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在闪，金杯呲溜一下过去了，迈巴赫尖啸着在最后一秒也过去了。金杯驾驶员似乎发现了后头这辆发疯的迈巴赫，开始改变方向，一个急转弯扎进一条小路。那条路两旁的房子正在拆迁，遗留下的建筑垃圾把原本就狭隘的道路给填得高低不平，金杯在里面上下颠簸仿佛一艘小船。戴维迟疑了一下，跟车跟了进去。
“你底盘不要了！”夏北尖叫。
“不要紧，我买了全险。”戴维说，又突然蹦出一句英文，大概意思是老伙计，加油啊。
那车可能是机魂大悦，虽然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竟然也咆哮着往废墟一般的路上冲。避震系统在尖叫，底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最终这段路到了尽头，面包车疾驰上了高架，那高架入口道路养护车正在缓缓拉起隔离带。面包车一扭身竟然避过去了。而迈巴赫被拦在了隔离带外面。
戴维果断倒车，U型掉头。导航显示下一个入口在3分钟后关闭，迈巴赫在午夜的马路上飙到两百码以上，车后座的某位女士发现自己除了念经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
灯火通明的高架桥入口，隔离带缓缓升起，一辆严重超速的车冲过隔离带，迅速消失在道路养护人员的眼前。
戴维开上高速公路，一马平川地驶出一段距离之后，把车停下，又倒了两把，把中间两条车道给挡住。从夏北这边的车窗看过去，只见远远的在他们身后一辆金杯正在靠近。原来他俩早就把对方给超了。
夏北解开安全带，摸索了半天打开车门跳下车。
“停下！站住！给我刹车！”夏北挥舞双手，眼看着金杯越来越近，却完美没有要减速的样子，眼看就要撞向迈巴赫的车尾，想不到那金杯一扭，两个轮胎离地，就这么扭过去了。驶出十几米后，轮胎重新落地，扬长而去。
戴维感叹，这车技可以啊。
但都到这个份上了，根本没有不追的道理。两人重新上车，再次弹射起步。
直线距离金杯根本不是对手，几分钟后戴维放松油门，两车直接相对速度为0，并驾齐驱。
夏北探头猛喊：“死到临头还不停车！”
金杯完全无视，眼看着车子狂抖都不松油门。夏北缩回车里四处寻找，戴维问她在找什么， 夏北说得找个东西丢过去。戴维大惊说现在八十码你丢个鞋子过去也是颗炮弹，要出人命的。夏北一想有道理，再转头看向车窗外，却见到金杯的车窗也摇下来了。那个司机双手死死抓着方向盘，脸色煞白。他转头看向夏北的方向，脸上是几乎哭出来的表情：“停……停不下来了。”
“啊？”
“停不下来了！刹车坏了！救命啊！”那司机终于哭了出来，他发疯一样地猛踩刹车，但金杯依然保持着七十码左右的速度向前狂奔。
“系安全带。”戴维说，“快系上！”
一声吼把大脑空白的夏北给叫回了车后座，她迅速把自己捆在了座位上。迈巴赫开始向面包车逼近。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夏北这个毫无驾驶技术的人也看出来了。本能在她大脑里发出警报，但夏北的身体只敢死死抓住前座的靠背，然后祈祷这么贵的车气囊应该没问题。但是，天杀的！为什么会遇到这么像动作片的事情！
中学物理课上教过，两辆车以同样的速度向同一方向向前而行，两车相对速度为零。迈巴赫以几乎堪称精细的动作靠了上去，两车的车门终于贴上了，金属发出令人心痛的声音，面包车的车速降了下来。
仿佛是在做牙科手术，戴维驾驶车身贴上去之后又迅速远离，调整好位置再次贴了上去。夏北在车后座快把嘴唇给咬出血了。就这样三五次之后，最终戴维方向盘打了十五度，一头撞向金杯的侧面。
剧烈抖动，金属物体相撞的闷响，刺耳的刹车声。最终，所有的一切都停下了。夏北扶着前座的靠背大口喘气，她能听见戴维也在剧烈地呼吸。迈巴赫的气囊没有弹出来，夏北双手颤抖着去摸安全带，她预感自己从此之后再也不会忘记安全带这件事了。
面包车卡在迈巴赫和高架护栏中间，车头严重变形，但其他地方都还算可以。两辆车的车门看起来都惨烈极了。戴维这个时候倒是还算冷静，他下车查看了一下，又返回车中，把车给倒出去了一点。摆脱了束缚的面包车终于原地散了下来。有人在里面撬车窗，然后一个人从里面钻了出来，然后又是一个。
远处警车呼啸。面包车里不断地有人爬出来，一个，两个，三个。爬到第十五个的时候夏北坚持要进去看看是不是这里头藏着次元门。戴维也有点崩溃，他不相信自己居然要花一分钟才在直线距离追上载重这么大的金杯。
安柯是最后爬出来的。他蓬头垢面，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歪戴的眼镜扶正。夏北此时两腿其实还在发抖，但已经迈开步子跑过去了。安柯也看到了她，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然后就被夏北一个头槌击倒在地。
安柯坐倒在地，眼冒金星。夏北又拎着他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拎起来。“让我好找！”女人大怒。
“对不起……”安柯低头认错。夏北抬起手，安柯猛地把脖子一缩，闭眼准备挨打。这档口夏北犹豫了一会，抬起的手最终还是放下了。“外星人在地球天天迷路……”她没好气地说。
“对不起。”安柯又说了一遍，但这次脸上有了笑容。
“真是吓死我了。”夏北板着脸。
“对不起嘛。”安柯又说了一遍。
那天之后十分混乱。从面包车里滚出来的人都被警察给围了起来，一个个押上了车。有个警察过来说其实这个传销窝点他们盯了很久了，但这群人一直在转移，找起来十分费劲，“跟打地鼠似的。”警察说。问到他们怎么发现的，夏北寻思了半天发现整个过程实在太过复杂，于是只好说“蛋炒饭”，五十份少油少盐超级健康的蛋炒饭。
那位警察大乐，说原来凭外卖破案是真的。
一转头却看到那些从面包车上下来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抱着安柯的大腿哭得稀里哗啦。“大师傅！”他们叫安柯大师傅，说舍不得他，谢谢他的教诲，他们悟到了，过去的自己太傻，遇到大师傅之前都浑浑噩噩，今天晚上的奇遇一定是月球基地给自己的开悟机会。
“今天过去就新的自己！”有人被拎走之前如此宣称，“大师傅！祝你回家成功！以后我们一起去仙女座发财！”
“你到底和他们说了什么？”夏北狐疑地看着安柯，而后者看起来也是一脸困惑。
戴维看了一圈自己的车，一面车门变形，漆被拉得基本不剩下多少了，整辆车像极了一位刚经历战争的勇士，伤痕累累又显得十分骄傲。夏北拉着安柯过去找戴维的时候，恰好看到他晕倒的一瞬间，前一秒钟还是以一个非常帅气的姿势靠在车边等，足以可以上杂志封面的那种，下一秒整个人就干净利落地歪倒，直挺挺地倒在了高架路的柏油地面上。
醒来之后在急诊病床上躺着，边上有个鬼哭狼嚎出了车祸骨折的，护士正按着打针。他这里安安静静，窗边只有一个吊瓶架。夏北蹲在床边看着他，夏北边上是安柯。
“他们说你是低血糖，钓完这瓶葡萄糖就好走了。”夏北说。
戴维看了看夏北，又看了看安柯，最后闭上了眼睛。“那就等吊完再说吧。”他露出了笑容，“瞎折腾原来……这么爽。”他由衷地说。
迈巴赫被送去大修，据说一路上被人围观，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车撞成这个样子。有些东西破碎了，有些东西修复了，有些东西则开始新生。今天过去就是新的自己。
戴维又约夏北吃饭，这次是一家开在居民区的点心店，不管是衣冠楚楚还是裤衩拖鞋一律自己拿牌子自己端，清一色的小板凳小矮桌。戴维说这儿的灌汤包是一绝，夏北咬了一口，烫得半天说不出话。她对面的男人大快朵颐，先吸汤汁，再咬一口，最后整个汤包被他塞进了嘴里。
“你好像变了。”夏北评论。
“嗯，想明白了一些事。”戴维说，“我的留学机会是和父母签订合同换来的。他们认为得到任何东西都需要付出代价，不会因为他们是我的父母就无条件地支持我。那个合同条款是我留学回来之后需要按照他们的意思规划人生。”
“这哪儿是父母，这是列强吧？”夏北把终于冷却下来的灌汤包塞进嘴里。
戴维苦笑：“他们至今以为你是开发人工智能的。”
“介绍人这么吹我的啊？我和人工智能唯一有关系的大概就是身边总是围绕着几个人工智障。”夏北说，“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想好了，辞职。先去勃朗峰环线徒步，再去冰岛。我都已经要看病吃药了，为什么还要遵守那该死的合同？”
“就是这样嘛。”夏北眨眨眼，“当个烂人吧。”
“当个烂人。”戴维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