了。她翻找了一会,似乎没有找到。然后跑去了后门,从后门出去了。于是咖啡馆里只剩下了那对你侬我侬的情侣和夏北以及安柯。
“呃啊!”夏九天的女儿,谷神街的脊梁骨,女中豪杰人中龙凤哭叫出声,“好苦啊我草!是人喝的玩意吗!”
安柯拉了拉夏北的袖子,指了指面前。
于是夏北抬头看到,女人已经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块小饼干。
“你是……那个打电话的……”她温和的表情迅速退去,转化为狰狞。
“我是……”夏北咧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谷神街。”安柯腾地站了起来。
女人把饼干一丢,转身就跑。
夏北也腾地站起来,奋起直追。“别跑!我就是想找你谈谈!”
但女人根本不听,她跑到吧台后面,抄起一包咖啡豆扔向夏北,那豆子的包装在半空中破了,天女散花。
撒豆驱鬼,咖啡豆也算豆。
夏北扑到吧台前,女人怪叫着从后门逃走了。
所谓梧桐树区就是指这一大片的大街小巷都种了起码五十年以上树龄的悬铃木,此时正是夏天,枝繁叶茂,一片林荫。两旁的欧式小洋楼又如此有情调,工作日的午后,在这条街上散步的路人看起来十分松弛,正所谓chill感。
突然,由远及近地阵阵怪叫,一个女人穿着咖啡店的围裙,撒腿跑得飞快。在她身后一男一女的速度也丝毫不输给她,如此风驰电掣,在恬静的林荫道上掀起一股旋风。
“别跑!有什么好跑的!”夏北的凉拖在地上拍得啪啪作响。
女人不听,越跑越快。
夏北给安柯使了个眼色,后者根本没接到。
夏北又使,附带手部动作,后者还是没接到。夏北忍无可忍,趁两人相对速度是零的档口拎起安柯的耳朵:“你去抄近道截她啊!”
这下安柯听懂了,转身跑向一条小路。
接着小路里就传来了垃圾桶之类的玩意被掀翻的声音。
关键时刻根本靠不住!夏北盯着女人的后背,两人大约相差五十米。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高中运动会上,接力赛跑她拿第二棒。隔壁赛道的猛女膀大腰圆,一发力就甩开她十几米,夏北跑得脚底冒火,死盯着那个猛女大尺码的运动衫后面,对方的背部肌肉一怂一怂,夏北也跟着发力。
两人的距离在缩小。
安柯突然斜刺里窜了出来,身上带着两根晾衣绳附带一些衣服袜子,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势,他直直地朝女人的方向冲去,好像一颗义无反顾坠入大气层的陨石。
夏北眼看着两人的直线距离越来越近,根据预测安柯绝对可以拦住。
但想不到就在那一瞬间,女人扭身做了个假动作。
很好,前锋10号突破了禁区,他带球过人了!假动作!漂亮!路边的大爷摇着蒲扇,在遮阴处在看手机上的直播球赛。
女人的假动作出神入化,仿佛欧冠决赛现场。安柯扑了空。
那边厢10号射门入球。这边厢女人扬长而去。
林荫道结束,再往前就是一条跨河的桥。S市有一条河一条江,江东西方向,河南北方向。谷神街那条臭水沟便是河无数支流中的一条。女人眼看着夏北紧追不舍,很有奥运会女子铁人三项的素质,她突然猛跑几步,做了一个跨栏动作,直接跨到了桥的栏杆外面。
“你别过来啊!不然我就跳下去!”她指着夏北大叫。
这桥下面河水虽然不急,但落差也有五米。
“你有病吧!我还啥都没说呢!”夏北不敢再靠近,只能原地跳脚。
桥上经过的行人开始侧目,有人甚至停了下来。
“说什么!我不想听!”女人嗓门比夏北大。
“你不是谷神街的房东吗!怎么一提到谷神街三个字就跟触电一样!”
“啊啊啊啊不要提那三个字!”女人全身抽搐,像极了触电。抽搐着抽搐着就眼看着她手一松,整个人嗖地从围栏外头消失了。
众人惊诧,一窝蜂地跑过去。
但久等却不见水花,也没听见什么重物落在某处发出的惨痛声响。无数双眼睛都在搜寻,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
突然有人高叫了一声:在那里!
所有人往桥墩子方向看,只见女人身手灵活仿佛猴子,已经从桥墩子上面挂下去了,挂到桥墩子下面,那地方连着北岸的步道。这人两条腿一碰到步道,又飞快地倒腾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沿着河岸跑远了。
“妈的,碰到鬼了!”夏北使劲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