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艺术永不关门
狂奔的提琴2024-04-18 00:003,258

  “你……不用和我说这些。”夏北重复,语气却大相径庭。但桃姐不再怂了,她说出了所有的事,不介意继续往下说。

  

  “那幅画是我最喜欢的。画它的时候,我两宿没睡觉。睡不着,半夜爬起来涂。很多人问啊,说哎你这星星怎么不是五角的,怎么画那么大?我全都不理他们。星星就该是这样。”

  

  “那你……是怎么知道那颗星星会爆炸的?”夏北问。两个女人在夏夜的星空下,拿着啤酒瓶,讨论着星星。夏北想无论答案是什么,她应该都能接受。就像桃姐形容下的她的父亲,超过了他的认知,又似乎完全符合她所了解的那个男人。腼腆、局促,温和,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但想不到桃姐的反应是:“啊?”

  

  “你不是画了那个吗?安柯说那叫超新星爆炸,是一颗恒星的结局,会嗖地一下很亮!就在夏季大三角边上那个位置,你的画上不是也有夏季大三角吗?”夏北补充说明了起来,却看到桃姐的表情越来越迷茫。

  

  “什、什么夏季……什么三角?”

  

  “你的画啊!你自己画得你不知道?”夏北情绪激动,猛站起来。

  

  “啊,那……那个啊……”桃姐听明白了夏北的意思,不好意思起来。

  

  “……那是我抄的。”她特别特别小声地吱声。

  

  “啊?”轮到夏北困惑。

  

  “就……有个美术馆。我和那些人半夜溜了进去……”

  

  根据桃姐的说法,她跟着那群流浪艺术家到处跑的时候,有一天他们半夜跑去了一个地方。那些人说这儿原本是屠宰场,看那条过道以前都是走猪的。桃姐就瞪着那大铁门和水泥砌出来的过道发呆 ,想象着当年无数头白胖大猪顺着过道走完自己猪生的最后一程。她不知道这群人晃荡到这里来干嘛,但这群人好像什么地方都晃荡。

  

  然后在这样的钢筋水泥建筑中,有一个美术馆。

  

  半夜当然已经不是它的营业时间了。但这群流浪艺术家哪管这个,坚信艺术不关门。就把后门的锁撬了。动静很大,吓得桃姐心惊肉跳。但直到他们大大咧咧地把后门打开,吵吵嚷嚷地进去,也没见人过来管。桃姐就跟着他们一起进去了。

  

  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座美术馆已经停止营业了,所有的画作原封不动地挂在墙上,蒙了一层灰。月光从窗户投射进来,桃姐看到整个大厅里所有的墙都挂满了色彩华美的画作。

  

  都是夜空和星星。不同形状的星星,巨大的,渺小的,挂在城市上空的。

  

  桃姐被深深地震撼了,她站在一幅一人多高的画面前,那幅画刻画的夜空在桃姐眼里是那么地深邃,好像光是盯着那些笔触就会被吸进去。她牢牢地记住了那幅画上星星的排列,认为那是完美的组合。

  

  “就是好看嘛,很好看……我就记下来了。就……”桃姐越说越小声,好像辜负了夏北的期待和自己艺术家的人设。

  

  “那个美术馆在哪里?”夏北不死心。

  

  “不记得了。”桃姐倒也诚恳,“哎呀那个时候喝醉了嘛!就……就不太记得。可能,可能是我眼瘸了!妹妹你刚刚说啥爆炸来着?”

  

  ……人生有的时候真是毫无意义啊。夏北心想。

  

  “哎,我还是不太相信你爸就这么死了。”桃姐说,“你说他会不会是知道了点什么所以被害了呀?”

  

  夏北瞪大了眼睛,盯着桃姐。

  

  “桃姐这么说来着。”夏北在给丝瓜刨丝,老张一把菜刀出神入化地拍着蒜。“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他脚底打滑来着。”老张说,然后就看到夏北剔骨刀一样的目光盯着自己。

  

  “也就是说,没有第二个目击者咯?”夏北一字一句。

  

  “啥、啥意思?”老张开始结巴。

  

  夏北恶狠狠地刨下了一片丝瓜瓤,仿佛手中的丝瓜此刻是老张的同胞,正在被杀鸡儆猴。

  

  “我向党和人民发誓好吧。”老张祭出杀手锏,“那天地都是你爸自己拖的!”

  

  “天然气罐呢?”

  

  “也是他放的!”

  

  “谁能证明?有没有目击者?”

  

  一片沉默。

  

  “我没有动机!”蒜头在老张的刀背下逐一横死。

  

  夏北刨丝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这倒是真的。”老张就这样被放过。

  

  安柯正在摆筷笼。他每天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把筷笼放在所谓的正确位置,丝毫不差,里面所有的筷子也得呈所谓正态分布。他给夏北解释过这个工作的重要性,后者最初权当他在胡扯,之后就演化成了烦不烦给我用胶水把筷笼给钉上!安柯大喊万万不可,说失去相对调整值的物质会无法承受波动。就和高楼上要摆个几百吨重的铁球阻尼器来防震防风一个理。夏北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安柯再次强调小饭馆里的所有物品已达到了完美的动态平衡,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总之安柯正摆着,饭馆门被推开,朱老板走了进来。他走路生风,拎了两条里脊给夏北看。“怎样?黑毛猪的里脊。”他如此炫耀一番,进了后厨。全然不顾安柯在店堂里尖叫,就因为他一甩手,那好容易被安柯摆放在精确位置的筷笼连同几十根筷子一起倒向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安柯在尖叫,但没人理他。

  

  自从勇救桃姐事件之后,谷神街似乎终于接纳了夏北这个外来者。先前观望的街坊也逐渐开始上门,到了饭点每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老张和给朱老板打电话,两人在电话里吵了五分钟,老张要朱老板送肉上门,后者让老张醒醒。最后老张怒撂电话,这人反而又打来。最后商定一周来两回。

  

  夏北寻思这朱老板快四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一样。哪天进了什么好肉,第一反应就是给他们炫耀。“怎样?给你浪费,外头酒店订了。给你看看。”如此这般。

  

  偏巧老张又很吃这套,但凡对方这么说他就冷笑,说放下,老子就给你今天露一手。夏北觉得就凭吃激将的程度,老张最多也就做到炊事班班长,带兵打仗是绝对不可能的。人在城头刚骂出孙子二字,他就怒开城门,举着宽油的旗子单挑去了。

  

  总之两个人就像两只斗鸡, 眼里容不下别人。姓朱的偶尔撇一眼夏北,也显得敷衍。敷衍就敷衍吧,夏北不在乎,眼皮也不朝他抬,端的是一个但凡理你我就输。

  

  但今天不一样,姓朱的在后厨和老张嘴炮完,居然破天荒地跑过来搭理夏北。

  

  “嘿嘿。”他说。

  

  夏北端起小凳子挪了个九十度,朱老板也跟着转了九十度,还是蹲在她面前。昔日拉长的脸如今堆满笑容,看起来像被夺舍了,让夏北十分不适应。

  

  “你干吗?”夏北没好气。

  

  “我问你啊,”朱老板这一个说惯狠话的人突然要展露亲和力,像极了第一次做菜放盐,不知该撒多少。

  

  夏北下意识地向后仰去:“有话好好说,别发神经。”

  

  “嘿嘿,老夏女儿说话还挺幽默。”朱老板说。

  

  这下夏北坚信他肯定是吃错药了。“安柯!”夏北呼叫自己的召唤兽。无奈召唤兽此刻正趴在地上捡筷子,完全没有要回应召唤的意思。

  

  “以前是我不对。”朱老板又说。

  

  夏北已经站到小凳子上去了,在物理范围内尽可能离这个吃错药的男人远一点。

  

  “你你你有话快说!有屁也快放!”夏北手里的刨子和丝瓜一起指着朱老板的脑袋。

  

  “我问你啊,十来岁的小姑娘喜欢什么?”

  

  夏北瞪着朱老板,后者诚恳地看着夏北。

  

  “你问我?”夏北从凳子上下来了。

  

  “总不见得去问理发店的那个婆娘。”朱老板说,婆娘自然是指桃姐。“我又不认识别的什么小姑娘。”

  

  “我哪知道啊!我都十来岁乘以二了!”夏北大叫,内心有个声音在说光阴真是如白驹过隙。

  

  “那,那你给参谋参谋呗!帮我想想!你十来岁的时候喜欢啥?洋娃娃还是小裙子啥的?”朱老板不肯放过夏北。

  

  “爬树。”夏北不假思索。

  

  尴尬的沉默出现在两人中间。

  

  夏北确实喜欢爬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小时候像是没进化好,热衷于做很多返祖的事情。有一次爬到树上下不来,哭了一个小时。家里人找不着,急疯了。那会人贩子的传言一直有,于是左邻右舍一起帮着找,但就是没人知道她其实在树上。

  

  天色渐暗,最后夏北听见一声呼唤:“北北”。她低头从树叶中间看到了夏九天,她的老爸仰头在树下,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夏北不知道老爸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哭着说自己下不去。夏九天试着抱住树干,爬到最低的那个树杈上,对夏北伸手。“来,我接住你。”

  

  他说得如此确定。于是夏北没有半刻犹豫,直接砸了下来。十来岁的小姑娘,几十斤。夏北长大后才觉得自己曾经距离弑父的成就可能就只有几公分。

  

  总之一大一小跌倒在地上,夏北还在哭,一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妈妈肯定生气了”。小孩子就是这样,世界末日也没有爹妈生气了来得重要。

  

  “没、没关系!”夏北记忆里的夏九天无比清晰地说,他当时还躺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咱就说,你被外星人绑架了。”

  

  “后来呢?”老张问。

  

  “他和我都挨了一顿打。”夏北咕哝着说。但时至今日想起当年,那些惊恐害怕都已经褪成了背景色,余味只剩一丝快乐。

  

  所以是背叛吧。夏北心想。以为父亲永远会那样,但有一天他却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了。

  

继续阅读:第二十章:谷神街往事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一碗红烧肉拯救地球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