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里,我机械地塞着食物。
忽然,屏幕里火箭冲天而起,我愣了一下:「感谢这位……」
乔成军!
我挣扎着笑了笑:「谢谢军哥的999个火箭,比心。」
乔成军是我爸的名字,七年前,让人沉海淹死了。
1
当年我爸境外赌博被沉海,那张由于海水浸泡而肿胀扭曲的脸,到现在还时常出现在我的噩梦里。
我爸虽然仇家不少,但时过境迁,大都散了,会是谁呢?
刚下播,身心俱疲,但助理告诉我,老板找我。
「乔薇,多涂点口红把你那个烂嘴角遮一遮。」
最近直播间流量下滑严重,很多人说看我吃东西好像受刑,我的嘴角因为催吐频繁已经溃烂,一吃东西就疼。
「口红,一吃就掉了。」我局促地低着头。
「那你穿暴露点,把注意力转移一下。」
「我是吃播。」
「吃播怎么了?你以为我签你是因为你会吃饭吗?天底下就你会吃饭?」
助理一看情况不对,赶忙把刚才的数据递了过去:「姚总,薇薇姐直播间里有人刷了999个火箭。」
老板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数据,马上换了个语气:「你看,今天这个小裙子就不错,大家都是为了钱嘛,又不是让你出去卖,而且你露多了平台也不干,听话,继续努力!」
我没说话,点了点头。
助理在后台试图联系刚刚那位「乔成军」,但对方没回。
从公司出来时夜已经很深了,我有严重的暴食症,一入夜就会疯狂地想吃东西,吃多了就催吐。
2
第二天一早,我被安小米的敲门声吵醒。
「不去。」我斜靠在门框上。
「打听过了,苏启辰不来。」
我的心空了一拍,脸部肌肉也跟着僵住:「他去不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安小米是我唯一的朋友,今天是母校二十年校庆。
她总是想把我这株在暗处发霉腐烂的毒蘑菇拿出去晒晒,以为见了太阳,我就能回到现实。
最后,我还是被小米拽了出来,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多人了,我像一只老鼠一样拘谨地躲避着别人的目光。
老校长退休了,礼堂里半秃的男人慷慨激昂地展望着未来,而我的眼皮却在慢慢合拢。
「走啦,同学们都到了。」安小米叫醒我。
「什么同学?」
「聚会啊,刚刚我问过你的,你说好。」
站在包厢门外,我畏缩不前,最后被小米牵着进了屋。
大家被进门的动静吸引过来,本来安静的包间瞬间沸腾了。
「哟,这不大网红吗?感谢你百忙之中抽空来看看我们这群老同学。」
「那咱们今天得要两桌吧,薇薇自己就能吃一桌。」
「吃一桌,吐一地啊。」
房间内响起哄笑声,我的脸涨得通红,转身往门口走,却不想直面撞上一个男人。
「对不起。」说完,我想从侧面绕过去。
「这么着急回去挣钱啊?」
这个声音!
我抬头,苏启辰嘴角有笑,但看我的眼神里分明充满厌恶。
「对啊,来都来了,我们不嫌你吃得多。」
「当年嫌人家穷,现在看在钱的面子上,不得抱一个啊!」众人继续起哄。
我低头看了看他手腕上的表,紊乱的思绪却夹杂着一丝喜悦,至少他过得还不错,真好。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饭店,小米冲过来:「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他在。」
「怎么,躲我?」不知何时,苏启辰跟了过来。
「没有,忽然不太舒服。」
「病了?还能活几年啊,葬礼的时候喊我,我送你一程。」苏启辰歪着头,语气不善。
「苏启辰,你别太过分!」
我拉住小米,摇了摇头,拦了辆出租回家。
车上,小米问我:「值得吗?」
「他过得很好,就值得。」
3
后来,每次直播我都能看到那个「乔成军」,他从不留言,来了就打赏。
我猜测是以前欠我家钱的人幡然悔悟,又不好意思直接找我,就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良心稍安。
不过,因为他,我成为了这个月业绩最好的主播。
「果然是越骂越来钱。」老板激动地在办公室踱步。
「薇薇,明天嘴上不要涂任何东西,让助理给你整点辣的。」
我嘴角的溃烂越来越厉害,前两天呕吐物里还发现了血,但我没有任何理由停下来,我还有上千万的债务和一个生病的母亲。
我很感激能有这份工作,刚从牢里出来的那年,我不断地投简历找工作。
狱中三年的脱节已经让我几乎要被社会淘汰,但还好我的学历和长相足够支撑我进终面。
不过,所有企业都在最后关头拒绝了我,我从来没干满过试用期。
理由很简单,我杀过人,就算罪名是防卫过当,那个男人也实打实地死在我的刀下。
最后,我入职了一家小企业,每月的工资除去租房和母亲的住院费,连吃饭都不够,更别说还债。
长期压力过大和饮食不规律,让我患上了暴食症,经常白天吃不下饭,晚上控制不住地进食,终于,我连这份工作也丢了。
小米出主意可以试试直播,我就自己开了个号,没想到被姚总看中,签了下来。
我隔一天一播,时间都在深夜,公司有专门的隔间。
下播后,回到如棺材一般的出租屋内,蹲在马桶前,稍微一弯腰就能把刚才的食物都吐出去。
吐得久了,连身体都有了记忆。
4
我以为苏启辰的出现只是个插曲,却不想,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他的生日宴会邀请。
「生日为什么要请你?」小米不解。
我看着窗外的雨,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
那天,是苏启辰的生日,也是我们最后一次通话的日子。
「薇薇,你到底在哪?」
「我怀了别人的孩子,你滚吧,穷瘪三。」说完,我直接将电话扔向窗外。
「啪!」
清脆的一记耳光,我对面的男人叼着烟,用皮鞋的鞋跟用力碾压着我的右手:「臭婊子,老子让你接电话是把他叫过来,听不懂是吗?」
他的力道越来越重,我的手从疼到麻,终于失去知觉。
直播间里常有人嘲笑我不会用筷子,那是因为我右手食指第一节被生生踩断了。
那年生日他本来是要求婚的,半夜里我假装熟睡,感受着他笨拙地丈量戒指的尺寸。
但父亲的死讯传来时,黑暗吞噬的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当时只知道,他离我越远,就越安全。
我如梦游一般出现在宴会厅的门口。
「薇薇是吗?」我回过神,对上了一双如宝石一般的眼睛,女孩微笑着看我,嘴角浅浅的梨涡。
「你是?」
「我叫叶欣怡,那个,你的商标露出来了。」她用手轻轻指了指我的脖子。
我怔了一下,尴尬地捂住脖颈,四下张望,嘴里还不忘解释:「忘了摘了。」
「洗手间在那边。」女孩示意我。
我狼狈地躲进一个隔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我根本不敢摘掉,这条裙子只有两百块钱,但过了今天我需要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两百块钱是我一周的房租。
这张没摘的标签就像午夜十二点的钟声,点醒我的混沌无知,该回家了,这里的世界不属我。
但就在我刚刚迈出大门时,忽然有人拽住了我。
我慌忙转身,以防标签再被发现。
「又要不告而别?」苏启辰的声音带着火气。
「我路过,走错了。」
「穿成这样路过六星级酒店?也对,某些土老板也不在乎,好用就行。」他嘴角带着几分讥笑。
看来他真是恨透了我,不知是廉价裙子接连被戳穿的屈辱还是他这句话着实伤到了我的心,鼻子有些发酸。
苏启辰看我红了眼眶,眼底竟有一丝慌张:「晦气,早知道不请你。」
「你今天把我叫来就为了羞辱我?」
「一会儿有场求婚。」
「什么?」我错愕地看着他。
「乔薇,你不会以为我要和你求婚吧?」苏启辰的笑声引来路人的侧目,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那天,苏启辰求婚的对象是叶欣怡,他们相拥的样子美好极了,不像躲在门后的我,囧态毕露。
我逃回出租屋,明明胃是空的,我却一直在吐,大口的鲜血吐出来,触目惊心。
我意识到,身体可能出了问题。
5
「我没有家人,您直接说吧。」面对医生的询问,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食道癌,中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