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星期过去，贺祖林每次上下班都有意避开高本华。见他远远走来，确定他还没见到自己的时候，祖林会下意识地躲起来。
他没有办法去安慰他，更没有办法抹去他的伤痛。与其什么都做不了，那不如不见他。也许，这样心里能好过一些。
这天，礼拜天。正逢苏安强回家吃饭的日子。
苏莹给父亲夹了一些菜，又给贺祖林也夹了一些，说道：“你就这样永远回避高局不成啊？”
“祖林啊，是应了那句话：近乡情更怯啊。”苏安强能明白女婿的心情，但这却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是真不知道怎么面对高叔叔，什么都无济于事，做什么都不能减少这事对他们的伤害程度。”
贺祖林扒了一口饭，看到苏莹给自己夹的菜里有一块精肉，便夹起来送到了她的碗里。
虽说现在的日子比从前好过一些，但这荤菜还是不能够顿顿吃上。也只有父亲回来的时候，小两口子才张罗一些好吃的。
“可这事也不能老躲着。你不是和小华是发小嘛。他这一走，你这从小一起长大，曾经三天两头跑他家的，现在也不去了。”
“你说说，他们两个老人该有多伤心？不，还不仅仅是伤害，寒心都有可能啊！爸，你说是不是这样吧？”
“上次，我回家，我爸也正好从高局那里回来。我妈说，我爸倒是没事就去那边坐坐，陪陪高局。”
苏安强点点头：“他们两个是战友，老亲家去走动走动，也是情理之中的。不过你爸是你爸的情分，他不能代表你。”
“所以啊，祖林，你自己首先要迈下这个坎，勇敢一点，坚强一点，主动站到他们的面前。”
“我明天下班后就去高叔叔家里走一趟。”
“嗯，好，带上莹儿。”
“好，知道了爸。我们明天就去。”祖林和苏莹异口同声回答到了一块。
“哦，对了，爸。你是怎么知道我爸和高局是战友啊？”贺祖林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便问了起来。
苏莹笑了起来：“说你傻，你还别不信。连这个都不知道？所有从部队上转到地方的，都会在武装部登记啊。”
苏安强接过女儿的话回道：“干部名单，我都会过目一下。虽说转到地方的同志，我没见过几个，但名单上的信息总是大概记得一些。不过，你爸他们转到西凤的时候，我们还叫军管会。”
“爸，那什么又叫军管会呢？”贺祖林对这种问题向来有兴趣，也是一个军事迷。
“这军管会啊，就是当初我们人民解放军初解放的地方，都一律实施军事管理制度，由军事管制委员会和地方人民政府建立革命秩序。”
“并在条件许可时，召集各界人民代表会议。军事管制时间的长短，由各地的军事政治情况而定。”
苏安强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投向窗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贺祖林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窗外什么都没有。依旧还是那阴雨连绵的的天气和阴沉沉的天空。
或许这样的话题，让这个曾经金戈铁马的老人想到了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那些鲜亮的日子，如今连梦里都不再有了。
“爸，窗下有棵白杨树，或许等个两三年就长上来了。到那时候，这窗户啊，就有了一些景色，绿意盎然起来。”贺祖林笑着帮老人夹了一些菜放进他的碗里。
苏安强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贺祖林，淡然地笑了一下：“是啊，再等等，再等等。”
第二天下班，贺祖林刚进高本华的院子，看见父亲也在里面挖刨着那块不大不小的菜园子。
“高叔叔，爸。”
贺开源抬头看了一眼贺祖林：“来了？”
他点点头，便走了过去，准备帮他们一起干。高本华却摇摇头，指了指屋里：“你进去陪她说说话吧。”祖林心中了然，便转身便向里面小步跑去。
“陈姨……”小小的客厅里没有人，他又跑去厨房看了看，还是没人。
这是下班时间，正好是中国传统妇女正在忙碌的时刻，可这厨房没有人影，放着几个碗，还东倒西歪的。
贺祖林最后在高小华的房间里找到了她。这个失去儿子的可怜女人的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儿子的照片。
那是高小华高中毕业时候，去照相馆拍毕业照时顺便又拍了一张生活照的照片。
照片里，高小华咧着嘴笑着，眼睛盯着前方。如今来看，就像对着他的母亲笑着。
“陈姨。”
祖林轻轻地走过去，坐在高小华原来的床上。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地陪着这个痛苦的母亲，一直坐着。
半晌过去，天色已经开始发黑，贺祖林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陈姨，我去厨房做饭去了。”
这个母亲茫然地点点头，仍是没有吱声。
当贺开源和高本华走到屋里的时候，贺祖林已经炒了几个简单的菜放在了饭桌上。
见到厨房没有妻子的身影，高本华直径走到儿子的房间。他杵在门口许久，眼圈微红，良久才说：
“老婆子，祖林做好饭了。赶紧出来帮帮忙。”
“哦，好。我这就来。”
这个在三周之内就白了头发的女人，失神地站了起来，走到厨房。帮着拿了两碗饭出来。
然后又笔直着，走到儿子的房间门口：“小华，出来吃饭了。”
“老婆子！”高本华知道自己的老妻子又开始犯糊涂了，赶紧走过去扶着她走过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儿子不在了，我们都要坚强一些。如果小华知道你这个样子，你说他在那边怎么安心啊？”
“是啊，妹子。人得往前看……”贺开源也开始了新一轮的安慰，可没想到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命女人最终还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一把搂住旁边坐着的贺祖林：“祖林啊，祖林啊！小华就这么走了，你说，我可怎么活啊！”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儿子了，祖林！他还没结婚，我还没孙子呢！呜呜呜……”
女人的奔溃，让一直强忍悲痛的高本华眼睛瞬间就红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在饭碗里。