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嘴一张一合，但奇怪的是，那声音渐渐地离我越来越远。
「乔女士，乔女士，你在听吗？」
「对不起。」我回过神：「医生，我还能活多久？」
「三年以上的概率在百分之十左右。」
三年，我的心猛地向下沉了一下，我最多还能活三年。
那晚的直播，我的暴食症似乎消失了，看着满桌的食物，胃里胀胀的。
见我一直发呆，看客们催促起来。
「快吃啊，还没吃就想吐啊？」
「人家等榜一大哥的火箭呢，火箭一到，马上开造！」
那晚，「乔成军」第一次在私信回复：「你怎么了？」
这次，换我失联了。
好不容易撑到下播，老板早已横眉立目地站在隔间门口。
「乔薇，你不要不识好歹，要不是我……」姚总的话说到一半，看到我递过去的检验单据：「这是什么？」
「食道癌晚期。」我苦笑道。
姚总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断地翻看化验单：「怎么会呢，我手下那么多女孩干这个，怎么会呢？」
「姚总，我先走了。」
「好好好，早点休息。」他直接把我送回了出租屋。
我的暴食症好像在确诊的那一天奇迹般地痊愈了，随之而来的，是对于任何食物都不再感兴趣。
晚上，我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忽然发觉，原来一生可以这么短暂。
一周后，姚总把我叫到公司。
「薇薇，公司那边已经接管了你的账号，发布了永久停播的通知，你这个情况，不算违约，公司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决定给一笔慰问金。」姚总忐忑不安地递过来一个信封。
里面有张支票，金额是五十万。
我内心冷笑一声，看得出姚总很怕我不依不饶，但我毫不犹豫地签了解约协议。
生命所剩不多，不足以支撑我干这些无谓的事。
6
「小米，以后少吃点辣的，不要为了保持身材催吐，不要为了入睡一直喝酒，就算喝，也要喝好酒，过期的食物一定要马上扔掉，不要像我一样。」
「小米，我以前想，等还完了债，我就去看极光，我喜欢夜晚，就专挑极夜的时候去，让漫长的黑夜包裹着我，多有安全感啊。」
「小米，我妈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血缘的亲人，但我拜托你，我死了以后，你不要去看她，我已经拖累你太多了，等我走了，你一定要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小米，我还喜欢苏启辰，你不要骂我，我就是这么贱，这七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他。我离开后，不要告诉他，我希望他恨我，他越恨就活得越好，他值得更好的生活。」
冬天的夜黑得很早，五点一过，屋里就要开灯了。
信息刚刚发出去，就听到窗外「嘭」的一声，一个巨大的烟花在不远处炸开，绚烂却短暂。
「好像我的人生啊。」我趴在窗边自言自语。
7
过了一会，小米的电话打了过来：「薇薇，我刚签了一单，小年请你吃大餐！」
「小米，我快死了。」听到小米的声音，我忽然就抑制不住，确诊已经快十天，我第一次放声痛哭。
等到小米赶到时，我的眼泪在眼里已经干枯。
生活就是这样，我的生命还剩下不到三年，而我的母亲，在精神病院里刚刚砸伤了护士，需要赔偿。
「对不起，我这就把钱打过去，实在对不起。」我对着电话连连道歉。
母亲属于强制入院的类型，她有严重的暴力倾向。
七年前，父亲跨境赌博，我们变卖家产、到处借钱帮他还，只求他能收手，谁知道，他拿到钱后又是新一轮的豪赌，当家里再也拿不出钱时，他被关进铁笼沉了海。
与父亲死讯一起回来的，还有债主，母亲和我被软禁起来，他们确认我们再也借不到一分钱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母亲在身体备受折磨的同时，还要看着她的女儿被那群禽兽凌辱。
我在挣扎中发现了那把刀，我紧握着它插进了身前男子的脖颈。从那以后，母亲只要看见红色的东西就会失控。
8
刚得知自己晚期的那几天，我想过要放弃母亲，甚至想带她出来我们一起去死。
但今天见过她以后，我还是心软了。
她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地和我讲起以前的事：「抓周时，那么多东西，你一个都不肯拿，就是死死地拽着妈妈的手，我一抽走你就哭。」
她看不见我眼里的泪，但我能感受到她对我的爱。
离开医院后，我又去找了姚总，但他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我复播。
母亲一年的住院费倒是不多，但由于她情况特殊，需要单独看护，时常需要赔偿损失。
上一家医院，母亲偷拿剪刀，剪掉了送饭工人的手指，我赔了六十多万，最后被赶了出来。
就在我躲在出租屋里不知所措时，手机忽然响了。
「您好，是乔薇女士吗？我们是奉安集团金融部。」
我惴惴不安地来到奉安集团总部，昨天的电话通知我来面试。
虽然我一再确定我没有投过简历，但对方表示，三年前他们将我的简历收入人才库，最近发现我的情况非常符合他们的一个职位，再三要求我去面试。
「你好，我是来面试的。」前台的工作人员将我领到一个小型的会议室。
少顷，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进来：「好久不见。」
我疑惑地看着他：「我们认识吗？」
「自我介绍一下，林一程。」男人伸出手。
我疯狂地在脑海中搜寻着这个名字，颤颤巍巍地握住了他的手。
「那我再介绍一下，二狗子。」
我一下子豁然开朗，初中时候学校组织和贫困山区的孩子手拉手，我们通过信，我还给他汇过几次钱，加起来也不到五千，是我一条裙子的价钱。
但他回信说，那些钱够他花一辈子了。
林一程递过来一份合同，投资理财顾问，基础工资五千，提成单算，没有试用期。
我毫不迟疑地按了手印，林一程倒是有些意外：「不需要再考虑考虑？」
「不需要，什么时间到岗？」
「随时。」
那天晚上，我们简单吃了顿饭，无外乎是他这些年的一帆风顺和对我的感激之情，他也并不在乎提到我自己事情时的遮掩，没有深问。
9
不过没想到的是，我接待的第一个客户竟然是叶欣怡。
「薇薇姐，你还记得我吗？」叶欣怡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好像小鹿一般。
「记得，上次，谢谢你。」我指了指脖子，尴尬一笑。
「启辰哥哥太忙了，他很挂念你的，所以我替他来看看你。」
看来苏启辰的这个未婚妻什么都不知道，我并没有戳穿她：「我跟他就是老同学，不劳他挂念，叶小姐，我上班时间是不能聊天的，不好意思。」
「我办业务，你给我介绍理财吧。」
那天下午，我几乎把公司所有的理财产品都跟她介绍了一遍，她见缝插针地问一些关于苏启辰的问题，都被我挡了回去。
「叶小姐，我们要下班了。」周围同事已经陆续走了。
落地窗外，华灯初上，路人行色匆匆。
「好吧，那我改天再来找你。」叶欣怡打了个哈欠起身往门口走去。
我收拾了一下走出门店时，叶欣怡还站在门口，神色焦急。
「怎么了？」
「我手机没电了。」
原来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手机没电也是无计可施，我看了一眼门店，保安已经开始关卷门了。
「我帮你叫辆车？」我无奈地打开手机。
「我的司机就在附近，但我不记得他的号码。」
「那你用我手机给苏启辰打个电话。」
「不要，启辰哥哥太忙了，不好麻烦他。」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她帮了我，虽然有些气急败坏，我还是努力克制语气。
「你陪我找找司机可以吗？」叶欣怡嘟着嘴，盈盈的眼睛里满是哀求。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门店附近有条胡同，没车位的时候很多人都会把车停在那。
「叶欣怡，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我们已经走进胡同很远了，并没有看到司机。
急着找车的我，并没有发现身后高跟鞋的声音早已消失。
「姑娘，我送你回去吧？」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猛地回头，只见从旁边胡同里走出一个穿着军大衣的高个子男人，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长相。
我手机屏幕刚一亮起就被他打掉在地上。
我使劲大喊，将包摔在男人身上拔腿就跑，但没跑几步就被直接拦腰抱起，闪进旁边一户人家的院子，我被扔在一片草垛上。
「再喊我就弄死你。」男人威胁道。
我浑身颤抖，使劲地呼喊，但是嘴被烟味堵住，恶心地想要吐。
男人将我的外套扯了下来，环住双手捆在背后。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下，我被他狠狠地压住，动弹不得。
就在我已经几乎失去力气抵抗之时。
「警察！」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男人一跳，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个男人快速闪身从另一侧跑了。
昏暗的月光下，来人的脸逐渐清晰。
竟然是苏启辰！
他大步走到我身前，将自己的大衣裹在我身上，直接打横抱起，走出胡同后，借着路灯，我看到他额头渗出的汗珠。
「你放我下来吧，我能走。」
「闭嘴。」不容置疑的口吻。
10
其实再见到苏启辰，我一直有种陌生的疏离感。
当年我们在一起时，他的张扬能让我感受到满满的生命力，永远像冬日的小太阳一般，但现在的他，带着几分冷漠和阴狠，令人生怖。
他带我来到海边一座空置的别墅，我洗过澡出来，他静坐在沙发上等我。
「直播为什么不做了？钱挣够了？」
「没有，不想做了。」
「榜上别的大哥了？」
我忽然想起那个「乔成军」：「难道你就是？」
「我以为当上榜一大哥可以玩主播呢。」苏启辰并不否认，玩味地看着我。
「苏启辰，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的语气毫不客气。
我拿起外套往门外走，他挡在了我身前。
「你需要多少钱？」
我抬头看了看他，又指了指落地窗外的大海：「怪不得你家住海边，管得真宽。」
「乔薇！」他显然生气了。
「今天谢谢你救我，但我烂命一条，不值得你费心。帮我转告叶欣怡，我不会报警，咱们扯平了。」
苏启辰没说话，他显然知道刚刚是叶欣怡的杰作，但他选择了站在她那一边。
就在我一条腿已经迈出别墅时：「你不是缺钱吗？一颗肾，五百万。」
我脑中一声惊雷，当年，苏启辰给了我爸一颗肾，但我爸竟然带着它去赌博，最后被沉海。
我爸当年尿毒症需要换肾，以他的财力和人际关系，想要一颗肾并不难，但他偏偏选中了苏启辰，而苏启辰偏偏配型成功。
由于太过离奇，他俩还做过亲子鉴定。
苏启辰家境贫寒，从小和奶奶长大，我爸非常看不上他，但他一直都在努力，希望得到我父母的同意。
「手术结束，我就允许你们在一起。」我爸这句话，对苏启辰的诱惑极大。
那段时间，苏启辰借口他奶奶身体不好要回老家一趟，大山里没信号。
但事后，我爸并没有信守承诺，甚至答应的十万也只给了五千。
即使这样，在我知道真相后，苏启辰还在安慰我：「就算是个陌生人，能救人一命也是好的。」
我没那么疯过，但那段时间，我心里就一件事，苏启辰受委屈了，这事特么的就不行。
我把我爸的车都砸了，还带人砸了他最赚钱的几个棋牌室和KTV，手底下人不敢动手，我就自己砸，没人敢拦我。
我爸扇我，我打不过他，就把他小三肚子里的孩子弄流产了。
我爸关着我，我就跳窗去找苏启辰，我爸停我卡，我就从家里偷古董拿去换钱，我爸威胁我，我就拿着他的账站在公安局门口恐吓他。
当时我就想，家里一辈子不同意我也要跟苏启辰在一起。
「想好了吗？」苏启辰的声音把我从凌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两颗，一千万。」
「乔薇，你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好吧，成交，什么时候摘？」
苏启辰愣在原地，他没有想到我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我再联系你。」
「快点啊，我缺钱。」说完，我走出了别墅。
夜风习习，灯火昏昏，我回到出租屋时，小米正焦急地等着我，一见我马上扑过来抱住我。
「薇薇，你吓死我了，你手机呢？」
「丢了。」
「手机丢了我给你买，你别哭了，对身体不好。」她不断地用手抚摸我的后背，我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个不停。
小米是来给我送钱的，她这些年攒了十几万：「虽然不多，但我希望你别放弃自己。」
我拒绝了小米的钱，这些年，是她在我走投无路时收留我、不知所措时陪伴我。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的男朋友很反感我一直寄住在她家，几次争吵后，他们分手了。
我和她道歉，小米说：「狗男人，没了再换就是。」
但分手后的她，哭得才像条狗。
小米家境不好，为人又老实，高中时总穿得土里土气来上学，班里人给她起外号「土鸡」，老师也很少管，任由他们胡闹。
闹得凶了，甚至会动手。
那时候大家都知道我爸一夜暴富，手里也不太干净，不敢惹我。有几次我实在看不过去，出手制止了，这傻丫头就记了这么多年。
考大学的时候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学校，非要和我报同一个志愿。
12
第二天一早，我就在店门口看到了苏启辰的车。
「你手机摔坏了，先用这个吧。」他递过来一部最新型的折叠屏手机。
「不用，又不是你弄坏的。」
「那就从那五百万里扣。」
「一码归一码。」我本来也没想要他的钱。
「乔薇，你不要给脸不要！」
「怎么了？」林一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好撞见我和苏启辰在路边拉扯。
不明就里的林一程挡在了我的身前。
「没事。」趁着苏启辰还没发作，我赶忙拉着他回了店里。
身后传来愤怒的关车门的声音。
苏启辰刚走，叶欣怡又来了。
我心里觉得好笑，他们一家真是没什么正事。
「对不起，薇薇姐，我回去听启辰哥哥说胡同里有坏人，你没事吧？」
「滚。」我毫不客气，如果不是怕给林一程惹麻烦，我可能已经动手了。
「你说什么？」叶欣怡的眼圈马上红了，又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别装可怜，我不吃这一套。」
「姐姐，你不喜欢我是吗？」
「把你那耳屎掏干净，听不懂人话是吗，滚啊！」
叶欣怡依然不依不饶，最后直接站在门店大厅喊了起来。
「经理，你们员工骂人，有没有人管啊！」
「您好，这位女士，我是她领导，您跟我来。」林一程将叶欣怡带进了VIP室。
过了很久，叶欣怡被送到门口，临走还白了我一眼。
林一程敲了一下我桌子，示意我过去。
「开了我吧，上班第一周就惹了个大麻烦。」我讪讪地笑道。
「不至于，给你调个岗，回集团，基础工资高一点，但没有提成了，可以吗？」
「不必了，其实我生病了，需要住院。」
昨天回去我想了很久，似乎这几年，我就是在不断地拖累别人，林一程肯定为了我的事做了不少争取，一个将死之人，不值得。
「怎么回事？」林一程快步走到跟前，用手探了一下我额头。
「生病一定要发烧吗？」我哭笑不得。
「到底是什么病啊？」由于急迫，他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癌症晚期。」
窗外的阳光照在林一程的脸上，他的表情逐渐从难以置信到万念俱灰。
但他显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二狗子了，他成熟了很多，并没有崩溃大哭也没有手足无措，他联系好了医生复查，专门请假接送，不过，是我辜负了他的好意。
复查的结果并没有出现奇迹。
他问我父母怎么办，我说他们都死了，不用担心。
他问我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亲人，我忽然想起了小米：「一程，我能再求你一件事吗？」
「你说。」
「我唯一的亲人叫安小米，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我走以后，你帮我照顾好她。」
听我说完，林一程的脸忽然红了。
「傻小子，不是让你俩结婚，想什么美事呢！」
林一程憨憨地笑，看着他笑，我忽然就想起当时手拉手活动里第一次看见他，浑身上下全是补丁，土黑土黑的一张脸，也是这样憨憨地笑。
13
过了一周，苏启辰打来电话，说要去配型。
我上了车，但眼前的路越走越熟悉。
这是去我妈医院的路！
「苏启辰，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拜访一下阿姨。」
「你有什么事冲我来行吗？要肾，我给你，要命，我也给你。」
「我要你的感情，你能给吗？」苏启辰忽然侧身直直地看着我，眼底有恨意，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车里一时间静了下来。
「那天替你出头的男人是你男朋友？」
「谁？」
「林一程，别跟我装傻。」
「他是我领导。」
「你离他远点，他这个年纪能做到金融部副部长，找你这么个离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肯定是别有所图。」
看来他打听到的都是坊间流传的版本，还没有查到我坐牢的事。
「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你信不信过不了多久，我就有权力开了他。」
「苏启辰，你有病吧？我说了，我和他没关系。」
我刚说完，车就到了精神病院门口，我推开车门就往里走，想赶在他之前拦住他见我妈。
谁料到，我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车开走的声音。
「苏启辰，你就是有病，说来的也是你，翻脸不认人的还是你！」
听护士说，我妈最近状态挺稳定，就是不爱和别人说话。
14
又过了几天，苏启辰打来电话。
「你告诉我时间地点吧，我自己去，别浪费时间了。」我不想和他再有更多瓜葛，还了这笔债，我就能安心去死了。
我按照约定时间到了医院大厅。
看样子是家私人医院。
「你真敢来啊！」苏启辰早已经在办公室等我。
「这有什么不敢的。」
「你不怕一不小心出个医疗事故，死在手术台上。」
「随你。」
「没心的女人。」
苏启辰被我怼得有些烦躁，挥了挥手就让护士带我去了病房。
一系列抽血检查下来，我被推进了手术室。
静脉麻醉的滴答声中，我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苏启辰背对着我站在阳台上，手指间星火点点。
他竟然会抽烟了。
「这么冷的天，在外面乘凉呢？」我对着他背影喊道。
他听到我声音先是一僵，很快掐了烟走进来。
阴沉着一张脸：「你知道你快死了吗？」
「不知道，我的体检结果这么快就出来啦？」
其实刚上手术台时我就问过医生，根本没有什么摘肾手术。
苏启辰安排的是一套全身体检，麻醉是为了做肠胃镜。
他可能只是想吓吓我。
「食道癌晚期。」苏启辰用力地抓住病床的围栏，因为太过用力，关节处已经发白。
「我知道，可能是报应吧。」
「为什么不治？」
「缺钱啊，你不是知道吗？」我按了下按钮，将病床抬高了一点，不然大晚上看着他居高临下的眼神心里毛毛的。
「明天开始，哪也不许去，我会找最好的医生给你会诊。」
「没必要，治了也得死。」
「乔薇！」
「而且，我在这，你的小娇妻估计会冲进来拔我的氧气管。」
苏启辰叹了口气：「她爸是我的贵人，如今身体不好，最后的心愿是女儿有个着落，我俩就是在她爸面前演出戏。」
当年，我爸见在我身上无计可施，就让苏启辰的公司把他调到了南方一座小城常驻。
又和苏启辰说我们一家要移民国外，但其实我只是陪我妈出国散心。
年少的自卑和沟通得不及时，将一颗闷雷埋在了他心里。
这颗雷在他生日那天彻底引爆，他带着戒指和满心的欢喜，千里迢迢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硬座回来，冒着雨在我家楼下等我，等来的却是我怀上别人孩子的消息。
他也试图求证，但我们早就把房子卖了，一家三口全部失联，那夜我被警察带走，一走就是三年。
他在南方能够立稳，完全是因为叶欣怡爸爸的赏识，叶欣怡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五十岁才得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万千宠爱。
14
果然，我住院的第二周叶欣怡就来了。
「姐姐，我不知道你生病了。」
「早知道就不用费脑筋对付我了，是吧。」
「薇薇姐，我父亲的临终遗愿就是我能够幸福，他这次回来也是要落叶归根，等爸爸走了，我就把启辰哥哥还给你。」说着，叶欣怡又掉起了眼泪。
我看着她，烦得不想说话。
还好，这时苏启辰进来了。
「不是不让你来吗？」苏启辰毫不客气地拽起叶欣怡就走。
「启辰哥哥，我就是来看看姐姐，疼，手疼。」
「收起你那些歪心思，我现在容忍你完全是因为你爸，安分点，撕破脸谁都不好看。」
声音越来越远，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也懒得听了，下个月苏启辰公司的新产品要开发布会，趁他出差，我就要走了。
我买了张船票，剩下的钱打给了精神病院，葬身大海挺好的，也省了把我烧成渣渣再撒海里，怪费事的。
苏启辰送完叶欣怡回来：「我听医生说你拒绝化疗。」
「化疗会掉头发，太丑了。」
「只有这个原因？」
我点头。
他没说话，转身离开了，我以为他生气了。
昏昏欲睡的午后，我忽然感觉有人站在我的床头。
待我彻底看清，惊愕地抬着手，半天说不出话。
苏启辰竟然把头发剃了！
「你的头发。」
「陪你。」
房间里沉寂了很久。
我嘶哑着声音问：「为什么？」
沉默，也许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一言难尽。
良久，苏启辰缓缓走到床尾。
「过去的七年，我每时每刻都想着，我要过得好，出人头地，把乔成军踩在脚底，让你们跪着求我宽恕，把当年的屈辱百倍千倍地还给你们。」
「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回来见到你，像中了蛊一样，我明知道你早就不爱我了，甚至可能已经结婚生子把我忘了。」
「可看你过得不好比用刀子扎我还疼，你那些骄傲去哪了，曾经的乔薇去哪了？」
他顿了顿，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回来以后，他们告诉我乔成军失踪了，他老婆疯了，女儿跟着大老板走了三年又回来，现在是主播。」
「我去直播间看你，一开始是想用乔成军的名字刺激你，但我看见你的样子我就心疼。」苏启辰用手指着胸口：「这，特别疼，我捧在心尖尖上的人怎么可以对别人低三下四，我受不了。」
「你每一次直播，我都在纠结要不要报仇，那种感觉甚至比当年被你抛弃还要痛苦。」
「但是。」悲伤的情绪蔓上了他的眼睛，整个人背靠着床尾蹲了下来。
「知道你生病了，突然就不恨了。」
「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活着就好。」
苏启辰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抽泣，我起身下床，刚想弯腰抱抱他。
他忽然站起来猛地抱住我，一开始力道很重，后来慢慢变轻柔：「乔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了，怎么全是骨头。」
「乔乔，这么多年，一个人很难熬吧。」
他的眼泪滑进我的脖颈，温温热热的，和他怀里的温度一样。
一个在练习分手，一个在练习重逢，可惜，在现实面前溃不成军。
一开始，我以为我欠他一个生日，欠他一个解释。
现在才知道，我欠他一辈子。
我和他讲了当年的事，既然那么多误会都挡不住爱意，何苦再徒增烦恼。
七年前，一夜之间，父亲失踪，母亲疯魔，女儿失联，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家具体发生了什么，流言四起，没人关心真相。
15
我开始了第一次化疗，掉头发的情况不是很严重，我倒是笑话起了苏启辰的光头。
我把他给我准备的假发戴在他头上，送药的护士都被逗笑了。
小米来医院看过我，林一程陪她来的，他们看着苏启辰的光头，瞬间明白了一切。
「最后的日子，好好相爱吧。」
小米走后，苏启辰和我说：「等你化疗反应过去，等我发布会结束，我们就去看极光。」
「小米和你讲的？」
「嗯，我问过医生，长住可能不行，但一周没问题。」
「好，我听你安排，以苏总现在的实力，包机是不是没问题。」
「当然，我终于配得上你了。」
苏启辰说完，病房里的气氛冷了下来，我知道，他终于不再是那个穷小子，可我们还是错过了。
「启辰，去帮我买点草莓吧，忽然想吃了。」我不忍心看他难过，将他支了出去。
很快到了发布会的前一天，他温柔地和我道别：「等我回来。」
「再见。」我努力地微笑。
人永远不知道，哪次不经意间说了再见之后，就再也不见了。
16
我借口去探望母亲，离开了医院，留下的司机在我婉拒后也没有坚持。
之前表现得太过淡定，让所有人都以为我燃起了对生的渴望。
我早已不惧怕死亡，只是还贪恋最后一丝温情。
此时的我，踏上了前往港口的出租车，手机里放着苏启辰的发布会直播。
他戴着有些别扭的假发，连动作都变得拘谨，我不禁笑出声来。
17
「苏启辰，此去不知归期，别送了。」
信息刚发出去，手机就被风卷进了大海。
后记
三年后的清明，安小米给乔薇烧纸：「薇薇，我和林一程的孩子周岁了，叫林小薇，取我们三人每人一个字。」
「还有，苏启辰在你走后患了严重的抑郁症，今年过年从北极回来就自杀了，不知道你遇到他没？」
「阿姨的事你不用操心，苏启辰把遗产留给了阿姨，你们欠那些叔叔伯伯的钱也还上了，我们常去看她，不过，她老了，有点帕金森，总把林小薇当成是你，抓着小薇的手不放。」
「薇薇，下辈子，一定要过上你想要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